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308 309 310 311 312 313 314 315 316 317 318 319 320 321 322 323 324 325 326 327 328 329 330 331 332 333 334 335 336 337 338 339 340 341 342 343 344 345 346 347 348 349 350 351 352 353 354 355 356 357 358 359 360 361 362 363 364 365 366 367 368 369 370 371 372 373 374 375 376 377 378 379 380 381 382 383 384 385 386 387 388 389 390 391 392 393 394 395 396 397 398 399 400 401 402 403 404 405 406 407 408 409 410 411 412 413 414 415 416 417 418 419 420 421 422 423 424 425 426 427 428 429 430 431 432 433 434 435 436 437 438 439 440 441 442 443 444 445 446 447 448 449 450 451 452 453 454 455 456 457 458 459 460 461 462 463 464 465 466 467 468 469 470 471 472 473 474 475 476 477 478 479 480 481 482 483 484 485 486 487 488 489 490 491 492 493 494 495 496 497 498 499 500 501 502 503 504 505 506 507 508 509 510 511 512 513 514 515 516 517 518 519 520 521 522 523 524 525 526 527 528 529 530 531 532 533 534 535 536 537 538 539 540 541 542 543 544 545 546 547 548 549 550 551 552 553 554 555 556 557 558 559 560 561 562 563 564 565 566 567 568 569 570 571 572 573 574 575 576 577 578 579 580 581 582 583 584 585 586 587 588 589 590 591 592 593 594 595 596 597 598 599 600 601 602 603 604 605 606 607 608 609 610 611 612 613 614 615 616 617 618 619 620 621 622 623 624 625 626 627 628 629 630 631 632 633 634 635 636 637 638 639 640 641 642 643 644 645 646 647 648 649 650 651 652 653 654 655 656 657 658 659 660 661 662 663 664 665 666 667 668 669 670 671 672 673 674 675 676 677 678 679 680 681 682 683 684 685 686 687 688 689 690 691 692 693 694 695 696 697 698 699 700 701 702 703 704 705 706 707 708 709 710 711 712 713 714 715 716 717 718 719 720 721 | 【蹲一個花好月圓】 #BL #BEorHE 鬧市一隅,橙黃的夕陽映照在一張忙於奔波的小臉上,那髒兮兮的帶泥小手揣著兩顆熱騰騰的包子,一雙小腳忙不迭停,仔細一看,後頭還有幾位穿著肚兜的追兵。 不用多猜,這孩子就是個賊。 同一塊土地,也不過隔著一條街一條巷子,命就大不相同。 有人生來就含著金湯匙,吃穿不愁;有人生來就沒爹沒娘,吃飽都是一種奢望。 小孩懷裡攢著剛出爐的包子,手幾乎快被燙熟卻也不肯放下,後面傳來的吆喝聲更是讓他不敢鬆懈,用力提上一口氣後又狂奔了好幾十米,直到後頭再也沒了叫喊,才終於停下了腳步。 「哈呼。」小孩小心翼翼地縮在牆角回頭張望著,只剩一抹斜陽餘暉,映著紅牆磚瓦,街上空空如也。 確認沒有了追兵,小孩又急忙地轉了個彎,拐進了另一條窄巷子裡。 小巷子的盡頭是一間年久失修的矮房子,龜裂的外牆看上去雖然有些破敗不堪,卻仍是為小孩遮風避雨,勉強稱得上是家。 小小的身子就蹲在外頭的石階上,也不管燙嘴,一口接著一口,狼吞虎嚥起來。 自從看他可憐將他帶大的大爺前幾日生病去世後,他已經好多天沒有吃飯了,每天就坐在小街上一小角落看著人來人往,昂首企盼著哪位善心人賞點小錢。 大概是他天生就沒什麼福氣,再加上和其他窮困潦倒的人稍微不同,他的外貌並不顯柔弱,眉宇間更是透出堅毅,讓人不敢隨便靠近。也因此,施捨是少之又少,終於是捱不住連日的飢餓,昧著良心偷了幾顆包子,卻是手腳不俐落,還有些作賊心虛,被小販主人發現後追了好幾條街,差點喘不過氣。 兩顆包子不多不少,一下子就全進胃裡了,小孩拍了拍略顯膨脹的小肚皮,一臉滿足,卻是在聽見前方傳來腳步聲後變了臉色。 他慌慌張張的正準備起身,卻已經是來不及了。 幾個人攔住了他的去路,像是踢皮球一樣踹了他好幾腳。