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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在咖啡館醒來,看見身旁的毯子還有垃圾桶,昨晚的片段回憶慢慢回到腦海裡,不過腦子就像進了水一樣,不能想起清晰的事情,還在思考著要怎麼去還毯子跟垃圾桶才好,女店員這時就來了。

「早安,你還好嗎?溫旭已經下班了,他幫你結了帳單,如果還想要喝水的話跟我說一聲,我可以幫你拿水來。」

「唔…不需要了。」我拿起手機看過訊息,猶豫了片刻後請女店員幫忙轉告對溫旭的感謝,之後拿起自己的東西走出咖啡店外。

今天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張家的年初聚餐。

每年在一月的中下旬,張家都會有一場大的聚餐活動,是曾祖父發起的,會往下邀請三代的親戚同聚,本來會是父親去參加的,不過因為父親身故的原因,今年會是我去參加。

父親在我的成長歷程中,存在感並不這麼強烈,平時家中掌握著較大話語權的會是母親,在起爭執的時候母親會非常快占上風,所以父親在我的印象中,總是有些窩囊的樣子,聽著母親訓話,一邊苦笑著點頭稱是,然後等著風暴過去,繼續著手上的事情,看看書或是報紙手機,不發一語。

搭上火車經過大概三十分鐘,已經快要看不見都市的影子,城市的水泥建築銜接著綠地,又從不斷飛過的綠色平面上浮現山路,小山丘還有遠處的山脈,火車就在這一片自然景色中奔馳,時不時進入山洞,穿過某座山,風景就像是被山脈切斷,等到重返光亮時又會是另一幅新的景色。

等到下車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歷經幾個小時的車程全程坐著也不好受,下車時沒想到撞上了前面一個突然停下的人,那是個比自己大概高一個頭的青年,大白天的穿著帽T把帽子拉著,裡面還戴個口罩,長髮遮住了右眼,只用一隻左眼看人,在鄉下人眼中看起來十分奇怪,本來想要繞開,可是偏偏被搭了話。

「啊!抱歉,我想問一下去竹林社的公車站在哪邊?」

「…,如果要去竹林社的話,我剛好要去往水流西的公車站,那裡可以搭到。」按捺著不耐的心情還有要脫口而出要人看路的話,一邊稍微指了路,不過沒想到對方好像是第一次來,「哈…跟我來吧。」低下頭嘆了口氣,於是讓對方跟著自己走。

上了公車接著又在一趟漫漫長路,鄉下的公車跟都市的公車比起來不算特別乾淨,車窗上常常看得見一些膠帶的殘膠,還有公車司機背板上被曬到褪色的乘車安全宣導海報,皮製的座椅有時會看到新舊的傷痕在上頭,地板也容易看到一些髒污,大概只要不是對整潔特別要求的人都還能接受,不過當行進時那彷彿像是要解體般的噪音就讓人感到內心發毛,深怕在某些時候會不會出事。

父親就生長在這樣的環境,曾經聽過父親形容過他生長的鄉下模樣,街景純樸,都是一些相連在一起的民房住家,如果往公車行駛的市內道路往特別小的路或是很遠的方向看出去,會看到一些田景,我不大記得小時候看見的景色,但我能肯定的是這裡的景色與十幾年前相較之下沒有太多變化。

"雖然沒有都市中有的建築或是方便的服務,可是在那樣的地方生長,會感覺內心特別平靜,如果狠下心只種種田燒柴點蠟燭的話,是能活的。"在還很小的時候,某次跟著爸爸來時,爸爸這麼向我說過。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子的生長環境沒有值得說的部份,自然的景貌還有平凡無奇的生活出現在父親嘴邊的機會並不多,有時就會讓人好奇起究竟父母親是如何認識的。

我不知道如果換作是我在這樣的環境長大,未來的我會是什麼樣子。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和其他張家的親戚見面的緊張感從一開始的排斥感逐漸轉化為好奇,要怎麼去面對這些失去親人的親戚則是另外一件事。

公車緩緩駛入竹林社的外圍道路上,在看起來像是登山口的地方停下,幾個人跟著我下了車,也包含那個穿得有點奇怪的人。

在這裡下車的人多半是戴著遮陽帽的,還有背包與拐杖,那些人是要去登山的,不過那個青年看起來並不像是。

他下車之後站在登山口朝著上頭看去,沒有加入那群要登山的民眾,看上去有些徬徨。

「你要去哪裡?」我走過他的身邊往登山口走上,順便問了句。

被我問話時,那青年愣了一下,轉頭說:「我想去一個叫做老莊的地方,今天有聚餐,可是這裡看起來不像是往那裡的路。」

「你要去聚餐?」我上下打量了一眼青年的模樣,難不成他也是張家的人?可是張家有行事作風這麼奇怪的人嗎?

