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2017.11.18


提著書包打開家門的時候,剛好聽到隔壁家的門口也響起了一串鑰匙叮噹碰撞的聲響,他離開了原地,跑向與隔壁家之間的矮牆,攀附著往對面看過去。

「呀,亂。」他叫喚。目光正好對上隔壁家孩子聽聞動靜後轉過來的視線,對方仍然和自己上一次見他一樣,老樣子穿著水手服和輕飄飄的制服裙子,朝自己跑過來時那裙擺像浪花樣地擺動連篇。

「安定!」對方笑嘻嘻地,「好久不見!」



把中學生迎進獨自一人的自己家門,在外人眼裡說不定是有點不妙的畫面。

安定在端著紅茶和餅乾走上二樓樓梯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事。但隨後他又想:那不妙的前提,也應該是少年誘拐小女孩的場合,他突然慶幸起遲鈍的自己熟識的只是喜好穿女裝的男孩子。(然而不得不說,其實少年誘拐男孩子也是有可能出事的。安定可惜地沒發覺這事。)

在他胡亂想著這些事情的當兒,迫不及待的亂已經在敞開的房門前探頭探腦,張望著人和點心的到來,「喂。」安定抬頭叫道:「認真寫作業啊。」見安定的身影接近,亂堆起笑容忙又躲回了房間,等到安定兩腳都踏入房間時,他已經假裝無事地埋入作業之中,彷彿剛才偷看的不是自己一樣。

安定也懶得教訓他,不如說自己本來也不是訓人的料。他把東西放到桌上,亂的眼角餘光就跟著 過來。他扁著嘴,只是說道:「好啦,嘴饞了就先吃吧。」「哼哼,說得好像安定自己不想吃一樣!」亂一邊說一邊歡快地撤掉手上的筆和橡皮擦,初中的數學作業本不齊整地堆到旁邊的高中教科書上,很友好的樣子。

他們剛才約定的是亂可以在他家邊吃點心邊唸書,直到亂的雙親回家為止。不過安定倒不介意亂在他家的作業進展如何,他也就是做個樣子,差強人意地履行一下身為並不大人多少的年長者的責任。

另外,他其實也知道兩個人膩在一起本來就比一個人獨處更容易分心。



說來和亂的關係在何而搭起,起初也是十分普通的鄰居關係罷了,會演變成如今三不五時湊在一起行動的原因,大抵是幾句不著邊際的搭話。



你看起來很寂寞,要不要跟我一起玩呢?

首先丟出這句意思曖昧的話語的,自稱是獨生子夥伴的人是當時才小學五年級的亂。

那時安定才在學校放學的路途上,是有些擔擱沒錯,他繞過速食店又進了家超商,每次出來時總是兩手空空,最後堵在書店前呆望著一排展示出來的雜誌封面時,就那麼被無聊的亂突然搭話。同是在外徘徊,比起在放學後拖拖拉拉歸家的初中生,果然還是單獨在外胡亂遊蕩的小孩子更有問題。不,不怪年齡,要怪的是說出那種搭訕話語的用意。

一個小孩子說這什麼話呢?當時也只卡在青春半途的安定這麼想。

但自己最後還是與亂繞著熱鬧到市區走了幾遍,直到快天黑才返家,那麼糊裡糊塗的決定,或許是因為亂說的沒錯。



「看你最近好像很忙的樣子。」把餅乾咬得乾乾淨淨,安定在舔掉指上殘餘的碎粉時,突然想起剛才自己喊著亂的原因。「最近看到你的次數減少很多啊,學校很忙?」

「你好貪吃啊……手上的碎屑也要舔。」這麼說的亂也用手指在黏盤底的小塊碎屑,果不其然被安定抗議了,但亂充耳不聞。他繼續說:「嗯——嗯!不是喔!不是學校的事!」

「哦。是哦……那不然你在忙什麼?打工、不……約會?你有交往的對象了?」他想起前一陣子好像有看過亂精心打扮出門的樣子,印象中,亂穿著一套特別漂亮的長裙和雪紡的白色上衣,頭上還戴著一個很大的髮箍。

還剛疑惑起亂的交往對象會是男是女,亂便連連搖頭,把上述答案全給否定了。

安定不禁皺起眉頭,頓時腦子裡浮現了不好的聯想。「……什麼,你該不會是在做其他不好的事吧?」他也很誠實地問出口了。

「呵呵,是很刺激的事喲!」

「……」

「開玩笑的,表情不要那麼可怕嘛!」看到對方順時變幻的臉色,亂忍不住掩嘴笑起來:「哎唷,還以為安定不太清楚這些,原來腦子裡還是有好好裝一點色色的知識在呀——沒事!別臭一張臉啦!」

「所以、」安定挑著眉毛:「是做了什麼事?」

很好奇呀。亂瞇著眼睛回答:「找人。」

他的口氣十分愉快。安定回想在認識亂的這幾年裡,這恐怕是他第一次聽到對方用那樣溫柔和緩的語氣說話。總是用無恐無懼的表情和他一起排遣寂寞的夥伴,露出了像是尋獲珍寶的表情。

「我在尋找我的兄弟喔。」



兄弟。那是個對於安定來說有些模糊的詞。只存在於概念,而身邊並不真正擁有的人。如過真要說的話,作為鄰居、作為朋友而比自己年紀稍幼的亂或許可以稱為類似弟弟的存在,但無論是他還是亂,都從來不以為這個關係看待彼此。