那些人平常也就揉揉麵團,沒學過甚麼正統的功夫,可往小孩身上踹個幾腳也是夠他好受。 「不要再打了,我下次不敢了。」孩子在哭,抱著頭大聲的求饒,可那些人卻像是沒聽見那樣,一個勁的踹,幾乎是要把他踹死。 「我真的、不敢了。」孩子小聲的啜泣著,口腔裡還有著血味,疼痛像雨點般打落在身上。 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孩子似乎看見一個人從遠處走來,在夕陽的映照下身影還有些澄黃,溫暖的像冬夜裡的壁爐。 恍惚間,孩子想起了將他養大的大爺,那老人家最喜歡在這樣的天氣裡溫一杯酒,他就乖巧地坐在旁邊,聽他說陳年舊事。 那些舊事大爺可以說上百遍,只不過每一次都有些細微的變化。牛頭總是不對馬嘴,邏輯狗屁不通,亂七八糟的回憶他卻還是聽得很高興。 吶,大爺,我是不是可以去找你了呢?你還沒告訴我隔壁鎮的秋姑娘去哪裡了,也沒告訴我,你去哪裡了...... 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孩子忍不住想,剛才還籠罩在夕陽下的人這時已經走到了他的前方不遠,那皮鞋尖擦的晶亮,像是一股魔力般,孩子抬起了手,往那人所站的位置探去,小聲地叫道:「......大爺。」 「你醒啦。」一道男聲打斷了孩子的思緒,眼前模糊的畫面逐漸清晰了起來,那人不是大爺,而是一位穿著白袍的男人,正擔憂的看著他:「你已經昏迷三天了。」 昏迷三天...... 這話一出,就像開關般,腦海中的畫面開始倒流,紊亂的思緒終於恢復清明——他早已不是當年還小時被人打著玩的孩子了,而如今已是位令人聞風喪膽的職業殺手,夏敦月。 因為瀕死而想起這件童年往事,再想到剛才在陌生男人面前露出求饒的模樣,夏敦月就覺得自己十分丟人,想一頭撞死。 穿著白袍陌生男人的名字叫做袁柳,是一名小診所的醫生,看上去二七八歲,帶著一副黑框眼鏡,瀏海恰恰齊眉,整個人散發出一股溫和,小心翼翼的拿著棉花棒在他的臉頰上上藥。 他微微撇眼,目光落在男人身後的牆上,掛了一塊木製匾額,上頭寫著醫者仁心,旁邊則是一張張裱框的獎狀和學業證明。 是位好醫生,夏敦月默不作聲的下了結論。而後視線往窗外一掃,外頭已是一片夜色,風吹過了樹梢,隱隱還能從縫隙中看見一彎新月。 身為一名殺手,觀察四周的人和動態成了他的日常習慣——雖然這裡的一切和他沒什麼關係。 平常如果要求醫,絕對是往小巷子裡的庸醫去找,那兒見不得光,他也是。 「你叫甚麼名字?」做完一切的袁柳將藥瓶擱置在小桌上,目光中透漏著擔憂:「你怎麼會傷成這樣?」 從那驚訝的語氣聽來,並不難想像袁柳是怎麼看他的。可夏敦月也只覺得,斷了幾根肋骨和右手手臂骨折,也不過就是一點皮肉傷,死不了。 「跌的。」夏敦月臉不紅氣不喘。 「.....」 夏敦月本來就不想和這位袁柳先生有過多的交集,就連名字都是對方主動給他遞了名片才知道的。他現在只想趕快回去清算自己的任務成果,然後拿著白花花的鈔票去逍遙快活——可偏偏袁柳沒這個打算。 夏敦月正打算起身,卻是被袁柳壓住了肩膀,按在了床上,他眉頭鎖緊,背著光的臉黑壓壓的,語帶怒意道:「想去哪?給我好好休息。」 夏敦月幾乎想要翻一個白眼送給他,用力地扭動身子,想要脫開他的禁錮,可身上的傷卻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左腹還隱隱作痛著。 「聽我的話。」壓在肩膀上的手用了點力,袁柳道:「你這傷至少要靜養半個月才行。」 半個月?要我的老命吧?。 扣除掉養傷不說,任務可是有時效的,如果不在時間內回覆的話,就算完成了任務,都算是失敗的。 夏敦月不想再和他廢話,三兩下就換了攻勢,把袁柳壓在了床板上,聽見對方吃痛地叫了一聲,正打算鬆手打道回府,卻是聽見袁柳勉強的扭過脖子,看著那隻打了石膏的右手,驚慌地提醒道:「你的手還不能隨便用力啊!」 這話一出,夏敦月只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痛。 也不曉得袁柳是不是缺心眼,這種情況下卻只擔心他的手要廢,卻是沒想到他自己的命要沒。 這人若不是傻,就是太過善良,和大爺一樣,是個好人。 有時候,夏敦月都要懷疑自己不是倒楣,反而是幸運的,這一生雖然顛簸坎坷,卻又總是遇到好人。 生來就沒爹沒娘,被善良的大爺養大沒過幾年卻把人家給剋死了,而後被奇怪的組織頭兒撿去養成了殺人工具。 殺人就殺人吧,反正這樣才可以過活,夏敦月很認命,習得了一手好功夫,專門在暗處偷襲,有時候,目標人物可能連自己怎麼死的也不曉得。 歲月輪轉,誰會想到呢,當年被當成皮球踹的孩子,幾年後就學會把人當皮球一樣輕輕一刀就砍破了,一瞬間就沒了氣息。 任務完成率幾乎是百分之百,夏敦月在組織內的地位更是水漲船高,甚至還有人謠傳,他將會是下一位上位者——卻是沒想到,在這當口被組織內的人反咬了一口,差點就客死異鄉。 組織內想要當上位者的不多,夏敦月就剛好知道加爾一個。 當時候他和自己也算是同期進入的,兩人之間幾年的比拚一直是不相上下。況且這任務還是加爾推薦他的,左思右想,肯定是因為他此趟任務才出了紕漏,要不然憑他這身手,怎麼可能會有失手的可能性——夏敦月想到這裡,卻是忍不住暗喜,也不愧是組織內一等一的好手,在那種命懸一線的狀況下還是完成了任務,取了目標人物的項上人頭,就是逃命的時候有點不光彩。 但那又如何呢?馬有失蹄人有失足嘛,還能活著喘氣就算他的勝利。 夏敦月放開了壓制的手,隨後便看見袁柳一臉痛苦的大口呼吸著,稍微幾個粗重的呼吸後,便向旁邊退後了半步,低著頭不敢直視他,一雙黑眸卻是對他那隻打著石膏的手表達了濃烈的擔憂,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縮著脖子。 夏敦月一臉不耐,耳邊正好傳來電視播報晚間新聞的聲音。 他抬眼望去,主播正用著客觀的角度,敘說著夏敦月那天略顯狼狽的回憶。