我回頭想了想,自己恐怕沒有這麼批評人家的理由,今日雖然穿黑色帽T還有牛仔褲,可平常穿得隨便的樣子應該不會比這青年好到哪去,而且現在的自己大概身上也有股酒氣。

「竹林社在上面,從這條步道上去之後,會有一條岔路,只要朝著岔路走進去十五到二十分鐘左右,就會是竹林社了,老莊休閒餐廳在更上面的地方。」我伸手指著上面說明,看見那青年唯一露出來的一隻眼有憂色。

這一趟去恐怕三十分鐘跑不掉,以前小時候來時爸爸是會背一下,但之後就沒有回來過,現在這條路的走法也是在網路上Coocle到的,恐怕會是番苦行。

事實證明,只要離開了學校…更準確的說,高中畢業上了大學二年級之後沒有體育課到進入社會職場,只要幾年沒有認真運動的話,一條陡峭又長的山路可以輕鬆奪走大半數白領的性命。

我還算是平常有在運動,不過那青年看起來就沒那麼好了。

「你確定爬山要穿成那樣?帽子跟口罩摘掉透氣會比較輕鬆一些。」在步道的某個彎路,我向那已經第三次坐在椅子上喘氣的青年提議。

「…我想你說得對。」一直以來只是默默喘氣的青年捲起袖子,總算是接受了放下帽子的提議。

在面前那青年伸手把帽子放下,還有口罩也跟著拿下,現出的模樣讓我有些驚訝。

一直遮著的右眼沒了瀏海的遮掩,現出了一條看起來有些滲人的傷疤,一條縱向的傷疤從右眼的眉毛上往下穿到眼袋,從痕跡看起來似乎傷得不淺。

「不好意思,如果人多時我本來會盡量遮著,只有現在沒有什麼人的時候我才比較敢把帽子還有口罩拿掉,嚇到你了嗎?」

「有一點點。」對對方的歉言坦率的回答自己的感受,我看見他的頭髮雖然也是黑的,可是做了一些挑染,在黑色的髮絲間會看到一縷頭髮染成藍色,從頭頂朝向額頭前伸出,如果仔細看的話,他的衣服是有牌子的,從袖子上看到了南方臉的標誌。

「你說你也要去老莊聚餐,你也是張家的人嗎?」想起那青年的目的,我把話題從臉上的疤痕帶開,問了他詳細。

「是阿,你也是張家的人嗎?」

「對。」把雙手插在口袋裡,我仔細地想了想我曾經見過的張家親戚,雖然見面的次數不多,不過年齡接近三十歲的親戚中,卻似乎不曾見過這個人,「你叫什麼名字啊?」

「哦…。」那個人梳著瀏海透氣,眼神飄忽不定了一陣子,才轉過頭對著我露出笑容說:「起幼,我叫做張起幼,今年也是第一次來參加聚餐。」

「…。」看起來有夠可疑的,可是他都說是第一次來的話,去質疑他反而很像是刁難對方,「…我叫張奕威,你對我有印象嗎?」

「…呃,沒有。」那青年支支吾吾地回答。

氣氛在青年反常的反應下突然變得很怪異,我總感覺和這個人有太多牽扯好像不好,太奇怪了。

很不想要這麼說,但一個說話支支吾吾地,又那麼多奇怪的舉動真的很難讓人不起疑,於是我也等那青年起來後默默地保持著一個距離跟著他,在一些必要的岔路提前提醒他要往哪裡走,最後終於到了老莊休閒餐廳的門口,那時已經接近了開飯時間。

因為我到的時間比較晚,等我到的時候大家幾乎都坐在座位上吃一些冷盤小菜聊天,曾祖父坐在離門口最遠的那桌,他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包廂的門口,在我進門後他也是看著我靜靜的點頭,與其他親戚交頭接耳,那些我喊得出輩分與喊不出輩分的親戚都馬上迎了過來與我說話。

我先是見到了一些姑姑還有叔叔伯伯,因為平常都鮮少見面的緣故,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種誇張的反應,大家只是過來問了我是不是奕威,然後用驚訝的眼神看著我,然後拍拍我的肩膀跟我說有困難可以說出來,這裡的哪些長輩以前都很樂意幫助我。

