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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火餘燼|Ch.1-

武雄曾以為自己一輩子就會被困在這散發著霉氣的步登公寓走不出去,直到那團火焰硬生生地將他捲了進去,而後自己的人生,從此就踏上了另一條道路。
客觀來說,那或許不能算幸運,畢竟距離常人的幸福還是太遠。只是就算重回那夜、他依舊會選擇頭也不回地跟著對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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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睡啊!作業呢?」尖利的人聲響起,將本就不太安穩的夢境一把劃開,武雄只能抬眼看向眼前的女人,撇開了頭。
悉悉簌簌的笑語間或響起,並不大聲,他懶得對此做出反應,只是從書包裡翻出邊緣發捲的課本,扔在了桌上。
收了作業,也懶得理不受教的學生,理化老師嘖了聲就回到了講台上,繼續用粉筆拉劃出一個個公式。
時間才剛過十點多,空氣中的悶熱就已經將這群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悶出了一聲和,溫度卻還沒到達可以開冷氣的標準,於是就連窗外捲入的空氣,都帶著一股潮濕的汗味。
武雄閉上了眼睛。
熟悉的打罵聲在耳際嗡嗡響起,帶著孩童的哭鬧與求饒。廉價的老舊公寓隔音並不好,上下幾戶的爭執打罵都響得透徹,在樓梯間來來回回盪著。
住在那裏的人,要說都是三教九流倒也不一定,卻基本上都能沾得上關係。
欠錢的、賣淫的、拉皮條的……上回他還看見一個手臂上都是針孔的死在拐角,眼眶都流出了屍水,臭了好幾日。
彼此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誰也沒資格鄙視誰,就是多少會從來尋訪的警察口裡,補足不同鄰居的背景故事。

下課鈴終於響起,幾個人馬上就從教室另一端跑過來,扯著武雄要往操場走。
有時他其實挺感謝學校這環境的,畢竟雖然多少看得出他家境不怎麼樣,可大家都穿著同一套制服,就是他因為抽高而衣服緊、領口都被洗退色了,擱人群裡其實看上去就差不多。
學生的貧富差距主要體現在鉛筆盒裡的筆、下課的福利社、放學後的點心。
不過就算有差,口袋裡有個五十一百的差距也不大,聊得來的還是一下就處成了一團。
武雄有時都想,要是路上萍水相逢,對方穿著對方買得起的衣服、自己穿著自己買得起的地攤貨,那麼大概視線都沒能有交會。
只是就是如此,他也沒法想像自己離開學校那堵水泥牆、家裡那堵水泥牆。
他感覺自己就是被困在了水泥牆裡,還沒有翅膀。

操場旁有著改建到一半的體育館,一些翹課的學生總喜歡躲在那邊抽菸,抽著抽著就打起來了,一群人扭打在一起,一時間聲音竟與自家半夜那破公寓的立體回聲還有點相似。
武雄一下就想起了昨夜吵得最凶的時候,自家的父親也參了一腳,拿著螢幕碎裂的舊手機,唯唯諾諾地對著另一頭說著錢就快湊齊,腳邊卻散落著一地的水電繳費單。
他覺得有些荒唐,無論是對著電話那頭催著費用的高利貸,抑或是仗著對方不會真的出手,軟爛著拖延期限的父親。

也是到了最近,他才知道原來黑社會不會像電視劇裡頭一樣,動不動就對著欠錢的人動刀動槍,畢竟對方想要的是錢,不是你的命。
命又不值錢。
隔壁的的陳家,似乎也是欠了錢,前些天放學時就撞見一群人堵在樓梯口,將一家人圍得嚴實,為首的那個刺青光頭,看上去脾氣很好,笑笑地抽著菸。
「怕什麼?我又不殺你們,殺了你們我又拿不到錢,也不解恨,我又不恨你們,對陌生人誰能友情緒是不是?」
說完,就從屋裡將還在發抖的兩姐妹拖出來,手反剪著綁在身後,就這麼直接拖走,從頭到尾就只留下一句。
「利息。」
他們還確實沒傷人,那晚唯一的傷患,是陳家姊妹的媽媽,為了追女兒從樓上一路追下來,對方西裝下擺都沒能碰到,就踩著樓梯上的塑膠袋摔了下來,直接撞歪了腦袋,大概是當場歸西。
武雄覺得那樣的情景惡俗又平凡,至少這社區的人多少都看過幾次,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或許有天自己就會是那場景中的誰誰。
只是沒想到那天來得這麼快。

「不然這樣好了歐吉桑,比起你那個沒用的手指,你把你兒子肉償賠給我吧!」
武雄永遠記得自己,那天先記住的是火旺的聲音。大概是吸了菸的緣故,那人的聲音有點啞,一聽難忘。尾音像是帶笑一般,總微微上揚。
而後他記住的,就是對方的從容。
那種從容很難以形容,要武雄來說,就是當時他抬頭看見了對方,就感覺自己現在摸出了口袋裡的彈簧刀、抵在對方的喉結上,自己也會在火旺斷氣前,死在那充滿餘裕的笑容。
他其實也不一定要跟著走,畢竟後頭沒人、巷子他熟,如果下定決心要逃起來,對方說不定也抓不住自己,而朋友們應該很樂意讓自己借住幾晚。
可或許是火旺的眼睛讓他想起了藍天,想起了走不出的、發了霉的公寓,想起了逃不走的牢籠。
他沒能拿出口袋裡的彈簧刀,而是踏在了對方的腳印上,進了對方貼著遮光紙的賓士,成了馴養的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