只見螢幕上他慌慌張張地躲過了保鑣的追捕,逃命似的翻過了高牆,跌跌撞撞的閃進一條巷子裡後就沒了蹤影。 夏敦月看著那畫面,嘴角慢慢的勾了起來,露出一抹冷笑,卻是很快隱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失落。 殺手一旦暴露身分,就不可再和組織有所關連,這是為了保護組織所立下的規定。 老爹還在的時候,或許還有轉圜的機會,可現在老爹不在了,也就沒人能夠保他了。 加爾忍氣吞聲那麼多年不和他起衝突,大概就是在等這種時候,讓他孤立無援陷入進退兩難的窘況,他自己也就順利成章成為下一位頭兒。 螢幕上,警方已經在他家附近展開搜索,甚至在全縣貼滿他的通緝單,那些消息夏敦月用膝蓋想也知道,絕對是那王八放出去的。 有家歸不得,夏敦月還在思考這下該何去何從,卻是聽見一旁袁柳嘖了下嘴,嘆道:「世風日下啊,甚麼人都有。」而後轉過頭,正好和自己對上眼。 夏敦月自認是個倒楣蛋兒,但同時也是個幸運兒。 「現在你懂是甚麼狀況了嗎?」 「......」 袁柳眨了眨眼,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敢動,就連呼吸都慢了下來,深怕驚動站在自己身後的男人,脖子則被人用刀架子,冰冷的刀尖貼在肉上,和拿在手裡時的感覺完全不同。 袁柳清楚的意識到,他被電視新聞上的通緝犯給脅持了! 「我會在這住上一個半月,只要你不說,我倆相安無事。」冰冷的字句一字一句的竄進腦袋裡,袁柳只覺得腦袋亂成了麵糊,四肢僵硬的像根木頭佇立在原地。 「倘若你報警或是有任何暴露我的舉動,我就算被關也會拚了老命逃獄出來追殺你。」那把小刀在眼前晃了兩下,「那些人怎麼說我的,你應該很清楚吧?」 「我、我知道。」袁柳艱難的點了點頭,額際冒出了幾粒汗珠,卻是不敢抬手擦去,只能任由它滴落進眼裡。 新聞是這麼描述他的——窮凶惡極的殺人犯,手段極其慘忍,姦殺虐屍更是家常便飯,甚至還會吃人肉、飲人血,袁柳光是用想像的就反胃。 看他那誠惶誠恐的模樣,大力的點著頭,夏敦月極輕的笑了一下。 那些附記有一半都是錯的,他既不姦殺也不虐屍,更別說像原始人那樣飲血茹毛,頂多就是在屍體多劃了幾刀當作紀念,再無其他。 夏敦月將小刀收回後放在腰間,向後退開了半步拉開了距離,而後朝門外一擺手,道:「你可以回家了。」 袁柳愣愣地看他,好一回兒才反應過來,發出了一聲不解:「诶?」 「我說了,只要你不報警當個木頭人甚麼都不幹,我也不會對你怎麼樣。」夏敦月攤開了手,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他對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對於追殺一個人到天涯海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他的威脅並不需要甚麼齜牙裂嘴的表情附和,語氣甚至還一派輕鬆,卻已經能把一個人嚇到六神無主。 眼看著那人蜷縮著手腳不敢動作,還以為是因為害怕過頭有點恍神,夏敦月想再提醒甚麼人質和綁匪的手則云云,只見那人顫顫巍巍地指著地板,說道:「這裡、是我家。」 「......」 兩個大男人同居倒是沒什麼問題,但貓鼠同籠問題可就大了,那是生死一瞬的事。 小診所的二樓盡頭正是袁柳的房間,配置很簡單,一床一桌一沙發,還有一個疊滿了醫學相關書籍的櫃子。 像是自己家一樣,夏敦月一點也不覺得疙瘩,大步流星的朝著沙發走去,轉頭對著還傻站在門口處的袁柳道:「我睡沙發就好了,你睡床吧。」這語氣甚至像是在說,自己好心把床讓給了袁柳。 說完,也沒等袁柳回應,一屁股坐了上去,那沙發特別柔軟,夏敦月整個人陷了進去,舒服地扭動了身子仰躺著,沒過回兒便閉上眼,唇角還微微上翹。 夏敦月是一副輕鬆自在,反觀袁柳可就沒他那麼好過。 那一張小臉慘白慘白的,好一回兒才終於回過神,便鼓起勇氣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地瞄著夏敦月。 半長的銀灰髮散在枕頭上,一雙薄唇微微開闔,呼吸極為勻稱,細長的睫毛乖巧的趴伏在眼瞼上,除了臉頰上一些紅腫瘀青之外有些嚇人,說實話,夏敦月的外貌並不算難看。 袁柳本來以為他睡著了,卻聽見那人開口,短促的兩個字卻讓他怕得要死。 「幹嘛?」 「沒、沒幹嘛。」夏敦月也沒睜眼,袁柳卻是趕緊表達自己的清白,站直身子猛搖頭。 那聲音有些抖,夏敦月輕笑了一聲,轉過了身子背對著他:「別動歪腦筋。」 後背可謂是空門大開,那是大忌,這並不是因為對袁柳全盤的信任,倒不如說是一種污辱。 如果是個膽子夠大的人,或許拿把剪刀就衝了上來拚個你死我活,可現在,站在他背後的人可是袁柳,那膽小如鼠的人只是閉上嘴,乖乖躺床上去了。 這一夜,兩人皆是無夢。 夏敦月昏睡三天醒過來才沒多久,怎麼可能還睡過去,也就是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順便思考之後要怎麼對付加爾那千年王八。 袁柳睡不好的原因就更不用說了,距離自己沒幾步遠的地方睡了一個殺人犯,那可不就是睡在一條連結兩邊懸崖的繩子上,命懸一線嗎? 所以當早上診所內的助理上班報到時,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是詢問:「袁醫生,你昨天沒睡好啊?」 助理是位正值芳齡的年輕女性,名為花芳,個子有些嬌小,梳著馬尾束在腦後,個性開朗活潑,這回兒入職已經二年半了。 「恩。」袁柳窘迫的抹了一把臉,那黑框眼鏡下的黑眼圈是清晰可見。 「怎麼啦?做惡夢啦?」 袁柳搖了搖頭,心想那已經不是惡夢等級了,而是具現化的殘酷。 「我沒事,別擔心。」他笑了下,那笑看上去卻是有些勉強。 