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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祭〉

起初是異常沉重的垂墜感。
葉仲庭手臂肌肉起伏,一點一點將漁網拖上船沿。旋即發現裡頭捕獲的,是位儘管身軀發抖,仍然不忘高高揚起頭顱的海族之人。

人魚住進透明水缸,缸底太窄,他那掛在外側、爬滿細青血管的尾鰭,使葉仲庭想起古國釉彩。而這朵來自東方的琉璃花露滴甲板,最終在年輕水手的舊皮靴尖留下深褐色的吻痕。

少年撥著頰邊黑髮,說他是來自深淵的貴族,說他想回到父親身邊,要他立刻放他走。

「好吧。」葉仲庭妥協得輕易,「但我有條件。」
「我會盡己所能,只要是我辦得到的。」人魚始終端著同副作派,完全不像有求於人的態度。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葉仲庭的心傾訴著。

這樣我才能呼喚你,使你來到我身邊。



「夏可誠!」葉仲庭立於岩石之上,周遭安靜異常,人魚的名字空蕩蕩地響著。說安靜其實並不準確,岸邊熱鬧的酒館歌聲翻騰,連破了一角的小窗都洩出金朗姆色澤。葉仲庭也會參與享樂,只是他向來比其他人要自持許多。

入夜的海有些陰寒,葉仲庭幸運地沒有等候太久,來人表情淡薄,從海面挺起腰肢的動作卻相當俐落。粒粒水珠自瓷白軀幹滑落,水手怕對方著涼,也沒多說話,兩隻強壯溫暖的臂膀擁住夏可誠。

「你身上味道好臭。」少年細碎抱怨,依然毫不客氣地將全身重量投入葉仲庭懷裡。
「難得靠岸休息,大家都很高興。」他簡單解釋著,「晚點還有煙火,今年就要結束了。」
「區隔今年與明年有什麼意義嗎?」夏可誠不解,海族與人類不同,他們擁有永恆的靈魂與壽命。也因此他不知道自己幾歲,僅能從外表推斷大約比葉仲庭年輕一點。
「嗯……就是種記錄?或者紀念。」
「像收集空酒瓶?」少年偶爾會撿些亮亮的東西回去。

夏可誠理解得很快,話語裡甚至還有點詩的意味。葉仲庭感覺歲月被火光炸成無數碎片,最終落入海底變成戀人的藏品。

人魚看著天空,而水手望向人魚。在某個微醺時刻,葉仲庭猛地被貌似專注的夏可誠拉入海中,饒是深諳水性,他也冷不防吃下幾口鹹腥。隔著泡沫,人魚薄薄的嘴唇貼過來,將愛意化作氧氣一點一點渡給他。後來他們濕漉漉地趴在沙灘上,夏可誠說,那是為了報初見時被網子纏住的仇。

理所當然地,那年水手與人魚都錯過了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