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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那通電話後,時間又過了三個月。

櫻木花道沒有再打電話來,信也斷了。

在這個通訊不怎麼發達的年代,沒有電話沒有信,就彷彿人間蒸發一般。水戶洋平的世界裡完全沒有了櫻木花道的消息。

說不難過是騙人的,但水戶洋平覺得這樣也好。

反正他本來就做好了淡出花道的生活的準備,原先那樣一個月一次的通訊本來就不在他的預想內,能夠和花道多通話這一年多的時間,也算是他賺到了。

而且至少,他說出來了,親手折斷了自己全部的念想。

雖然本來就沒有奢望什麼,但現在這樣將後路完全斬斷的感覺反而更加的讓人感到放鬆。

或許花道會生氣沮喪一段時間,但籃球、球隊、比賽、美國校園多采多姿的生活和各式各樣的人,一定能很快分散掉他的注意力。

水戶洋平盡力樂觀的想。

或許等時間久了,花道不氣了之後,還能給他寫一封信,打通電話,叫他一聲洋平。然後等花道以後回日本,和湘北的眾人們聚餐時,他能厚著臉皮過去,和他說兩句話。

他們或許回不到從前那樣親密的兄弟關係,但或許還能夠當個能說上兩句的朋友。

那樣就可以了。

他的要求不多,只要花道好好的就可以了。

至於自己?難受總歸死不了人,而且這種心理上的難受他簡直都要習慣了,所以他不太在意。

水戶洋平下了課。

他收拾好自己的文具和課本,和同學們同行一段路之後,禮貌性地道了別,然後緩步踏出校門,往他的租屋處走去。

他一向能很好的和周遭的人相處,儘管不住學校宿舍,也不參加同學間的聚會活動,但他能和所有人都維持表面友好的關係。

他的大學生活非常平淡,成績中等偏上,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但這就是水戶洋平要的。他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搞人際關係,短期內並不想和其他人有過多不必要的交流,獨自一人能讓他感覺呼吸順暢許多。

水戶洋平租的地方離學校不遠,在一條狹窄的巷弄內,是棟老舊的建築,有些潮濕,採光也不是很好,但勝在租金便宜,不比學校宿舍貴上多少。

而且最重要的是能擁有一個人的獨自空間,不用和人合住,不用適應別人的作息,也沒有宿管和門禁,他上夜班或大夜班方便很多,水戶洋平還是挺滿意的。

他將鑰匙從口袋裡摸了出來,勾在手上甩了一圈,低頭正準備開門。

然而他看向門鎖的位置,馬上意識到情況不對。

他的房鎖被人砸開了。

水戶洋平皺起眉頭。他是有聽說這附近因為房屋老舊加上遠離主幹道所以治安並不好,偶爾會有些闖空門的傢伙出現。但他沒想到自己這種小得差不多放張床和桌子就塞滿的出租房,竟然也能成為闖空門的目標。

難道小偷不知道,租這種條件房子的人,身上大概率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嗎?

水戶洋平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有些懊惱自己竟然碰上這種麻煩事。

他嘆了口氣,認命地四處望了望,從鄰居的房東大爺家「借」了一根半長不短的曬衣桿,然後輕手輕腳地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他不知道小偷還在不在房內,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屏住呼吸,探頭朝房內看了一眼。

他的房間很小,沒什麼遮蔽物,因此他一眼就看到了房間裡正躺在他的床上的人——和他露出被子的紅色腦袋。

在看清的這一瞬間。水戶洋平瞪大眼睛,連呼吸都停了。

他不可能認錯,哪怕對方在他的床上縮成一團,只露出一點後腦勺,他也不可能認錯櫻木花道。

手上的金屬衣桿掉到地上,哐啷一聲,動靜大得水戶洋平自己都嚇了一跳,更別說那個躺在他床上的人。

水戶洋平還沒來得及想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自己該做何反應,就見櫻木花道唔了一聲,翻了個身,然後坐了起來,睡眼惺忪地望向門口的方向。

高大的紅髮青年揉著眼睛,剛睡醒讓他的聲音黏糊成一團,「洋平?你下課了?」

「⋯⋯花道?」

「你怎麼站在門口?快進來啊。」

「喔⋯⋯喔。」

因為眼前這個此時絕不應該出現在此的人,水戶洋平的大腦完全成了漿糊,傻愣愣地往前走了兩步。

然後他眼前一花,才一個眨眼的時間,完全來不及反應就被扯著衣領甩進了房內。

他的腳步不穩,直接跌進了床鋪。而不知什麼時候站起身的櫻木花道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當著他的面,走到門口撿起剛才掉落在地上的晾衣桿看了幾眼,然後很順地將房門關起,順帶將晾衣桿卡死在鎖上。