見對方不說,花芳也就不在這話題上打轉,袁柳也提起了十二萬分精神,準備今天的工作——如果花芳沒問起他的話。 「前幾天你撿到的那個人醒啦?」 正在喝水的袁柳嗆了一下,一張臉瞬間脹紅,隨後抬手胡亂的抹了把嘴,結結巴巴道:「對、他醒了。」 這反應太大,花芳覺得奇怪,正想多問幾句,袁柳又繼續說:「他已經回去了,昨天晚上。」 花芳眉頭鎖緊了些,總覺得袁柳在隱瞞些甚麼,卻是不曉得那位半路撿到的男人有甚麼好隱瞞的。一雙大眼直勾勾的盯著袁柳猛瞧,眼尾餘光卻是看見有道高大的身影朝著這裡走來,耳邊還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 「我肚子好餓,你這兒有甚麼吃的嗎?」 那聲音軟軟的,聽來還有些無害,卻是讓袁柳汗毛直立,機械式的回過身。 夏敦月還是昨天的裝束,右手還打著石膏,身上不多的改變就是把稍長的頭髮用橡皮筋隨意的扎了個小馬尾,還戴上了全黑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只有一雙好看的眉眼露在外頭。 「嗯?他不是那個男人嗎?」花芳很快地就從那裝扮認出來人,疑惑地問著袁柳:「袁醫生你不是說他回去了?」 他是該回去的,早該回去的。 謊言一下子就被戳破,袁柳是啞口無言,夏敦月卻像沒事人那樣,走了過來,禮貌地對著花芳打招呼,後者微微的點了下頭示意。 而後夏敦月回過頭,看著袁柳那雙寫著質問的眼,似乎在責怪他為甚麼要走出來拋頭露臉,可他卻不以為意,只是聳了聳肩——這一來二往,花芳已經看出了那一點奇妙的關係。 剛才夏敦月是從樓上下來的,而樓上正是袁柳的房間,兩個男人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共處一室,想想就很刺激。 兩個人還沒說話,花芳抬手輕掩唇角,一張小臉已經紅了,而後抬手拍了一下袁柳的手臂:「我明白的袁醫生。」 聽見這話的夏敦月和袁柳都回過頭看著她,夏敦月那手已經摸上了收在腰間的刀,而袁柳極小的往前跨了一步,橫亙在她和夏敦月之間,皺眉問道:「妳知道了些甚麼?」 「诶。」花芳搖了搖手,一副『你也太見外』的樣子:「我懂我懂,魚水之歡,肌膚之親嘛,認識這麼久了幹嘛還要騙我說人家回去了。」 「不,完全不是妳想的這樣子!」袁柳急忙否認道,臉頰卻是泛起了一抹緋紅,而和他肌膚之親的人卻已經笑彎了腰,差點喘不過氣。 「不是嗎?」花芳收起了笑,疑惑道:「那這位先生怎麼還在這裡?」 就算是傷勢未痊癒而需要診治,袁柳只要說實話就好了,為何還要拐彎抹腳的說人家離開了呢? 問題又兜回來了,袁柳的臉色霎時變得十分難看,話哽在了喉間,最後像是放下一切,看破紅塵遁入空門的和尚,無可奈何道:「妳別告訴別人我和他的關係。」 花芳像是聽到了甚麼天大的好消息,用力的點頭表示絕對不會洩漏半點風聲,而後踩著小跳步走遠了,只留下袁柳一臉生無可戀的站在原地。 「你其實大可以讓她陪你一起當人質的。」夏敦月望了一眼那遠去的背影,回過頭看著袁柳,後者只是抬頭掃了他一眼,一雙眼寫滿了委屈,答案是不言而喻。 袁柳當然知道,多一個人知道夏敦月的身分,自己就相對安全些,可他不想讓其他人和自己一樣陷入危險。 短短十幾分鐘,袁柳似乎就老了十幾歲,步履蹣跚地朝著診療室走去,留下夏敦月一個人駐足停立。 看著那心力交瘁的背影,夏敦月心情卻是不知為何有了波動,眉眼彎彎,蓋在口罩下的唇角微微揚起,笑意不淺。 相安無事也的確是相安無事,袁柳照看他的病人,夏敦月大多時間都在樓上待著,只有一些時間會下來走動走動,當然,臉上都會帶著掩人耳目的口罩。 員警巡邏的次數更勤了,透過二樓的百葉窗縫隙看下去,兩兩一組在街上走動,甚至還有一些熟面孔。 夏敦月側過身,後背靠在牆上,低頭思索著。 這件事已經驚動了警方出動,加爾又何必多此一舉,難不成是想要趕盡殺絕,永絕後患? 這傢伙,真的那麼害怕我嗎? 想到這裡,夏敦月心情又好了不少,外頭的天羅地網似乎也不過是他眼中的玩具——還有眼前這位拿著藥箱出現在房門口的人。 袁柳身上似乎有個鬧鐘,時間一到就會準時出現在夏敦月的眼前,手裡拿著一個醫藥箱,一副弱小無助可憐的模樣給他上藥。 夏敦月習慣在這種時候端詳袁柳的臉,那雙黑眸晶亮晶亮的,仔細的照看他臉上的傷勢變化,態度頗為認真——如果那隻上藥的手不要抖的那麼厲害,夏敦月也不會覺得他很好玩。 小的時候,沒有父母親這件事成了他被同歲孩子欺凌的理由;再大一點,十三歲時被老爹收留,組織裡的大人也只會取笑他個子小沒有力氣;等到他成年有了能力能夠獨當一面,身邊也就只剩下成天只會打打殺殺的人。 總歸來說,他身邊鮮少有過,一個正常、會恐懼死亡威脅的普通人。 「會怕的話讓小護士上來不就好了。」夏敦月笑道。 持棉花棒的手頓了一下,結結巴巴道:「不、不可以。」 「幹嘛。」看那受驚的模樣,夏敦月笑意越深:「我又不會吃掉她。」 袁柳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上藥的動作並沒有停下。 「你大可以把我丟著,這種小傷不用抹藥自己也會好。」夏敦月嘴上這麼說,卻還是把手臂上的傷口攤給對方看,好讓上藥。 「作為一名醫生。」袁柳低聲道,「我無法見死不救。」 說這話時,那顫抖的手似乎好了些,就連目光都有了堅定的光芒。 他是一名醫生,救人是他的本分和使命。 「如果知道我是壞人,你還會救我嗎?」夏敦月看著那雙黑眸,清澈通透,像夜空那樣發散著點點星光。 「會。」短短一個字卻似有千斤重。 夏敦月低聲笑開:「你是上帝嗎?神愛世人,你只是個普通人,也需要這樣嗎?」 「生命是很重要的。」大概是被取笑了,袁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聲音拔高了不少,眼睛睜得大大的:「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 「誰說的。」