而我只能很狼狽的一個一個打招呼陪著說幾句話,想辦法一個一個編織些謊言去隱瞞父母去世後,我的那些荒唐的行徑,值得慶幸的是沒有半個親戚對我的謊言有所質疑,大家只是避開事故的原因聊著父親,然後在有些感傷的情緒中安慰我,然後請我快些坐在位置上。

"吃飽一些。"這是親戚思念父親以外,最常對著我說的話。

我環顧四周,只有某一桌還剩下兩個位置,其中一個位置被起幼坐了,他旁邊剩下的位置,就是我的了。

讓我意外的是,起幼比我這個鮮少現身的人,還要更不受矚目的樣子,比我還要更像個外人。

他坐在位置上,低頭時不時看著桌上的水杯不說話,看起來有些焦躁不安的模樣,也沒有什麼人與他說話,這樣說起來起幼身邊沒有看起來像是他父母親的人,我與他的座位中間,彷彿也有條界線在,我的這一側總是有親戚拿著飲料過來聊幾句話,關心我的狀況,而起幼那一側冷得不能再冷,大家只是拿著飲料經過,問了一下這是誰之後,點點頭就走了。

越想越覺得奇怪…起幼不大應該有那樣的遭遇,相反我應該更適合被他那樣對待才對,沒有人知道我活得很糟糕,性關係不明不白,鎮日與菸酒為伍,我一個大騙子在這裡反而得到最多的關心,起幼只不過是臉上有個疤比較嚇人一些,有什麼裡由使他被這樣冷落?

飯局就在很奇妙的情緒下結束了。

因為在老莊的聚餐結束之後,還有留下來在老家住個幾天的慣例,我不免俗地也要在曾祖父的祖厝裡住下幾天,午後的行程只有在這座佔據了一個山頭的老莊休閒餐廳裡面走走他們整理好的景觀步道,或是在餐廳的池塘邊坐著喝喝咖啡等等的,經過連番的親戚關心後我終於找到空檔離開這些親戚,婉拒了幾個咖啡的邀約好去哪裡找個地方抽根菸放鬆。

摸著口袋的菸盒,我順著池塘邊鋪在地上的大石磚往前走,池塘邊的竹林被風吹響發出奇妙的摩擦響聲,只要穿過那片竹林外圍,就能到池塘另一側比較少人到的地方去,我觀察過那個地方,幾乎沒有看到誰走到那兒去。

可是等我到了池塘的另一側,才看到長椅的一頭而高興有地方能呼吸一下時,看見長椅的另一邊也坐了人,我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氣。

「起幼。」

「哦?…喔,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你。」被叫住名字的人在椅子上跳了一下,轉過頭看見是我,露出難為情笑容說:「在這種地方被人叫名字害我嚇了一跳。」

「這有什麼?你為什麼自己一個人坐在這裡?」

「唔…,我想要一個人獨處一下。」

「騙人,是那些親戚不理你的緣故吧?」

被直接說出理由,起幼瞪大眼睛看著我說:「他們沒有不理我,他們只是…。」帶著反駁的語氣說著說著,他的眼睛看向他處摸著脖子說:「他們怕我。」

「…呵呵,有什麼好怕的?你現在身上看不到什麼有威脅的東西。」

看著起幼,我無法否認跟其他親戚比起來,起幼的遭遇雖然還不清楚原因,但我覺得他看起來很有親和力,在沒有什麼人糾纏的他身邊恐怕是我現在最好的處所。

「…你不知道才會這麼說的,他們覺得我害死了我的叔叔。」

起幼這麼說,我突然想起來當我還在讀高中時,有聽過某個親戚在家裡發生意外,而且某個人的兒子也發瘋了的傳言,爸爸還曾經去給那個親戚弔唁的,莫非起幼就是那個某個親戚的兒子?

看著起幼的臉,還有他的挑染,我突然想起了某個模糊的記憶,這個臉好像曾經出現在電視上,「起幼,你是不是曾經上過電-」

突然他伸出手指比在嘴邊打斷問話,「抱歉,我不想要在這裡提起那些事情,你如果知道的話,自己知道就好。」

看起來起幼有些顧慮的事情,所以我沒有把剩下的話還有那些疑惑說出口,但我問了他,「你會待多久?不介意的話我們一起行動如何?看起來只有我敢在你的身邊了。」

那青年想了想,露出笑容答應了共同行動的邀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