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秋暉斜照,穿過窗櫺碎落一地光屑。半下的布簾隨風輕晃,日光如同潮汐,悄然沾上垂地的被角後徐徐退卻。

  半蓋着被那人氣息沉沉,呼吐輕淺,宛如几上燃着那線長直的細香。線香節斷,抖落成屑,未盡的紅舌消散餘香。而後殘火熄滅,嫋嫋白煙風捲而去。與此同時,床上那人魂魄歸定,輕輕抬起睫羽。

  將落的殘陽溫柔繾綣,駐進眸中也未讓人不適。方承緩緩眨動雙眼,片息間斂了睡意,掀起被子坐好。

  寂靜的小室空無一人,方承床旁的小窩上也不見捲成小球的毛團。他不知道那隻小狐狸去了哪裏,可狐狸備在几上的水盤尚有餘溫。他趁水還沒涼透,趕緊完成洗漱,而後正要斟杯涼水,卻見打開的茶壺中空空如也。

  他大概是打水燒水去了罷。方承邊想邊轉頭,看向打開的小窗。向着後院的窗戶傳來淡淡清香,他看見捋了衣袖,拖着水桶的狐狸站在花樹下,愣着發呆。

  為何狐狸大多機靈狡黠,獨這一隻永遠呆呆愣愣,沒點狐狸的樣子?

  方承有些無奈地想,動身走到狐狸身旁,開口問:「你在做甚麼?」

  「哇啊!」古月被嚇得大叫,立起的耳尖和衣擺下的尾巴都炸起了毛。他立即抱住尾巴,雙手把毛理順,噘着小嘴的臉驚魂未定。「公子您醒了。您走路怎麼沒有聲音?」

  聞言,方承無言以對。秋日的庭院遍佈落葉,還未及細掃。他一路走來,每步都響起葉碎的聲響,要說沒有聲音,怕是要怪被䂿的葉片忘了大聲喊痛。可想歸想,他可不會把這種奇想訴諸於口。是以他再開口時,只是複問古月:「你在做甚麼?」

  「我想着公子該醒了,正要打水燒熱水呢。可是經過樹下,花就簌簌地落下來了,鋪得水面滿滿的都是小花。這樣載滿了花可沒法燒啊——才想着怎麼辦呢?就覺着這花樹下好香好香,就不願意走了。也許再過一下下,我就想起來要替公子燒水了⋯⋯可是,恰好公子就來了,我就被公子嚇到了啊。」古月一開口便停不下來,長長落落鉅細無遺地講了一串。他說完,吸了口氣,又開口道:

  「可是公子您說,這水全是花的該怎麼辦呢?我覺着花挺香的,就這樣燒了是不是也不壞?但這花沒有洗過,燒來喝了會不會喝壞肚子?說起來,這花真的是極香極香的啊,這是甚麼花?公子⋯⋯」

  「這是桂花。」方承聽得頭痛了,連忙回答,暫時按住古月的話匣。幸而古月一聽,確實就閉上嘴,一臉好奇一臉讚歎地抬頭看向頭頂的樹冠。

  古月站在桂花樹下大概有些時間了。他一抬頭,本來落在髮梢的桂花就往下滾。那對毛茸茸的狐耳朵抖了抖,朵朵小花又抖了下來。方承伸手撥了撥他頭頂,古月便轉過頭來看他,忽爾笑了起來,露出尖尖的虎牙。

  「公子頭上也都是花了。」古月說,說着便像方承待自己那樣,伸手撥去他頭上的桂花。

  秋日桂花如雨,正好比春日紅桃,拂了一身還滿。方承沒有作話,佯裝還要撥桂花,輕輕揉了揉古月立起的獸耳。

  「唔。」古月一顫,抿着唇沒有說話,只是抬着眼直直地看着方承,衣擺下尾巴晃啊晃的。

  這時方承忽道:「你搖過桂花嗎?」

  「嗯?」古月側頭,看着方承的眸子睜得又圓又大,恰似仲秋夜團圓的滿月。

  方承將兩手放到古月身側,輕輕按在桂樹上。他一邊使勁搖晃樹身,邊悠悠開口:「桂花可以吃,要趁新鮮時搖下來。這樣輕輕搖一下樹身,成熟的桂花就會掉下來。」

  淡黃的小花紛紛掉下,像窗櫺碎開的光屑般落在身上、地上。鵝黃細雨之中,清新的香氣揚起,沾了二人一身。

  古月被方承圍在兩臂間,專心看着簌簌抖落的桂花,滿月般皎潔的眸子閃閃發亮。方承望着他高興的笑顏,心中驀地浮起一個念頭。

  淡黃的桂花似雨、似流螢、更似夜空的流星。然而流螢與星宿再閃,都比不過一輪明亮的滿月。

  「公子也讓我試一下!」古月見方承停下動作,便躍躍欲試地用地推動樹幹。見一叢花雨如願灑下,他便心滿意足地看向方承,眉開眼笑地說:「公子您看!」

  話音伴隨桂花落下,古月雙手還按住樹身,方承卻收了兩臂,將樹與自己之間那人帶進懷裏。他鼻尖擦過古月立起的兩耳,沁人的桂香霎時流入肺腑。他看見古月又被嚇得扯平了雙耳,揚起驚愕的小臉看他。

  方承默默看着古月,半晌,古月紅着臉頰,閉上雙眼。

  方承笑了,低頭,在古月唇上印上他的。

  片刻過後,方承退開來。古月抬起眼簾,露出如同月色的金瞳,繼而露出笑弧。

  他是明媚月色,是滿月也是弦月。他是屬於方承的月。

  方承禁不住在古月眉間再次印下雙唇,而後放開兩臂,對他說道:「桂花可以煮。你把桂花拾了,一會吃過晚飯,我們吃鮮桂花做的酒釀丸子。」

  「好!」古月馬上回答,連忙蹲下身,撿拾滿地的桂花。他邊拾邊哼歌,哼着哼着,又喋喋不休地唸起來:「公子,酒釀丸子是甚麼?桂花還能煮甚麼?你說我們能不能煮一桌的桂花宴?你說,我們能不能在晚飯之前就吃?公子、阿月又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