夏敦月反駁道:「你知道幾天前那個case的項上人頭值多少錢嗎?一千萬啊這位兄弟。」 想到那一千萬泡湯了,夏敦月臉色頓時不太好,但又很快隱去。 「那是你們擅自為人命定義!」袁柳握緊了兩隻拳頭,義憤填膺道:「那是不對的!是違法的!」 「這我當然知道,要不然我又何必躲在這裡。」夏敦月挑了挑眉,壞笑了一聲,坐在對面的人像是想起了甚麼,氣勢又弱了下去,動作輕巧的整理著醫療箱,邁開腳步灰溜溜的遠去了。 「我不會傷害你的。」待那人還未離去前,夏敦月陡然開口道:「我答應你。」 袁柳停下了腳步,沒回頭,只是微微側頭看了一眼,便下樓去了。 季節由夏入秋,秋風驟起,地上滿是紅葉,涼意欺上了皮膚,冷颼颼的。 夏敦月穿著袁柳遞給他的薄外套,坐在一樓診間外的椅上看電視。 自從夏敦月那聲約定後,袁柳肉眼可見的對他慢慢沒了戒心,再加上花芳無意的大聲公,常來診間的病患對夏敦月頗有良好印象——袁柳醫生的男朋友。 愛屋及烏,愛護病患的好醫生的男朋友,自然就不是甚麼壞人。甚至還能夠在等候的時間和對方聊上幾句,比如今天天氣如何,或是早午晚飯吃了甚麼。 有時候聊得高興忘我了,還會聽到醫生在和自家男朋友打情罵俏,順便把人趕回樓上去。 和氣打鬧的日子久了,夏敦月竟然有些習慣這樣平和的生活;而袁柳甚至有些忘了,夏敦月是一位通緝犯。 他是一位手上沾滿了無辜鮮血的殺人犯。 袁柳這些日子和夏敦月相處時,少了一開始的恐懼,反而多了一些放鬆。 夏敦月是個很有趣的人,和他說話的時候總是笑笑的,不像電視新聞裡描述的那樣凶神惡煞,反而有些陽光傻氣。 有一次,他開口問了,那些新聞裡頭的描述是真是假時,夏敦月笑了。 「那些都是假的。」他說。 夏敦月繼續說,說自己為甚麼會開始殺手的生涯,也說出遭組織內背叛的事,也說自己累了,想要撒手不管。 那望著天花板無助的模樣,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一個半月很快就過去了,夏敦月的傷勢也好得差不多,袁柳替他將石膏拆卸,動作間兩人都沒說話。 袁柳那拆卸的動作是慢的可以,極為輕巧溫柔,而夏敦月就看著那人的髮頂,默默無語,甚至望著出神。 心底有個聲音在說,就這樣待在他身邊其實也不壞,這裡的人也都很好,不用再回去那烏煙瘴氣的地方,終日和覬覦高位的人勾心鬥角。 可是,他會願意讓自己留在他身邊嗎? 想到這裡,夏敦月低頭失笑,這是甚麼傻問題,答案不是很顯而易見嗎? 他是醫生,救人救命的,怎麼可能和取人性命的殺手同流合汙。 怎麼可能,和他這種人...... 「接下來你要回去那裡嗎?」 那聲音悶悶的,似乎還帶著一絲期盼,並不明顯,卻讓夏敦月一瞬間就捕捉到了。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袁柳抬起頭,一雙黑眸眨巴眨巴的,似乎忘了怎麼說話,嗑嗑巴巴道:「我、我希望你就別回去了,你回去只會繼續殺人,殺人不好,所以我,所以我希望你就留下來。」 「你希望我別走?」 「對。」袁柳用力的點了下頭,那麼長的一段話也不過這麼簡單的一句:「我希望你別走。」 「好,我不走。」夏敦月心底似乎有一道暖流緩緩流過,看著袁柳的眼眸更是柔情似水。 夏敦月似乎意識到了,這份期待對方開口挽留的心情,叫做喜歡——那,對方開口挽留他,是不是也算是一種喜歡? 夏敦月不知道,想要問個明白,不讓彼此之間有那種不清不楚的情愫,卻是聽到樓下傳來花芳的尖叫聲,以及一道粗曠男聲的怒吼。 袁柳一聽便變了臉色,急急忙忙地起身跑下樓,夏敦月則是戴上口罩跟在他身後慢慢悠悠的,一雙露在外頭眸光似鷹,停在台階上注視著不速之客。 那是個穿著細肩背心的中年男子,一張臉脹紅,夏敦月鼻子動了動,瀰漫在空氣中的酒味濃厚,一看就是喝醉酒來鬧場的。 夏敦月本來還以為是加爾派出的人找上門來,現在一看是鬆了一口氣,但轉念一想,市區內那些人還在搜索,難道他還要躲一輩子? 以前他或許還覺得有趣,像捉迷藏那樣東躲西藏,甚至還覺得刺激好玩。 可現在他只覺得疲累,他就想和一個人慢悠悠地過生活,加爾那小子想做甚麼他一點都不想管。 診所內的人因為中年男子的鬧場散到了牆邊,花芳則是嚇的花容失色,卻是秉持著身為護士的本分,和中年男子對峙著,直到袁柳下來才慌慌張張地跑到他身後躲藏。 「現在是甚麼情況?」 「這位家屬說他老婆感冒好幾天都沒有好,說我們的藥有問題,要我們給出解釋,可是當我問說他老婆的名字要查資料時,又不給我,然後就發脾氣,亂砸東西。」說到這裡,花芳幾乎要哭出來,也算是為難她一個小姑娘家了。 袁柳點了點頭,正準備上前,卻是看見夏敦月直直地朝他走過去,他還沒反應過來,夏敦月已經把男子的手扣在身後,那動作是一套行雲流水,伴隨著一道刺耳的慘叫聲迴盪在診所內。 「痛痛痛!放開我的手啊!」 「诶,抱歉抱歉,下意識老毛病就犯了。」夏敦月箝制住對方的手力道放小了點,客客氣氣道:「如果你願意有話好談的話,我就鬆開手,反之,你知道的吧。」說完,附上了一抹笑,卻是讓人背後冷颼颼的。 「知道知道。」剛才還發著瘋的男人立刻轉變了態度,用力地點著頭,十分的乖巧聽話。 袁柳和花芳面面相覷,兩人是相看無言。 診所間上演的醫護糾紛不少,偶爾就是會有這樣無理鬧事的病患或是心急的家屬,有時候甚至要鬧到報警處理——可夏敦月花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解決了。 「我留在這裡好像是對的。」夏敦月站在門口,目送那人走在大街上,悄悄的沒入人群裡。 聽男子說,他是因為結褵十幾年的妻子離世後心情不好,喝了點酒才會失態。 那形單影隻的模樣,遠遠看去是落寞非常。 「恩。」袁柳回過頭看他:「但希望你下次可以輕一點。」 「盡量囉。」夏敦月攤開了手。 兩個月過去了,警方的搜索開始有了鬆懈,可街上還是隨處可見手臂上刺著демон字樣的人。 