Plurk paste

2024 月島螢生賀｜反抗者

　　「月島同學，是個很強大的人喔。」

　　這句話大約出現在我國中？還是高中？

　　其實我想不太起來，因為校園生活一直都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這句話的主角月島同學還有他的好夥伴山口同學從我小學到高中都跟我同校——甚至同班過。

　　我忘了當時是怎樣的情景才讓我說出這句話，不過我記得很清楚，山口同學對我的話深感同意，用力的點頭簡直像個太陽能娃娃。

　　雖然月島同學用一種「是不是瘋了」的眼神看著我，真是失禮呢，月島同學。

　　但月島同學沒有反駁、也沒有覺得我奇怪，這足見他是個內心善良的人。

　　對，我是說「內心善良」，我沒有說他的舌頭善良。

　　他那張嘴的暴言——雖然他不覺得那稱得上暴言——已經到了稀鬆平常的程度，我在想同輩的人應該都領教過月島同學的實力了。

　　所以我說，那是沒有良知的舌頭。

　　不果我偶爾還是會為這個結論打上一個問號，畢竟我也好、山口同學也好，我們都受惠於那張嘴。就像山口同學說小學時被欺負是月島同學救了他，我國中時「迫於合群」穿梭於其實並不那麼讓我舒適的小圈圈之間，也是月島同學用他的暴言敲醒我的。

　　如我很早之前所說，月島同學跟班上的大家不一樣。

　　當我們這群青少年還在為著岌岌可危的人際關係跟考試成績頭痛時，月島同學已經深諳取捨之道，果斷放棄前者，並將後者經營得有聲有色，這足以證明他有多不一樣。

　　就算是常常被嘲笑太過普通樸素的我，也是會屈服於團體與同儕、也還是會跟著群體行動，但是月島同學從不如此。

　　起碼當我因為不想被班上孤立而答應班上的聚會時，月島同學已經懂得甩一句「不去，先走了」。

　　於是他收穫了我跟山口同學閃亮亮的崇拜眼神。

　　特別是他跟我還有山口同學說：「去迎合他們讓自己不痛快，不是傻子就是膽小鬼。」

　　好吧，撤回前言，月島同學的舌頭是有良知的。

　　※※※

　　有時候我會覺得月島同學像個英雄，他總是勇敢無畏地做到別人沒能做到的事，那並不表示他是個只知道埋頭苦幹或是漫無目的向前衝的傻子，他是經過思考的、縝密的規畫後得出該做出這些行為的結論。他總是十分帥氣的做到那些事，威風凜凜的模樣總讓他多收好幾封情書，山口也得回絕好幾次自以為隱密的探聽。

　　到高中時我偶爾會去看球賽，倒也不是什麼特殊的原因，總之男排跟女排都會看，不過正好月島同學是男排的球員。但是我幾乎沒有在球場還有我們高中附近的商店以外的地方看見月島同學跟球隊的人待在一起過，我將他理解為月島式的「排擠他人」，他平等的疏離所有人，那就無所謂他人際關係好或不好，反正他根本不在意。

　　所以我對高一那年在教室撞見月島同學替人補習感到無比的震驚。

　　那可是月島同學欸？

　　「月島同學，你的社會化終於開始了嗎？」我裝作一副快哭出來的感動模樣，我沒想到有生之年我還能看見月島同學教其他同學課業，他很聰明，但我從沒見過他教過誰課業——儘管我覺得月島同學氣得像是要把手裡的文法書砸到面前的男生臉上。

