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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之鳥〉── 宗三左文字視角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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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魔王所囚禁的籠中鳥,妳也渴望奪取天下嗎?」

  「奪取天下?一點也不,我想要的是你本身喔,宗三左文字。請你陪我一起戰鬥吧,為了守護這世界的歷史。嘛、雖然我不太擅長日本史就是了,請多指教。」

  七年前,以人形之姿顯現於這座本丸與現主初次見面,由那張洋溢笑容的豐潤小嘴所傾吐一番傻里傻氣的應答,如今仍難以忘卻。被充滿野心之眾所渴求的我啊,大概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類吧。
  那個時候,我還全然無法信任她,究竟是裝傻抑或真傻,對我而言都無所謂。我只是一把為她所用的刀劍罷了,動聽的話語底下,終有一日,我仍會成為裝飾品被禁錮於新的牢籠之中。曾被魔王所珍藏之刃,響亮的美名就如此魅惑人心嗎?

  「宗三!宗三!你在哪裡?」

  「怎麼了?主公,慌慌張張的。」拉開紙門,只見走廊奔跑而過的珊瑚粉身姿隨即回眸。

  「你可以幫我修補正裝嗎?小狐丸手勁太大,繩結被扯下來了。」主公垂著眉宇高舉掌心所握一串純白流蘇。

  「好的,我明白了。蜂須賀出陣聚樂第期間,剛來到本丸沒多久就勝任準副近侍的小狐丸果真對照顧主人還有些生疏吧?」

  是啊,已然成為過去式了。前主烙印於心的痛苦記憶,早已被眼前這嬌柔倩影所取代,與她共創的新回憶,才是我真正想要保護的。

  「政府發配的步骰下來了,我急著去接他們,否則葛格大概要氣瘋了。還有,那個監察官,你都不知道他講話多讓人火大!」

  「能惹毛我們主公的人,我想確實十分有個性吧,繼蜂須賀之後是少之又少呢。」

  「哈哈哈,葛格以前真的很愛和我吵架耶。」

  她與初始刀蜂須賀虎徹之間的羈絆,僅晚了些到來的我全看在眼裡。從七年前磨合期的吵吵鬧鬧、真心接納、相互珍視到無預警別離的椎心之痛,我皆全程參與。
  注視著這兩人的成長,過往處境與我雷同,屬於裝飾刀的蜂須賀之所以對主公如此執著,無非是因為這個人是難得將其作為武器使用同時珍視著他的人。然而嬌生慣養出那不坦率的彆扭性格,時常變成二人之間言語交鋒的導火線,誰叫現主屬於吃軟不吃硬的類型,嗯,說起來主與刀這點頗為相似。

  「縫補好了,祝您出陣順遂。」

  「沒問題!今天傍晚應該可以帶壹隊回來,我要給那個監察官瞧瞧我們的實力!讓吐不出象牙的他啞口無言!」

  佇立門外等候主公的小狐丸朝我點頭致意,信心滿滿的背影被合併的紙門屏蔽以後,歷歷往事浮現於腦海之中……

  三刀一主面對面就坐於大殿中央,接獲政府任務情報商討軍議。

  「我看看喔,這次要出陣的時空是……本能寺之變?我聽說過,織田信長的!」

  「歷史詳情呢?」

  「嘿嘿,不清楚!人家擅長的是世界史嘛!」

  聽聞主人散漫回答,隨之無奈嘆氣的蜂須賀軍師轉向我續語:「宗三,那是你的前主吧?能請你向主公說明嗎?」。

  「魔王……很抱歉,我不想提及那段過往。去請藥研藤四郎過來行嗎?先聲明,此戰若要選人出陣,我並不願入隊。」

  「縱使違抗主命?」幾乎不吭聲,靜靜正坐旁側的太郎太刀此時以銳利視線投向起身的我。

  「沒關係啦,太郎!宗三不想去就不要去。」

  主公緩和嚴肅氣氛的笑靨一展,太郎太刀闔上眼不再開口,恢復凜然優雅。

  「……我去找藥研,先告辭了。」

  現主過於寵溺的溫柔,或該說矯情、軟弱?實際是何者,我無法理解,心這種東西,擁有了才知曉有多繁複。作為刀劍存在時不必為此所惱,如今有了人類的軀體,倘流著血的心臟怦怦跳躍,接踵而來各種煩擾與臆測,唯獨令人感受到無比沉悶。

  為什麼要這般看重我呢?被揮舞使用、被派上戰場,是所有刀劍與生俱來的殷盼。而真正受到重視以後,我卻不禁產生懷疑,曾為籠中鳥的我,究竟能為妳做到什麼呢?妳又期望著我些什麼?主公,若妳與那些野心之人一樣渴望奪得天下,我或許還不至於感到迷茫。

  『我想要的是宗三左文字本身,請你陪我一起戰鬥吧。』

  這句話由他人所言我不會輕信,但從真不精通歷史的妳口中道出,我便動搖了。宗三左文字本身,有何價值呢?若摘除魔王的印記,我也只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劍刃罷了。