那是俄文中代表惡魔的意思,也是和加爾關係較為親近的組織成員。 夏敦月穿著袁柳借給他的襯衫,而後將頭髮染成了黑色,盡可能的表現出態度自若,而不是行為鬼祟隱密,大搖大擺的在街頭巷尾穿梭。 老爹還在的時候,組織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以老爹為主,一派則是以加爾的養父基恩為主。 基恩死後,組織的重心就到了老爹身上,但加爾只對基恩忠誠,雖然表面上和老爹以及夏敦月和和氣氣,但有眼睛的都看的出來,加爾在暗處摩拳擦掌,就想著有朝一日把老爹拉下來,然後坐上大位。 ——也就是在老爹年邁去世,而他出任務失利後,行蹤成謎的這幾個月間,那高位加爾已經坐上了。 辦公室內,兩個男人一坐一站,討論著關於夏敦月的消息。 「警方還沒找到夏敦月的蹤跡嗎?」 「沒有。」 「我們的人呢,有找到嗎?」 「也沒有。」 聽到手下的回覆,加爾冷眸一掃,斥責道:「都是一群廢物。」 雖然已經掌握住基本的權利,可一旦夏敦月好手好腳的回來,那些對他有二心的人,肯定會在他出現後奪回他的權力。 所以,一日沒有根除夏敦月這個人,他就沒辦法完全放下心中的大石頭,這位置不管怎麼坐,都是不安穩的。 加爾眸光閃爍,思索著要從哪裡找人,卻是沒想到夏敦月一臉燦笑的走了進來,咧著嘴和他打招呼:「找我嗎?」 「夏敦月!」站著的男人一見到他,驚愕地叫了一聲。 「诶,別叫那麼大聲,老子我沒聾。」夏敦月掏了掏耳朵,而後看向十指交握的加爾,笑嘻嘻道:「怎麼樣,幾個月沒見有想我嗎?」 「哼。」加爾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招手讓旁邊的人下去了:「別讓任何人進來。」 「對。」夏敦月提醒了一句:「別告訴任何人我來過了。」 門開了又闔上,偌大的辦公室內就剩兩個同歲的人,算一算,這認識也有十二年了。 可這十二年,卻從來沒有走進彼此心裡過,反而越走越遠。 從一開始,他和自己就是兩路人,所以從來沒靠近過——反觀袁柳,也不過幾個月,就在他心底住下了。 「你笑甚麼?」加爾瞪了他一眼。 「沒有。」一想到袁柳,夏敦月的心情就好上了數倍,但這種時候並不適合他為愛癡傻,正色道:「這位置你要就拿去吧。」 「你這話甚麼意思?」加爾微微挑眉,夏敦月又繼續說。 「你不是想要這位置嗎?要就給你嘛,我累了,想要過過平靜的生活。」 他想要過一個平凡的生活,和喜歡的人一起吃飯聊天,和附近的人談天說地,而不是一個人坐在屍首上抹掉刀上的鮮血。 「恭喜你,終於達成你的願望了。」夏敦月裂嘴笑開,拍了兩下手以示道賀。 ——啪嚓。 空氣中似乎有甚麼碎裂了,一聲輕脆聲響,而造成這響動的人並沒有發現端倪,夏敦月像剛才一樣自顧自地的進來,又自顧自的轉身揚長而去。 「我走啦。」最後他留下這麼一句,輕鬆愜意的告別。 加爾注視著那闔上的門扉,咬緊了牙關,憤怒在胸口蔓延,交握的手死死的拉扯著。 隨著那人步伐散落一地的,是被踩碎的自尊。 底下的人開門進來,加爾陰沉著臉,隻字片語從咬緊的牙關中溢出:「讓警方收回通緝令,還有讓我們的人回來。」 那人遲疑了片刻,點了下頭,卻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夏敦月你打算怎麼處理?」 聽見這話,那冷冽的面上露出了一抹殺意,而後輕輕地笑了。 夏敦月卸下一身重擔,這一回程的路走的是逍遙快活,愉悅的吹著口哨,平日裡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景色此刻看上去卻像是一幅幅美麗的風景畫,讓人心情愉悅——尤其是穿著白袍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更是讓他喜上眉梢。 「我回來了。」夏敦月走到了袁柳面前,後者露出了一抹笑。 「歡迎回來。」 就如夏敦月所說,街上的通緝單和巡邏的員警在一夜之間都沒了蹤影,袁柳難得周末出門一趟在路上左顧右盼,開口詢問跟在一邊的夏敦月:「你們到底是甚麼人,就連警察都可以掌控?」 「就是些上不了臺面的人,沒什麼好說的。」夏敦月雙手交疊,撐在後腦勺上:「至於為甚麼可以做到這種地步,也不過是因為當時那份暗殺密令,是政府高層發派出來的。」 「怎麼會!」 「噓、小聲點。」夏敦月用手輕掩住袁柳的嘴,「那可是商業機密,不對,是國家機密,嗐,總之那些見不得光的事太多太多了,我們啊當個平凡無知的老百姓就好了。」說罷便牽住了袁柳的手,後者也沒有排斥,臉上泛起了一抹紅,不說也知道是接受了。 冬日降臨,氣溫驟降,掌心的溫度透過肌膚接觸傳來,夏敦月心底暖呼呼的。 兩人並肩又走了一回,袁柳看到熟悉的巷口後便道:「這邊這邊。」隨後便拉著夏敦月轉進了巷子口,映如眼簾的是一間廢墟,勉強擋得住風雨。 夏敦月忍不住想,和他以前小的時候待過的地方還挺像的,一時之間竟然還有些熟悉懷念。 袁柳周末只要有空的時候,就會自己帶著醫療箱來這裡舉辦義診,幫一些窮困沒錢治病的流浪漢或是老人小孩治病。 夏敦月知道袁柳常常這麼做,就是礙於街上的巡邏隊沒辦法同行,這次來則是第一次。 夏敦月沒有基本的醫學知識,能夠幫上忙的只有自己這些年來積攢的包紮技巧,雖然只有一點小忙,袁柳還是直誇獎他做得很好。 「下次你還要陪我一起來嗎?」袁柳問道。 夏敦月想也沒想,馬上答覆允諾:「當然好啊。」 夜幕將至,街燈默契十足的在約好的時間同時點開,街上的商店亮起了燈,開啟了屬於夜晚的生活,夏敦月牽著袁柳的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直到被來人擋住了去路。 那人正是加爾。 「哦?這不是首領嗎?」夏敦月笑著打招呼,側頭思索了回兒,咕噥道:「從上次見面到今天是第幾天了?」 他還沒想明白,袁柳站在一旁尷尬的只能點頭,基於禮貌小聲的道:「你好。」 