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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李蓮花指使著山上山下跑了一圈，好容易摘齊了他指定的山菜，方多病回到小屋躺在竹褟上倒頭就睡，任李蓮花再怎麼叫嚷都不肯動了。

天氣已經不那麼熱了，這午覺一開始睡得還算舒服。只是途中夢魘來襲，方多病眉間緊蹙，腦袋小幅度的甩動，似乎想擺脫什麼令他痛苦的畫面。
他的呼吸逐漸緊促，胸膛劇烈起伏，幾番掙扎後，終是把驚懼的一喊咬死在牙關裡，睜開眼茫然地坐起身來。

夢裡的畫面還殘留些許，鼻腔裡似乎還有些若有似無的血腥氣，方多病嚥下口中的苦澀，安靜而沈默地壓抑著心尖上不能自主的顫抖。

李蓮花捧著摘菜的簍子進來時，看見的就是坐在褟邊，一臉無神發著呆的方小寶。

他慢條斯理地走了過去，將拎著的酒壺隨手一擺，又將菜簍子放了，便在方多病眼前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 …」盯著李蓮花的髮旋，見他就這麼悠悠哉哉的摘起菜來，方多病忍不住嘟嚷了一句：「起來，別坐地上。」
頓了頓，又瞪著酒壺道：「你不能喝酒，不許喝。」

李蓮花抬頭，看著他似笑非笑：「裝的藥茶呢。」

「噢。」方多病神情稍霽，目光留在李蓮花摧殘山菜的手上，猶豫著要不要把人拉起來。
雖是晚夏，這地既不涼也不至於磕疼一個大男人，他就是覺得看著有些扎眼。

他心裡知道自己對李蓮花操心太過，便總是左手擒著右手，在心裡不動聲色地拉扯。

李蓮花漫不經心地摘了會兒菜，便把菜簍子推到一旁，拍拍手上的葉渣子，抬眼問道：「怎麼了？做了什麼夢，臉白成這模樣？」

方多病下意識的搖頭否認。「沒什麼，睡矇了罷了。」

李蓮花笑了笑，並不戳破他。


半年多來方多病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守著他，這兩個月他狀態穩定些了才開始有了較輕鬆的笑語姿態，李蓮花自然知道方多病所有的心思都綁在自己身上。
這種失神落魄的模樣，夢著了什麼不必多問，問了也不會肯說。

這孩子被他騙了太多次，又給嚇壞了，只怕留了心魔，而心魔難養。

但難養總不能就不養。

「小寶。」

方多病看向他，眼神仍是率直清亮，黑白分明，卻比從前多了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鬱。
李蓮花看著，心裡堵著，恨不能將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一把拉扯回來。

他咂了咂嘴，沈吟道：「你... …昨夜來我房裡做什麼？」

方多病身子一僵：「吵到你了？」

「無妨。」李蓮花低笑。「橫豎你晚晚都來，我習慣了。」

這下方多病連呼吸都停了。他吞了口口水，欲言又止，一會兒才挫敗地低下頭去。「對不起。」

「欸。」李蓮花搖頭，往前坐了一些，將手腕抬到垂頭喪氣的方多病眼前，道：「我知道你擔心。其實你大可要求我每天讓你切幾次脈，我拒絕一次你就把關河夢叫來整治我。」

方多病盯著李蓮花略嫌纖瘦的腕子，又是無地自容，又是懊惱，聲音小得像隻小耗子。「對不起，我總怕你身子有什麼變化又不告訴我。」

「那你切出什麼了？」李蓮花自然沒有責怪他的意思，眉眼間都是少見的溫和包容。

少年搖了搖頭。「我不懂切脈，只是想聽聽你脈動如何，穩不穩當。」

「那... …?」

方多病哽了哽，聲音更是落寞：「我聽了你的，只能跟我的比較。總之... …比我的衰弱些。」

那哪能跟你比？
李蓮花心下無奈一哂，只得抓過方多病的手，讓他將手指搭在自己腕上，說道：「切脈要能聽出哪兒有病痛余命幾何，那是關河夢那些大夫的能耐，咱們學武的切的是內力走向。」

「你將些許內力透過指尖送來，隨著我體中內力遊走試試。記得只能些許，否則遇到內力強勁些的高手，即便他無意傷你，護身氣勁也會自然反制，你沒有準備之下輕易便要受內傷。」

方多病任李蓮花微涼的手抓著自己，聽他娓娓道來，恍惚間想起他傳授自己揚州慢心法時連哄帶騙，還不若此時像個真正的師父。

他心裡有些莫名的滿足酸澀，像是圓了兒時的想望，又覺得畢竟晚了，眼前的人不是李相夷，是滄海桑田後鋒芒盡斂的李蓮花。

「小寶？」李蓮花察覺了他的心不在焉，屈指敲在他額頭上，哂道：「還走神？信不信師父罰你。」

方多病瞪大眼，眉毛都豎了起來。「誰是師父？不要臉！」
便氣呼呼地捏著李蓮花的手腕，嘗試如他描述地將內力傳入他體內。
他手上施著勁，卻異常地小心翼翼，將內力極致地收斂，深怕一不小心便要傷到李蓮花。

李蓮花任他施為，感覺那股外來的內力磨磨蹭蹭地走了一周天，方開口問道：「如何？」

方多病歪著頭，有些不確定。「你體內有兩種內力？其中一種是揚州慢，但是趨於弱勢。」

「欸，不錯。」李蓮花擺出一臉欣慰。「霸道些的那股內力是悲風白楊。當我瀕死之時，始終被揚州慢壓制的悲風白楊趁隙而出，接手了我幾乎停滯的心脈，藉著揚州慢自行運轉的勢子一點點發展起來，把我從鬼門關裏硬拽了出來。」

方多病聽不得他說生死，哪怕極力掩飾著，臉色仍一點一點的變得蒼白。

李蓮花只當作沒瞧見，續道：「你們找到我時，我體內悲風白楊佔了九成，揚州慢一成。你方才切出了什麼情況？」

方多病看著他。「悲風白楊六成，揚州慢四成。」

「嗯。」李蓮花也看他，眼神帶著安撫的意思。「這情況已維持了近三個月，估計不會再變了。」

「這不打緊嗎？」方多病有些不安。「你夜裡總是難受盜汗，是不是就因為兩股內力衝突所致？」

「那是有點難捱。」見方多病眼神又闇了下去，李蓮花終是忍不住，抬手摸上那顆頹喪的腦袋，柔聲道：「也就偶爾夜裡不舒服，於性命無礙的，你別擔心。」

又道：「揚州慢中正綿長，待有一日你的揚州慢大成，足夠助我壓制悲風白楊，這情況自可迎刃而解。」

這句話彷如一陣清風，一舉掃清方多病臉上陰霾，他有些激動地緊盯著李蓮花，像是要看清這人此次說的是實話，還是再一次的胡謅欺瞞。「此話當真？你沒有騙我？」

那眼神清亮靈動，帶著少年特有的澄澈水光，李蓮花被看得一陣激靈，深山老湖般的心境毫無預警地被掀起一陣波瀾。

他不動聲色，懶聲道：「怎麼會騙你呢，騙你的是小狗。」

方小寶氣笑了，新仇舊恨一併上頭，瞪著他咬牙道：「那你早就是狗了，叫兩聲來聽聽。」

李蓮花微瞇起眼，後牙無意識地咬著舌根。
眼前少年明亮不可方物，連帶著周邊景色彷彿都活了起來，他心裡晃過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按在方多病後腦的手輕輕施力，抬頭便將唇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