水戶洋平被他這一系列舉動搞得一頭霧水,只能睜大眼睛,看著櫻木花道轉身朝他看過來。

櫻木花道臉上沒有任何笑容。他本來就長得兇,現在的表情更是兇得讓人想到他曾經是學校附近所有不良混混的惡夢。

「洋平,今天在把話說清楚之前,你不要想離開這個房間。」

「花、花道?」水戶洋平倒是不怕這樣的櫻木花道,但他還是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疼痛感讓他確信自己不是在做夢,但眼前的景象讓他感覺非常不真實。

「你怎麼在這裡?不、不對,你怎麼回日本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學校和球隊怎麼辦?」

水戶洋平想要起身,然而櫻木花道走過來一巴掌按住他的肩頭,強硬地把他壓了下去。

櫻木花道像是為了制止水戶洋平之後可能會出現的反抗舉動,乾脆直接往他腰上跨坐了上去,牢牢地將人壓在了床鋪上。

「我打了三個月的工,存了錢,還和良良和小平頭還有臭狐貍借了一點,然後就買機票回來了。」

「咦⋯⋯?」

「我才知道,原來白天上課,晚上還要打工是這種感覺。真的超累的啊。」

「你、」水戶洋平嘗試掙扎,但剛有動作,馬上就被櫻木花道壓得更緊。

櫻木花道居高臨下,垂著眼簾,低頭看著整個人都陷入他的陰影裡面,完全逃不掉的水戶洋平,感覺心情沒由來的好了一點。

他繼續回答剛才水戶洋平拋出的問題,語氣很平緩,「我和學校還有球隊請假了,請了一個星期,請假理由是家裡有事。」

水戶洋平被死死壓制,他很久沒有感受到自己和櫻木花道之間的體型以及力量差異了。他有些悲哀的發現,如果不動真格,自己還真的沒辦法輕易改變目前這個看起來有點糟糕的情況。

他只能嚥了口口水,乾巴巴地順著花道的話詢問。「家裡有事?家裡怎麽了嗎?」

「洋平。」櫻木花道喊了一聲水戶洋平的名字,他俯身下去,將自己的腦袋埋在對方的頸窩裡,然後蹭了蹭。

呼吸裡,屬於水戶洋平的,淡淡的、混著菸草和洗衣粉的味道,讓櫻木花道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你知道,我家裡沒人了。我沒有家。」

水戶洋平心臟都揪了起來。

他當然知道櫻木家只剩下花道一個人。

他知道花道沒有多少親戚。成年之前因為監護權掛在某個遠親名下的緣故,儘管那些親戚並不怎麼喜歡花道,但還算有點來往。然而在成年不需要監護人之後,他基本上就和那些親戚全斷了關係。

水戶洋平完全顧不上現在這個過於親暱的姿勢了,儘管他被花道這種過於平靜的反應搞得有些發怵,但他依然下意識地抬起手,反手抱住身上的高大青年,然後像以往無數次安慰對方一樣,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兩人之間一下子安靜下來,靜得水戶洋平都能清楚聽見櫻木花道的呼吸和心跳。

櫻木花道蹭了幾下,像是回應水戶洋平的安慰,他接著道,「但我這次回來,真的是因為我覺得我家裡有事。這個理由不是隨便亂寫的。或者說,我不希望它變成隨便亂寫的。」

「水戶洋平。」

櫻木花道又一次叫了水戶洋平的全名。

他通常不那麼喊,但當他那麼喊的時候,通常代表他很生氣。

水戶洋平不知道花道有多生氣,他現在的表現也不太像生氣。但無論如何,他現在都只有屏住呼吸,安靜聽下去這個選項。

櫻木花道從水戶洋平的肩膀上抬起頭,視線直直地望進水戶洋平的眼睛裡。

櫻木花道的眼睛顏色比水戶洋平要淺一些,儘管逆著光,水戶洋平依然能看見他眼裡自己的倒影。

櫻木花道抿了抿嘴,有些躊躇,有些忐忑,有些害羞,有些沒有自信。

但他還是開口了。

「我想要一個家。」

「我覺得這個問題隔著電話問好像不太好,不夠慎重。」

「所以我回來日本就是想面對面的問你,你要不要⋯⋯當我的家?」

水戶洋平完全懵了。

他沒有想到櫻木花道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如果此刻對象不是他,他或許還會真心實意地稱讚花道是個告白的天才。

水戶洋平感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心臟彷彿要衝破胸腔,他的眼眶酸澀發熱,簡直不能明白花道怎麼能這樣對他。