可惜對方根本沒理會他。 「有甚麼事嗎?」 「我有話要單獨和你說。」加爾冷著臉,臉部線條如鋼鐵般堅硬,鋪天蓋地而來的,是掩不住的殺氣。 夏敦月見此低聲笑了一下,而後對著袁柳道:「你先回去吧,我和這位多年朋友聊一下天。」 袁柳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站在遠處的人,點了下頭,三步併兩步的走遠了,等到他回頭,兩個人已經消失於街道上了。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路,卻是三步一回頭,心想剛才那人凶神惡煞的,也不曉得要做些甚麼。思來想去,他實在是放心不下,走回剛才的地方四處張望,最後拐進了一條小巷子裡。 小巷子裡暗無天日,比外頭的夜色還要在濃郁一些,黑壓壓的似是一團黑氣,只有一些光亮,卻無濟於事,只得被濃墨吞噬。 「你還想做甚麼?」夏敦月臉上還是笑著,卻是不見笑意,右手抵在了腰間上的刀,站在了暗處,一雙眼發散著銳利的鋒芒。 加爾並不答話,俯衝向前,兩把短刀兵刃相接,在陰暗的角落裡發出金屬敲擊的聲響,一下一下的撞擊著脆弱的心臟。 袁柳聽見那聲音,腳步更焦急了,手裡急忙地撥打了求助電話,交代完地址後終於是在更深的巷子裡發現兩道身影。 他躲在轉角後,小心的探頭探腦。 夏敦月和加爾的身影時而交纏在一起,時而分開,那刀尖在皮膚上擦過滑過,夏敦月臉上沒什麼表情變化,可袁柳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好像面臨生死交關的人,其實不是夏敦月,而是他自己。 「你還是習慣用左手,舊傷還沒完全好嗎?」低身閃過加爾的攻擊,夏敦月眉眼一挑,反手在他腰腹上劃下一刀,後者也不退讓,割下了他身上衣料一角。 布料落地無聲,兩人相形見絀,能力高低當即立見。 會害怕夏敦月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能夠在組織內佔有一席之地不是單純靠著老爹的勢力,而是他本身就擁有足夠的能力佔領高位——也就是說,只要他想回頭,狼窩就一直在等著他回巢。 這樣的人留不得,萬萬留不得,所以就算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加爾也想拚上一命求個安穩。 「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醫生哦,說不定可以幫你。」 「閉嘴。」 夏敦月還能在這其中輕鬆的談話,可一旁偷偷看著的袁柳卻是心如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心底一直想著警察怎麼還沒來。 他時不時地回頭張望,再回過頭時,兩人已經拉開了距離,一個看上去悠然自在,一個則狼狽不堪,呼吸大亂。 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來,夏敦月根本沒有把加爾放在眼底,可對於袁柳來說,加爾的每一個動作都在撥弄他繃緊的神經。 夏敦月慢條斯理的步步後退,等待對方拿著刀朝自己突進,只要他進到自己的範圍圈裡,他有十足的把握空手將對方制伏,而不 用見血——他原本是這樣想的。 「袁柳......」 加爾那一刀,準確的刺進了眼前人的胸膛,穿過了胸腔,白刀進紅刀出,在潔白的白袍上染上了一點紅,安靜無聲地暈開來。 「袁、袁柳!」夏敦月激動地衝上前抱住袁柳的身子,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急切地喊著他的名字。 「袁柳,你醒醒,別嚇我。」他雙腳發軟的坐在地上,將袁柳死死的抱在懷裡,抹紅的大手不斷地拍打著懷裡人的臉頰,卻是一點回應也沒有,就連呼吸都很緩慢。 「不可以,你不可以死。」夏敦月用力的按壓住那如泉水噴湧的血液,聲聲哭喊:「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丟下我一個人。」 那血液卻是聽不懂話,奔逃向了自由,染紅了衣服,顯得可佈嚇人。 ——那成了夏敦月最後對於袁柳的印象。 當夜落起了大雪,溫度驟降,就連袁柳的身體都冷冰冰的,像冰棍一樣,聽警方的人說,發現那兩人的時候,夏敦月只是面無表情的抱著袁柳,別人叫他他也不理,不曉得過了多久後才抱著袁柳上了救護車,還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至於加爾,則是在聽見從遠處響起刺耳的警笛聲後就轉身離開現場了。 花芳和診所內的病患知道後都哭得很慘,開口閉口都是在責罵那位行搶的『小偷』,沒有良心,死上個一萬遍也死不足惜。 「對不起,是我的錯。」墓前,夏敦月木著一張臉,低聲道。 「不是你的錯。」花芳抹了一把淚,抽著鼻子道:「你一定很難過。」 夏敦月沒說話,只是愣愣的看了一眼那冷冰冰不說話的墓碑,轉身沒入了鵝毛紛飛的大雪裡——這畫面,和當時候那落寞離去的人很像。 說不出的悵然,數不盡的悲傷,沒有重量,卻壓的人喘不過氣。 袁柳救治了那麼多人,卻沒有半個人救的了他,說甚麼見死不救,說甚麼人命無價。 他這一生落得這種下場落幕,像個笑話,夏敦月卻是笑不出來,在大街上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哭的不成人形。 街上的人投來不少側目,那個一米八的大漢子又哭又笑的,狀似瘋癲,也沒人敢上前關心,只是遠遠避過。 那樣一個人,和四周是格格不入,似乎是誰靠近,誰都要倒楣。 打從一開始,袁柳就不應該救他的,大爺和老爹也是,每個人都不應該幫助他的。 他天生就該死,比任何人都該死,比袁柳該死。 夏敦月握緊了拳頭,目光如炬,狠狠的瞪著玻璃窗前的自己,牙一咬,便往那玻璃砸去,霎時碎裂成片,被劃傷的傷口處滲出血來。 