  「呵呵,真丟臉。如今我竟也為曾為魔王之刃這件憤恨之事隱隱感到自豪嗎?」

  不,正因如此才迷失了本心,連自己的價值何在都被重重怨懟所吞噬,永遠活在那個人的影子底下。就連死,也依然要禁錮我嗎?魔王……

  逐漸習慣與新主生活以後,女性主公生性陰柔與和婉,將我所築起的冰冷高牆日復一日漸而化之。天真爛漫、毫無殺戮之氣,嚮往和平,這個人啊若生於戰國時代,必然馬上就被殲滅了。閃過這種想法以後,我並決心要守護她,這是身為刀劍的我所唯一能為她做的事。

  然,誰也沒能料到,那之後的某一天,她便於這座本丸銷聲匿跡。我,又一次失去了珍視我的人……

  漸失她靈能的御狐城與依附在她靈力支撐下,刀劍男士的人形軀體一一打回了原形,從與她相處機會較少的刀劍開始,望視一天一天減少的夥伴,那種心理壓力沉重到瀕臨窒息。可即是如此,仍沒有一人相信如同明月的她會拋棄我們。

  「只是被某些事情耽誤,您會回來的,對吧?主公。」

  轉眼,夏末已轉至仲秋,偌大的本丸空蕩蕩,殘留的溫度不再,僅剩一片死寂。我踩著虛弱的腳步攀上階梯,主公殿的紙門至今未闔,坐落於房室深處的孤寂身影背光映入眼簾。
  蜂須賀已經維持那副姿態,寸步不離眺望窗外好幾個星期了。……像極了籠中鳥啊,自願被圈滯的金絲雀。我,何嘗不是……

  若終要拋棄,為何不讓我長眠於那片火海之中?若不再被任何人所需,自由,亦無任何意義。得去相信,她會回到我們身邊。若稍有質疑,先死的,必是這難能可貴的、她所賜予的心。

  「是啊,她不一樣。」

  帶著最後的信任,咬緊牙關步下樓梯,感受能量被抽離,困頓飄忽的身體,眼前變得一片漆黑。

  主公,宗三左文字靜待您回到此地,用以一貫甜柔的嗓音,喚醒屬於妳的我。

  流轉於時代交替的刀劍長存,區區七年光陰稍縱即逝,再次感受到光輝與溫度真實傳導進柔軟的肉體,張開雙眼,朝暮欲盼的面容顯現,含著淚的笑容如故,惹人憐愛。

  「喚醒魔王所囚禁的籠中之鳥,妳也渴望奪取天下嗎?」

  「嗚……我不要天下,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宗三。」緊擁住我的體溫與芬芳,使得起心動念想予以小小報復的惡作劇之意消失殆盡。

  於這座本丸重新共譜屬於我們的記憶,相知相惜,作為刀劍不出陣戰鬥反而過著愜意生活,僅僅是日常瑣事都足以填滿我的心。

  今天輪到我澆花嗎?

  「山茶花……」

  花園內一處盛開數朵嬌嫩紅粉,於不對的時節中深深吸引了我的眼球……那個魔王曾喜愛過類似的景色。落花如斬首般掉落的頭顱,是武家所忌諱之花,既是如此又為何會喜歡呢?不,看著這片花叢回想起那個人喜好的我,才是真令人不解吧?明明,是怨恨著他的。

  「宗三?你怎麼在發呆啊?啊,好可愛,那花是?」

  主公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探過面容注意到我所捻下的一朵圓潤粉色。

  「山茶花,不知道是誰在花園種下的,明明尚未到開花的季節。」

  「哦,大概是小藥吧?上次本能寺出陣回來後他說要種新的藥草,可能也順便種了新的花。」

  藥研藤四郎……雖從未掛齒,但心底仍舊惦記著前主。我,何嘗不是被曾為信長的所有物這份記憶給牢牢束縛……

  「您也喜歡嗎?」

  「山茶花?粉粉圓圓的,很討喜呀!」

  「若說它意味著不吉之兆,象徵著掉頭呢?」

  「咦?戰敗或死亡嗎?這麼可愛的花,被賦予那種意義也太浪費了。你看,它的粉色和宗三一樣喔!」

  「那又如何?」

  「嘻嘻,有宗三陪著我,怎麼可能會失敗呢?撇除過去不成熟造就的失誤,宛如面前這幾叢新長成的山茶花,七年後重新開始的我啊,有你們相伴便能如此綻放。」

  注視著我的眼眸真摯且閃閃發光,那股驕傲中所加諸於我的期望啊,究竟是希望我做什麼呢?我不過是一把斬殺人的武器。

  「雖說身分特殊而被眾多武將所珍藏過,但我可不是守護刀呢,那種能耐一點都沒有。」

  要是有的話,爭相擁有我的野心之人們,便不會一一消逝於時代的洪流。信長……便能真正成為魔王了吧?作為魔王的籠中鳥,我內心深處或許……也想過親眼見證那一刻。

  「但是你說『也』喜歡?」

  「……嗯,那個人也喜歡。」

  「宗三的前主人啊……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和歷史上被傳成可畏魔王的男人喜歡相同的花?嘛、相較起來我更喜歡玫瑰花。」主公認真地思考數秒以後,展露微笑轉向我:「不過可以送我嗎?」同時指向了我掌中的花兒。