——太讓人心動了。

水戶洋平覺得此刻自己指尖發涼,臉色應該難看得可怕,於是他勉強自己扯出一點微笑,「花道,我說了,我不適合⋯⋯」

「閉嘴!」櫻木花道低吼著打斷了他的話。

水戶洋平這才發現,櫻木花道的臉色蒼白,聲線顫抖,看上去憋著一口氣一般的外強中乾。

櫻木花道吼了一句,他不明白為什麼洋平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用「不適合」這個理由來拒絕他,但他依然一字一句,堅定地大聲反駁。「適不適合不是你說了算的!」

「⋯⋯」水戶洋平覺得很無奈。花道太霸道了。但他還是只能努力繼續嘗試說服。

「花道,你聽我說。」

水戶洋平用雙手捧住櫻木花道的臉,讓他們的視線相對,然後低聲地開始分析這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說明白,但為了讓花道放棄,他願意嘗試將自己在花道面前剖開。

「我是男人。一個沒有辦法跟你結婚,沒有辦法和你合籍,更沒有辦法給你一個家的男人。」

「我沒什麼能力,只唸了二流大學,成績普通,不怎麼樣,最後能不能畢業都不知道。」

「就算畢業了,出社會大概也就是當個朝九晚五的白領,過著無趣的生活直到退休。」

「我沒有專長,沒有夢想,沒有錢。」

「我身上沒有任何值得你為我浪費時間的優點。」

水戶洋平想起自己那些見不得光的慾念,自嘲地勾起嘴角。他想說自己還是個對他有下流骯髒思想的爛人,但這話說出來大概只會讓他們兩個都感到難受,因此在喉頭滾了一圈後,還是被他吞了下去。

「我太普通了,甚至可以稱得上糟糕。」

「而你和我不一樣,花道,你是天才,要在籃球場上發光發熱的天才。」

「你應該要有一個完美的家。」

「因為你是那麼好,所以你值得一個完美的家。」

「一間溫馨的房子、溫柔體貼的妻子、可愛的孩子、或許再養一隻狗。」

「你值得更好的。你值得過讓所有人都羨慕的生活。你懂我的意思嗎?」

水戶洋平的聲音溫柔得簡直讓櫻木花道心碎。

「可是那些不是我想要的。」櫻木花道忍了又忍,最終眼淚還是掉了出來。滾燙的淚珠一顆一顆滑落臉頰,砸在水戶洋平的臉上,「我不需要你有學歷,也不需要你有錢。我更不想要讓人羨慕生活。我不想要房子、不想要妻子,不想要孩子,也不想要狗。那些我都不要。」

櫻木花道咬著下唇,嘴裡都是淚水的苦味和鹹澀。

「我只想要有個家,然後家裡有你。」

水戶洋平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看不得花道這麼悲傷的樣子。花道的眼淚讓他感覺有無數把刀正在他的心臟上來回划動,凌遲著他整個人。但他還是狠下心,「⋯⋯花道,不要衝動。你是要飛得更高的人,我只會拖累你。」

「我沒有衝動!你憑什麼說我衝動?」櫻木花道一下就被點燃了怒火。他用力抓起水戶洋平的領口,額頭對著他的額頭,水戶洋平能輕易從他的眼中看到憤怒,以及委屈。

櫻木花道覺得非常委屈,非常非常委屈。

「我想了三個月,這三個月我每天都在想。上課的時候在想,練球的時候在想,打工的時候在想,連睡覺都在想。」

「我喜歡你。我想了三個月,還是這個答案——我就是喜歡你。」

「我不知道我有多少個三個月可以這樣一直想一個問題,我也不知道三個月夠不夠久。我只知道我不是衝動,我也不隨便,我是很認真的。」

「所以水戶洋平,你給我聽好了。不管你覺得你是什麼樣糟糕的人,不管你覺得你有多少缺點、多不值得,我櫻木花道,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花道⋯⋯」

櫻木花道突然問道,「你不是也喜歡我嗎?難道你說喜歡我,是騙我的嗎?」

「我、」

水戶洋平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個問題,他連自己都騙不過。水戶洋平喜歡櫻木花道喜歡到都快死了,這怎麼可能是謊話呢?

但櫻木花道也不需要他回答這個問題。

「你也喜歡我的話,就相信我啊。」櫻木花道抵著水戶洋平的胸膛,語氣哽咽,自己都快聽不清自己在說些什麼。「因為我是天才不是嗎?所以我說的一定是對的,我覺得適合的就一定是適合的。」

「水戶洋平,你相信我,你就是最適合我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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