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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蓋爾從未有過一次如此專注且屏氣凝神地盯著眼前的監控螢幕看著,他彷彿發現了夜空中最亮且未有人知曉的那顆星、彷彿窺見了偉逆上帝的一絲天機,他甚至有一刻懷疑他所看見的畫面是他求而不得的幻境,因為這就像是惡魔的手朝他伸去並攤開掌心,詢問他是否要就此放手一搏滿足自己內心一直以來無法填補的空洞,儘管這可能要付出些許代價。

他撐在控制台上的手掌在片刻顫抖後忽然握起,指尖幾乎都要嵌進掌心之中,隨腦中的那片混亂越加施力,可疼痛卻無法在他閃過無數可能性的腦海中占有一席之地。

隨後伴隨一聲槍響——米蓋爾鬆開了手,好像中槍的那個人是他一樣,他試圖穩定住自己的深呼吸並睜大雙眼盯向螢幕裡倒地不起的另一個自己,再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掐出痕跡的手掌心,然後再次握起。

他死了,或著說,米蓋爾奧哈拉死了,這代表著什麼?那個宇宙少了一個名叫米蓋爾奧哈拉的一名好父親及好丈夫,本美滿著的家庭支離破碎,那擁有著天使笑容的小女孩將有好幾年都無法露出同樣的笑容,就像那顆子彈把他們的全家福打出了一個裂痕那樣,而自己又能怎麼修補來自另一個宇宙的裂痕?女兒渴望著父親,而父親渴望著女兒,而什麼都不是的自己……

……也不會再什麼都不是了。

米蓋爾的手指忽然停下顫抖,並伸向了他的手環。



跨過傳送門後米蓋爾落地的腳尖只離血泊不到一公尺遠,他低頭看著鮮紅的血液慢慢從另一個自己的身體流出,衣衫都跟著染上不規則的血花,甚至還能從地上那片鮮血中看見自己的倒影,照映出誰死誰活的事實、照映出米蓋爾在盯著另個自己時那雙眼睛也逐漸染上了模糊的紅色。

「你在想什麼?米蓋爾?」萊拉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耳邊響起,「他死了,但也只是另一個宇宙的你而已,你不必——」

萊拉本擺著困惑手勢的投影突然停頓下來,等這個聰明的AI意識到米蓋爾劇烈的心跳代表了什麼後,她用力地搖了搖頭。

「這是不可行的!你分明知道這個!米蓋爾!」她驚慌地說,「我們蒐集的數據還不足夠能評斷這樣做會有什麼未知風險!如果輕則無事,可是嚴重的話——」

「我知道。」

米蓋爾沉悶的聲音打斷了萊拉的警告。

「這些我都知道。」他低垂的眼緩緩閉上,然後又張開來,「所以別說了,幫我把這些清理乾淨。」



儘管在2099年已經沒什麼人會選擇土葬這個昂貴又傳統的埋葬方式,但米蓋爾依舊在月光下拿著鏟子在杳無人煙的原野翻搗著塵土,一下又一下,將土堆給埋在與自己長著同張臉的人身上,從小腿到大腿、從腹部到胸口,像在一點一滴藏起自己的痕跡。等到汗水濕透了米蓋爾的衣衫、痠痛侵襲著他的雙臂時,唯一還未被泥土覆蓋而暴露在空氣中的只剩自己那張安詳又蒼白的睡臉。

「你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米蓋爾?」萊拉的語氣就像是已經接受這個瘋狂的事實,但仍有許多疑惑是智能AI無法解讀的事需要更多解答,「我幫你把另一個*米蓋爾*的屍體傳送回來時,你可沒說要親手幫自己挖墳墓,明明有更簡便的收屍方式,例如火化或是培養槽,隨便一個都不必這樣浪費時間跟體力。」

米蓋爾沒有回應在他耳邊喋喋不休的萊拉,而是鏟起最後的那堆土移動鏟子停滯在自己的臉旁,垂眼看著那張已經沒有了任何氣息的自己。

他的目光來回掃過,在回憶中翻騰著這個沒有成為蜘蛛人的米蓋爾奧哈拉是怎麼幸福的,他是怎麼在監控螢幕上享受自己未曾擁有過的一切?想起了他因家人的擁抱而笑到有了皺紋的眼尾、因女兒說的笑話而上揚的嘴角、還有沾著冰淇淋糖水與捲餅醬汁的鼻尖、以及那個曾被妻女輪流親吻過的凹陷雙頰……

明明都是米蓋爾奧哈拉,為什麼我們度過的人生是如此天差地遠呢?

「我想親手埋葬自己。」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最後的那一堆塵土覆蓋在已經死去的米蓋爾臉上,「地球928的米蓋爾奧哈拉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