　　我見他氣得表情扭曲，又換了個問法：「還是說月島同學你如此熱心？」

　　「別把那個形容詞套在我身上，那更適合好騙的傻子。」他終於大發慈悲地回應我，但咬牙切齒的，字都像一個一個從齒縫跳出來的。

　　「或者『看不下去的急性子』？還是『慈悲為懷』之類的？」我好意地為他換了幾個說法，任君挑選。

　　月島同學已經放棄在言辭之間與我糾纏，他鏡片底下的金褐色眼睛幾乎就快往後翻，「如果可以閉嘴那萬分感謝。」

　　我比了個ok的手勢，另一手在緊閉的雙唇前面像是拉拉鍊一樣比劃一下，尊重他的意願。

　　大概月島同學決定讓更多人進入他的圈子了吧？

　　或是其實只是無心經營人際關係的月島同學沒遇上能夠先邁出第一步的朋友吧？我想了想烏野男排的那些人，不由得想道。

　　或許是有一就有二，或是無三不成禮，總之我之後也不意外見到月島同學抓著男排一些成績岌岌可危的成員們補習的場景了，這個畫面貫穿了月島同學的三年，直到月島同學取得東北大學的保送資格，他還在為同一屆的影山同學還有日向同學惡補英文。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月島同學看起來火冒三丈，正打算陰陽怪氣的嘲諷幾句，我告訴他：「笑一笑啊，月島同學，最後一年了。」

　　是啊，最後一年了，我們即將告別凝視三年的黑板與球網，告別整齊劃一的領結與制服，這樣的補習也將浸入名為「回憶」的酒甕，待翻找出時變成能夠說上一嘴的趣事。

　　「是啊，最後一年了，終於要跟笨蛋們告別了。」他最後還是選擇陰陽怪氣。

　　大學時我意外跟月島同學離得不遠，況且我們兩個的學校還有合作，課程上就有諸多相似，因此我對月島同學偶然提起的一個系統課程十分有印象。

　　「等等，這個課程不是超難的嗎？」我詫異於月島同學打定主意要選擇的路，將會佔去他絕大多數的時間，大學系隊估計也沒辦法參加。

　　月島同學斜睨一眼，帶著一股「你是不是蠢」的味道。「這種事情做不好的人才是笨蛋。」

　　「嗯？」我愣了一下，花了幾秒時間才反應過來。「我覺得你在攻擊我。」

　　「哎呀呀——抱歉，戳到痛腳了嗎？」月島同學擺出有禮貌的抱歉笑容，像是做賊喊捉賊的傢伙。

　　我沒有被激怒，反倒還有心思想想月島同學走這條路的未來——雖然這其實與我無關。「不過如果是月島同學的話肯定沒問題啦，山口同學不是說過嗎？『阿月無時無刻看起來都很酷』所以肯定可以很酷的解決所有問題的。」

　　「吃錯藥？」月島同學露出古怪的表情，像是我在他面前吞了排球。

　　「實話實說，這不算誇獎但也不是胡言亂語。」我聳肩，「還是你不喜歡聽？」

　　還是其實月島同學是喜歡惡言相向的類型？

　　我聽見他「嘖」了一聲，可能我的話又過於直白——大概又要被當笨蛋了。

　　但那也沒什麼要緊，反正月島同學跟我依然「相談甚歡」。

　　時間證明了月島同學真的如我所料，他順利完成又繁重又累人的大學課業，提前跟職業球隊簽約、拿到了博物館的入職資格。

　　他跟別人不一樣，不像他的同期們選擇離開球隊或是全身心的投入球隊，他在熱愛與現實之間取得絕妙的平衡。

　　在天秤的一邊放上月島同學，另一邊得要放上很多很多的砝碼才足以平衡，比方排球、考古⋯⋯我由衷的為他高興，也為自己認識這麼樣一個朋友高興。

　　大學那幾年由於各自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課業、球隊、工作，任何一個都足以成為我們減少聯絡的理由，之後真正再聚會已經是畢業後一年的事了。

　　畢業之後那年，山口同學說要為月島同學辦個慶生會——說是剛好那時候不少舊識都在日本——他邀我一起，我滿口應下，事後才迷迷糊糊地想到月島同學大概不會喜歡有人圍著他唱生日快樂歌。