「你有兄弟?」他問:「可是,你們家不是只有你一個獨生子嗎?」

「啊──是啊。我們家的話,是只有我沒錯。但是我說的不是我們家,是一個──怎麼說才好呢。」亂停頓下來,複雜的事情要用簡單的話來表達才能讓人明白,他於是苦惱起說明的字句要如何使用。「像一樣的地方,在哪裡,我是有其他兄弟的,還不只一個!有很多很多──很多的、家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

「前世。」亂吐出一個抽象的字眼。「是前世的事情。今生的我雖然是單獨一個人的亂。但是以前的我是和一群被稱作粟田口族類的人們生活在一起的。」

「你怎麼知道?」

「作夢夢到的。」

「欸,那是──你相信?」

「我相信。我在遇到那個人的時候相信了。」亂說。卻沒有說明口中的那個人是誰。

他接下去說:「遇到那個人我就有一種熟悉到無法更確信的感覺,要是在糊塗一點我可能會以為那是命中注定,以為我是對那個人一見鍾情──但不是的。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我覺得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他了──還和他一起生活過,知道他說話的語氣、習慣的動作,知道那個人頭髮和眼睛應該要有的形狀,他的嘴唇會如何作出喊著我的名字的方法──『みだれ。』從那個時候我就有一百二十萬分的篤定,我一定在很久以前,就認識這個人了。」



從亂嘴裡傾出的句子是太過虛幻,太過遐想,猶如夢話一樣的不可思議的命運論調,安定無法百分百相信,卻仍然情不自禁地被話語的內容給吸引──就是因為奇妙而顯得有趣起來,又可能是因為對方說話時那近似於虔誠信仰著神明般的語氣和閃閃爍爍的眼光──他忍不住問起亂那些話中更詳細的細節。亂全一一地說了,講起他遇到那個人,亂稱作一期哥的人遇到自己時的事情。



他說我們是兄弟。是在一個粟田口的大家族裡,還有許許多多與我年紀相仿或者稍長於我的兄弟們。一期哥說了兩三個人的名字,我肯定是沒有聽過,不曾認識的名字,卻感覺那些名字的每個音節都曾經在遙遠的過往中映在血肉裡一般,雖然形象模糊,但存有的痕跡一直都在。而我們一同生活在一個叫作本丸的地方。



本丸?安定問。

是啊。是一個腹地寬廣的地方──傳統的日式建築物組成的小型城池。好似那種的。不瞞你說,我真夢過那個地方,還不止一次。

太玄幻了。

我也這麼想──但都是真的。雖然夢境裡出現的地點多多少少有些不同,但我知道那都是同一個地方。是一期哥告訴我的本丸。

啊,真有趣。安定忍不住這麼想。他躺在床上,望著床板上方潔白的天花板,那就猶如一塊大型的畫布,而亂的話語是粗略的骨架,只要再加上一點想像力,自己就能在畫布上成功構築出一座實際的場景地圖。「再多說些。」他講道。



亂於是繼續講述,描述著那些讓安定差點就要一起墜入其中的天方夜譚。



我在那裡生活。和夥伴們一起。把本丸裡裡外外的場景敘說的仔細。少年的聲音原是高而清亮,然而一旦穩重下來也是如此催人想像,他一面聽著對方清甜的嗓音層層疊出一個個不曾來去過的地方,一面闔眼馳想。



然後,他便不知覺地下墜到了睡眠之中,並且做了一個夢。

肯定是夢的。他穿著藍色的和裝,獨自一人坐在一道長長的緣廊邊。眼前是從來未曾見過的風景。

有鳥的聲音呢。遠處不曉得誰說了這話。也有附和他的聲音:「悠閒的生活真是不錯」、「乾脆睡個午覺好了」應該是孩子們的對話。但是誰在說話呢?安定凝視著轉角的景物,不曉得那些說話的孩子在哪個地方,要是起身去尋找的話能找得到人嗎?然而意念雖然興起了,自己的腳卻像給膠帶黏住了一樣動不了。

懶洋洋的。安定想。真是消極啊。

他只好繼續看著眼前的風景發呆。這是個十分寬敞的地方,前面的庭院一片寂靜,遠遠超出一般人家規模的山水造景,幾乎成林的植樹栽花,偌大的湖泊和小橋,這裡的主人是個有錢人家嗎?還是說身分地位特殊的人呢?既然如此,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呢?



「啊,安定君你在這啊!對了,等一下遠征部隊要回來了,你也去迎接嗎?」



沒有聽過的聲音。遠征部隊。迎接。



「嗯,我去。」夢中的他篤定地點頭。同時,這個夢境就結束了。



張開眼睛的時候他盯著眼前空白的天花板遲遲無法回神,老早就知道是虛幻的夢境,但他卻不曉得怎麼了地,並不想從床上移動。彷彿一旦不那麼做,夢裡的事情還可以再多留存一點痕跡。

他幾番閉上眼皮,然而左右無法再度進入睡眠,最後耐不了現實只好走下了床鋪。



亂早就收拾完東西走了,本來放置在桌上的餅乾盤子不見蹤影,料想是被收到了樓下廚房的流理臺去,原本的位置倒是被一張寫有亂的筆跡的字條給取代。

我說故事說到一半你便睡著了,真是好過分哪。為了懲罰安定,接下來幾天我決定不要和安定玩了,要繼續尋找兄弟們去囉。

註:如果太寂寞的話還是可以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