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 〈長路〉1:撿拾 許久沒見過這般靜冷的冬季了。 冷風灌入鼻腔,吐息形成白霧,城市的夜晚深藍,高樓遮蔽,不見星子。 即將打烊的烘焙坊旁,幾個商家正下拉鐵捲門,此般聲響近乎是環境裡唯一的聽覺輸入,除此之外是靜謐異常,令周良平分外感到舒適。 看著烘焙坊的燈光滅去,嬌小的人兒從店裡走出,鎖上玻璃門,轉身。 目光交會的瞬間,他看著流星自她眼底閃現,笑靨旋了開。女孩朝他跑來,站定,等待周良平一如往常地伸手,輕撫她的髮。 「小傢伙,」他溫聲,面對這孩子的時候免不了拋去工作時的嚴厲與冷靜,「我們回家吧。」 打從他倆相互依靠始,便約定好了——每晚,他到烘焙坊接林瑜靖回家,他曉得她害怕孤獨,因此周良平總希望能驅散她的不安。兩人相伴的路途,使得一向遙不可及且難以覓得的歸屬,有了具象而真實的溫度。 他們緊挨彼此緩步朝租屋處返回的那二十幾分鐘,彷彿可以抹去過往十幾二十年的不堪回首。無論對於周良平或者林瑜靖皆如是,每日的步行,一點一滴地累積,一點一滴地擦拭,想是終有一天,那些既往苦痛便會如同未曾存在過那樣地無蹤,兩人是這麼盼望的。 撿拾受傷鳥獸照料,對於不少人而言是稀鬆平常,可若說撿拾一個人,撿拾一顆心,是可能的嗎?在互助中萌發情感,在情感中找尋定義。共處的幾年間,他們從未明說這段關係,真要說的話,或許僅是相互救贖,再無其他。 可救贖這詞彙又是那樣地強烈,周良平也無法保證自己從未動搖,他不覺得自己毫無照料牽掛以外的其他感受,唯一牽制著他的,僅有相距的那二十個年歲。 而她呢?林瑜靖明擺的喜愛,早已滿溢,任誰都看得出來的。平時,她是極為害羞,可面對感情,她很可能比他都要勇敢,都要誠實。 沒有幾坪大的屋裡,周良平仍硬是分出了獨立空間,他成天睡那張不怎麼舒適的沙發床,當初老友看不慣他生活環境而送予的單人床墊則給了她。那是個除了衛浴有特別隔間外,所謂寢室僅以簡易拉門區隔的窄小所在。他獨自一人居住或許勉強可行,兩人共居實在不便,她卻甘之如飴,從不喊苦。 市區的光點正緩緩消逝,鼻頭冷涼,林瑜靖將自己的臉更加埋進圍巾裡頭,不禁哆嗦。見狀,周良平卸下外套,披上她的肩頭,感受到女孩朝他倚近,他曉得她想要的是個擁抱,可他不願一個越矩的接觸毀壞他倆至今維持的平衡。林瑜靖發覺他無聲的婉拒,小步往旁挪了些。 持續前行的腳程是不疾不徐,背景音樂是他皮鞋叩地的規律,以及她悶在保暖毛線之中平穩的呼息。他們在下個街尾拐了彎,進入一條小巷,巷裡皆是至少二三十年屋齡的老舊公寓。周良平嵌入鑰匙,轉動,鐵門應聲解鎖,拉開的時候發出了尖聲抗議。他讓林瑜靖先上樓梯,她卻停在頭兩階,轉頭待他關上門,跟進,這才向上。 視線飄過必經的牆壁,發覺已斑駁脫落好些時日的缺口被補上了油漆,突兀的一塊白並沒有讓牆面變得好看,反倒是不合時宜而刺目。林瑜靖覺得,這就好像那些時不時出現的關切,都是好意,就像那個刷上新油漆的人想必是好意。然有些時候她覺得那些關心和協助是為了滿足伸手的人,而非接受幫助的自己。搖了搖頭,她轉移注意力,腳步停在她從沒覺得不吉利的四樓的第四道門,等待周良平替她開啟,那個名為家的大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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