四周的過路人發出了一聲驚呼,看著肇事者轉過身,殺氣騰騰的走遠了,也沒人知道他要去哪裡。 夏敦月的目的地很明顯,他要去找加爾,後者一見到他那張神怒鬼怨的臉,反手就握上了刀,卻是節節敗退。 兩人纏鬥間,夏敦月打掉了加爾手上的刀,一手抓住了加爾的脖子,另一手握緊了刀柄,刀鋒上發著銳利的寒光。 「為甚麼,為甚麼要殺了袁柳!」他咬牙切齒的吼道,旁邊看到的人也被這氣勢震懾,不敢動作,只敢看著首領被人用刀威脅著。 憑他對加爾的熟悉,要在瞬間反應過來立馬收刀是極為簡單的事,就像是在跌倒前做出防衛本能,像吃飯喝水一樣稀鬆平常——可是他沒有。 「為甚麼?」加爾勉強的反抗著,冷笑了一聲:「你以前在接下任務後,問過為甚麼了嗎?」 為甚麼要殺這個人? 這問題像當頭棒喝,一棒砸在頭上,砸的夏敦月一時失神。 他從來沒有問過這個問題,甚至想都沒想過。 目標人物是誰,做了些甚麼,為甚麼要被殺害,他是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 他只想過這人背後帶來的利益——他自己可得的利益。 『生命都是無價的。』 突地,他想起袁柳曾經說過的話。 原來自以為是地把人當成物品看待,是多麼過分自大的一件事。 被他殺害的那些人的家人朋友和同事,要有多麼的傷心難過。 夏敦月回過神,牙一咬,手起刀落,卻是不見血,只是將一把刀硬生生的插進了木桌子裡,和加爾那張恐懼滿布的臉擦肩而過。 「別再讓我看到你。」他說。 不可以見死不救,夏敦月把這句話記在了心底。 袁柳死後,夏敦月一個人住在小診所,看著窗外日昇月落。 不曉得過了幾年,電視上出現了關於組織的消息,被警方攻堅突破了,組織的首領被當場擊斃,夏敦月喝著酒,淡淡的笑了,送了他兩個字:「活該。」 又不曉得過了幾年,夏敦月透過花芳的介紹,在一間學校外頭當警衛,他身手矯捷,很適合這工作,稍嫌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孩童們常常看見他在打哈欠一臉無所事事的模樣,在背後戲稱他是人生沒有希望的廢材叔。 實話說,廢材叔很喜歡這個稱呼。 花芳在三年前和學校的國文老師結婚了,聽說那人是她高中的同儕,兩個人愛情長跑了十五年終於修成正果,去年還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孩子。 夏敦月沒有太多錢,大多數的錢都拿去買酒了,所以只是去吃了喜酒,沒有包紅包,這件事讓他自己還蠻不好意思的,所以他常常教那白白胖胖的孩子一些拳腳功夫,美其名曰防身術。 「夏叔叔,我看電視上都不是這樣教的。」 「電視上怎麼教的?」夏敦月翹著二郎腿,手裡拿著不離身的酒瓶又喝了一口。 白胖的孩子隨手打了一下,動作雖然不流暢,但還是看出了一點步數,夏敦月點了下頭:「那是防身的。」 孩子狐疑了,歪著腦袋問道:「你的不也是防身術?」 夏敦月仰著頭不說話了。 那才不是防身,殺人用的,如果這樣說花芳大概就不會讓孩子學了。 「要保護好自己,才不會有人代替你受傷。」夏敦月抬頭仰望,想在那片晴朗天空中看見某人溫柔淺笑的模樣,卻是不管怎麼努力回想,都只能看到那張蒼白的臉。 心裡又是一陣鈍痛,夏敦月搖了搖頭,不想了。 孩子漸漸大了,身邊帶了個跟班,那是他的妹妹,花芳生了兩個孩子後,現在肚子裡還有一個。 「那女娃那麼活潑,我有點吃不消。」夏敦月坐在墓前,話裡雖然是在埋怨,臉上卻是帶笑。 夏敦月只要有空,就會來袁柳這兒和他說話,不管是聽得見還是聽不見,他也不管,就是一直說。 就算半句回應也沒有,在這裡他總是能感覺到一陣輕鬆,就好像他陪著自己一樣。 日子一天一天過,三個孩子都大了,夏敦月卻是老了,拄著一根拐杖看他們玩跳大繩,又想喝一口酒時,被花芳阻止了。 「再喝下去得肝硬化我告訴你。」她瞪了夏敦月一眼。 夏敦月沒說話,心底卻是在想那也挺好。 又過了數年,花芳已經成了奶奶,過了七十大壽,一間不小的房子裡每天都熱熱鬧鬧的,而夏敦月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他坐在壁爐邊的搖椅上,一下一下規律的搖動著,看著那三張映著火光紅撲撲的小臉,滿臉都寫著好奇。 「夏爺爺曾經是那麼厲害的殺手嗎?」年紀最小的孫子好奇地問道。 「真的。」夏敦月笑了一下,加深了滿臉的皺痕。 「那為甚麼後來不當殺手了?」 夏敦月一聽這問題,後背躺靠在搖椅上,閉上了眼睛,約莫過了不短的時間,似乎才思考出怎麼回答,開口道:「有人和我說,殺人是錯誤的。」 「殺人本來就是錯誤的,為甚麼還要特別告訴你?」 夏敦月一聽,低聲笑開,年紀越長後身體逐漸退化,就連笑都有些費力,可他還是想要大聲笑出來,哪怕是咳嗽連連,甚至有些喘不過氣。 年紀最大的孩子發現了他的異狀,一臉擔憂的拍著他的背部,試圖緩解他的不適。 「是啊,殺人是錯誤的。」夏敦月看著壁爐中燃燒的材火,那火光在混濁的眼中跳躍著,卻像是抹上了一層灰,漸漸黯淡。 如果他再早一點知道,一雙手白白淨淨的,或許就能毫無顧忌地和那人在一起了,也不用等到對方用自己的生命來和他說,殺人是錯誤的。 「爺爺,你怎麼哭啦......爺爺?!」 夏敦月大口的喘著氣,卻是徒勞無功,耳邊傳來孩子們驚慌的叫聲,還有奔走的腳步聲紛亂雜沓,眼前的畫面逐漸模糊,四周的聲音也聽不清了。 旁邊是騷動不斷,夏敦月內心卻是極為平靜,心底想著,這漫長的一生終於是熬到了頭...... 恍惚間,他似乎看見袁柳站在那年那間小診所門口,朝他溫柔淺笑。 「歡迎回來。」 他的天使,來接他了。 -全文完- |
Direct link: https://paste.plurk.com/show/knZTEQsDsd5tsciAY8W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