  「可以是可以,這是您的花園,又為何非要我手上這朵?」

  她沒有將之取走,而是小心翼翼捧著我舉起的掌心。

  「因為是宗三啊。我想要的,不是附屬了魔王之名的寶刀,我想要的,是宗三左文字本身。所以說,這不是七年前就對你坦明的嗎?可別說你忘記了,更不要再裝失憶欺負我!」

  啊啊,現在的主人真是……。呵,我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她不按牌理出牌的性格,不愧是我所見過最奇特的人類啊。

  「對我說這種話好嗎?不怕蜂須賀吃醋?話說回來,怎麼不見近侍大人呢?」

  從主公重新回到這座本丸以後,原本就已接近形影不離的蜂須賀堪比七年前更加死死黏在主人身邊,一副深怕再次失去重視之人的模樣。

  「噓,我偷偷跑出來的。日本史課程太無聊了,我趁長谷部講課到一半和不動吵架的時候偷跑出來了。葛格大概以為我還在上課就安心地去泡澡了吧?」

  「您這樣行嗎?作為奉命守護歷史的審神者,對出陣的歷史不熟這種事,真使人費解。有顯化刀劍的能力便是人才,時之政府用人制度也未免太過鬆懈。」

  道出猶如嘲諷的話語,而實質我壓根不在意主公是否對過往歷史有基本認知,或該說,正因為她不悉知我們所經歷過的記憶,才能表露出對刀劍那最為單純的欲求吧。不因我們曾屬於誰、不因歷史所造就而出的身價貴賤,純粹期盼與我們相遇,塑造只屬於彼此的羈絆與回憶,相輔相依。

  「反正有電腦啊,我只要負責感知出溯行軍出沒的時代,再隨手查查資料就行了,很方便的喔!嗯,不過也因為太方便了,每次查過就忘了。」

  淘氣語調輕快,毫無一絲愧對,與七年前相比,這算是成長還是釋懷呢?呵呵,初任審神者之時老是戰戰兢兢,抵達不熟悉的歷史時空總是充滿畏懼,策略全謹遵政府所下達的命令行事,為了達成任務誤判局勢的那名稚嫩主上啊,此刻已經看不見當初被黑暗所籠罩的迷茫與懊悔。

  輕輕抽回拿花的手再捻下一朵,我隨之笑曰:「我反悔了,這花不能給您。」。

  「欸?為什麼?」

  「我想把它們製成永生花飾,將我的色彩放置在您的身上,代替未能隨時隨地陪侍於您身邊的自己,讓您永遠也無法遺忘終於能展翅高飛的鳥兒。」

  就像我胸前的魔王刻印一樣,時時刻刻都在叮囑著我曾屬於他。

  「你會飛走嗎?」

  「會也只是暫時的,現在的我只能回到妳身邊。擁有羽翼的鳥縱然自由,您卻是我所棲身的枝頭啊,吾主。」

  ……會不會,之所以在我身上烙下這專屬印痕,亦是那個人奢望我能永遠牢記他?如同魔王的可怕男人,織田信長也害怕被遺忘嗎?

  不明白,事到如今也不再重要。憎恨也好、怨懟也罷,我曾經屬於那個人是無可否認的事實,而全然包容了我的一切,連同晦暗之心也一同愛護著的,是現主──神川佳奈。
  擁有了心以後,被襲捲而來的憤慨與陰沉壓得喘不過氣,夜夜被噩夢驚醒,閉上眼便會看見一片赤紅火海。從何時起呢,滿心的悔恨轉變成愛,發自內心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熄滅了被燃燒著不得安寧的靈魂。我才慢慢體悟,放不下執念是件多麼可怕的事,而那種執念彷彿重疊了……現在喜歡吾主的心情。

  是啊,愛與恨本是一體兩面……有多恨,即是意味著……有多愛吧?曾囚禁著我的魔王,我對他……大概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不會忘的,曾為籠中鳥的那份悲愁;曾為那個人所珍愛之刃。因為有過那段歷史,才造就了現在與主相遇、扶持的宗三左文字。

  「宗三果然很漂亮啊。」

  「突然間是怎麼了?」

  「比起初見時期,笑容變多了。陰鬱的表情也掩蓋不了的美,放鬆言笑顯得更加綺麗呢!」

  「主公的嘴還真甜。我,不討厭喔。」

  我啊……喜歡,最喜歡您了。

        -END- 20220823 by.佳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