　　但他的意願在此時變得無足輕重，我在生日會當天更有這樣的感覺。

　　這群人就算不是月島同學生日也會逗他的。「誰管今天是不是你生日，我要你生日你就生日」，這群人的態度顯然是這樣。

　　月島同學被烏野的前輩們抓住坐在餐桌正中央的位置，前面還擺著一個大大的草莓蛋糕，左邊一個前輩勾著他看起來已經喝了點小酒，「月島你開心點嘛！今天可是你生日喔！」

　　右邊一個前輩也挨著他不讓他脫身：「多吃點！好一陣子沒見感覺肌肉都變少了，這可沒辦法打球！」

　　月島同學隔著桌子的面前還站著一個前輩試圖塞酒杯給他：「我聽山口說你只喝卡魯哇牛奶？我還特意幫你點了，不喝太可惜了！」

　　月島同學有沒有接下那杯酒我是不知道，不過我聽見其他前輩們的竊竊私語。

　　「那明明就是黑色俄羅斯(※1)，黑尾前輩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愛捉弄月島。」

　　呵，天曉得不愛喝酒的他今晚還能不能自己回家。我看見他喝了那杯酒，雖然蹙起了眉頭。

　　接著又是一輪敬酒跟喧鬧，次次都以月島同學為中心展開，生怕這個主角感覺被冷落——那怕此刻看起來月島同學更像想要疏離人群的樣子。

　　我在一群青年們發酒瘋之間趁亂靠近月島同學，他才剛逃離前輩們的關愛，又被拉進同儕們的言語爭鋒，等等準備迎接名為「生日快樂歌」的社會性死亡現場。

　　「生日快樂，月島同學。」

　　「⋯⋯謝謝。」

　　「真的不考慮生日帽嗎？這配色超棒的！」

　　就不能在生日派對配合一下戴上有紅色小彩球的生日帽嗎？

　　「少得寸進尺。」月島同學大概壓了壓脾氣，有意的不想讓現在的氣氛變糟——或是他看出我只是覺得好玩才這麼說，也不是真的想要他戴生日帽。

　　我就說嘛，內心善良的月島同學。

　　我咧嘴對他笑出來，把包裝好的禮物塞進他懷裡，「因為月島同學，是個強大又善良的人喔，所以我覺得你不會跟我計較的。」我笑瞇瞇地告訴他，又換來他數年如一日的眼神。

　　我沒有瘋啦。

　　「聰明的人會懂得如何善良(※2)、也會知道何為強大，我覺得月島同學就是如此。」如果不善良的話才不會有照顧前輩的心思呢。

　　之後陸續有其他舊識湊過去給月島同學送禮物，順便起哄著要月島同學換上日向同學去年從巴西帶回來的那件、螢光粉色的上衣。

　　「月島同學這些年來脾氣越來越好了呢。」我又從人群中脫身，站在一邊看著起哄的人群，一邊跟山口同學說。

　　他深表同意，果然我跟山口同學的看法始終一致。

　　生日快樂歌在月島同學的死亡凝視下刪掉了一遍，唱了一遍英文版以示慶祝，月島同學沒有說什麼願望，也不想被起鬨要許願，眼明手快地在前輩們開口之前吹熄蠟燭。於是前輩們只好一臉可惜地率先拉開禮炮。

　　我也跟著扯動禮炮後頭的細繩，看著噴湧而出的小彩帶，五顏六色的落在他身上、頭上，像是眾多人傾注給他的無數祝福灑落在他身上一樣。月島同學的嘴唇似乎沒有往日抿得那麼緊，眼底也不似平日如池水一般微涼平靜，就像滿月，明明跟其他時候的月亮彷彿沒有太大區別，但卻亮得出奇，是閃閃發光的金褐色，有瑰麗的光芒在裏頭閃爍。

　　「生日快樂，善良又強大的英雄月島。」我小聲地說，希望他只聽見前半句話，否則他又要露出嫌棄的表情了——雖然對我來說他確實有那麼幾個瞬間像是英雄一樣。

　　※※※

　　聽過一句話嗎？

　　「一切特立獨行的人格都意味著強大。」

　　而月島螢，就是我所熟知的人裡頭最強大的那一個。

　　——————END——————
　　※1：黑色俄羅斯，跟月島愛喝的卡魯哇牛奶一樣屬於咖啡調酒，只是基底酒是伏特加，屬高濃度系列。
　　※2：聰明的人會懂得如何善良，語出韓團SEVENTEEN的成員Vernon。
　　※3 : 「一切特立獨行的人格都意味著強大。」語出法國作家阿爾貝·卡繆的作品《反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