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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豐川同學,」八幡海鈴在某一次排練結束後的閒暇時間突然問她,「最近過得怎麼樣?」她撥弄著貝斯,斟酌了一會兒用詞。「有跟三角同學吵架嗎?」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午後,只是有些小插曲。不是多嚴重的事情。雖然今天的排練大家都準時到齊,不過在中途主唱因為Sumimi臨時的要事而先行離開了,留下的四人也不好繼續,所以三角初音離開後不久,鍵盤手就宣布先行解散。八幡海玲是在眾人都離開後特意留下來向她搭話的。
 
  豐川祥子不明所以。「這是甚麼意思,海鈴?」她的貝斯手一向難以捉摸。與那個心情一直都寫在臉上的她的同居人不一樣,八幡海鈴毫無波瀾的雙眼看不出任何心思。偶爾豐川會感慨要是兩人能夠稍微中和一點就好了。她有時候真的忍不住那想要搓揉三角初音臉蛋的衝動。難道是狗嗎,確實是狗吧。又高又大,毛毛絨絨,不論什麼時候都會向著自己露出笨蛋笑顏的金色大狗。
 
  「三角同學……」八幡似乎是在短暫的沉默中仔細觀察過豐川的表情,確認她確實不知道自己提問的意思後才接著說,「最近似乎很困擾,上課的時候總在開小差。也許妳會比我更清楚,不過我想這種事情還是要通知一聲比較好。」
 
  突然一陣警鈴聲好似在腦袋裡面響了起來,打得豐川祥子措手不及。又在自己不在的時候發生甚麼事情了嗎?雖然已經同居了,初音也表現得很幸福的樣子,但這個人的演技有時比睦的母親要來得精湛,足以在她想要的時候騙過所有的人。不過與其說是在演戲,豐川更傾向於將同居人的習慣視作一種自我說服。從小就得不到愛的、沒有安全感的小狗,為了不讓自己被踹出容身之地而吞下悲傷。
 
  將「為什麼八幡同學會認為我比妳更清楚」這個連自己都覺得有些明知故問的問題拋到腦後,頓感不妙的豐川立刻深入追問:「……怎麼說?」
 
  「豐川同學完全不知道嗎?」八幡好像也很驚訝的樣子。「我以為妳們已經同居了。」
 
  「是這樣沒錯……妳怎麼知道我們在同居的?」
 
  「三角同學有一次排練時穿了豐川同學平時穿的外套過來。不過妳們似乎都習以為常了,我也就沒特別提起。妳們沒有發現嗎?」
 
  豐川祥子,今天第二次聽到那陣警鈴聲響起。她以為她們藏得很好的,沒想到居然敗在了她們的習慣上。要跟其他人坦承自己正在跟主唱談戀愛這種事情還是有些拉不下臉。最主要是不知道怎麼面對祐天寺的調侃。這也是為什麼八幡特地選在這種時候留下來跟自己搭話吧。但是事到如今,難道她們就沒有露出其他破綻嗎?這種事情一旦有了一,就會讓人開始懷疑是否在無意識中發生了第二次。
 
  「豐川同學,」八幡的聲音穿過震撼大腦的警鈴聲傳來。「還好嗎?」
 
  「我沒事。」豐川終於回過神,說起了正事。「跟我說說初華最近怎麼了。」
 
  「我也不確定。雖然三角同學平時就經常使用手機,但是最近她對著手機嘆氣的次數變多了。我以為是她跟豐川同學吵架了。」
 
  「我們沒有吵架。」不知道為什麼豐川先解釋這個。雖然是這麼說,但難道是先前的某個舉動讓她誤會自己了嗎?豐川一向精明的腦袋此刻卻完全沒有頭緒,在人與人的交際上她還有好多事情該學習。「海鈴能幫我多注意初華嗎?」沒有線索,縱然是福爾摩斯也無法辦案。可惜初音和自己不同校,只能拜託同為花咲川的海鈴幫忙。
 
  「交給我吧。」用膝蓋想也知道是自己的信任打到了八幡的點上,她露出難得充滿幹勁的表情。
 
  豐川祥子只希望事情不會太複雜才好。
 
  八幡對著也開始愁眉苦臉的她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今天跟立希有約,要先行離開。豐川向她道別,三角的訊息在八幡離開後傳來。內容很簡短,大概是在匆促中急忙寫下,大意是今天工作或許會忙到很晚,讓小祥別等她回家,累了就先休息。還有要記得吃飯。最後這句補充讓豐川有些哭笑不得,說到忘記吃飯這種事情,她倆都有十根手指數不完的前科。前些日子Ave Mujica剛復出的時候為了補上她們落下的攤子,兩人有好一陣子都過著腳不沾地的生活。豐川自己負責樂團的事情很忙碌,三角還得兼顧Sumimi就更不用說了。有很多時候都是豐川先回家,給三角留了一盞燈和一桌熱過的飯菜,結果隔天醒來就看到人連睡衣都沒換,倒在床上睡得死沉,桌上飯菜那是一點也沒動。
 
  辛苦妳了,回家的路上要小心。豐川在聊天室敲下幾個字。今晚想吃點什麼?
 
  已讀跟回覆都來得很快,小祥不用特意幫我準備,吃妳喜歡的吧!似乎還能想像到對方搖著並不存在的毛絨尾巴敲著鍵盤的樣子。只是冒出這種天馬行空的想像,豐川就忍不住微笑。她的嘴角在鏡子的倒影裡面微微上揚,令她急忙收斂起表情。看著手機傻笑這種事情不會出現在Ave Mujica的Oblivionis大人身上。
 
  但要這麼說的話,Doloris大人也不會露出那像小狗一樣的神情吧。豐川祥子的人偶世界觀早就被破壞殆盡了。
 
  看上去不像情緒低落。但是只從冰冷的文字判斷的話,準確率連三成都不到。三成或許還高估了一些。豐川試探性地又發了幾則訊息過去,但對方似乎是又開始了工作,過了很久那一頭也沒發來回應。等了五分鐘確認三角大概是真的不會回覆,豐川這才收起手機,關上排練室的門踏上獨自回家的路。
 
  在樂隊穩定之後豐川很少獨自一人回家。難道是心理作用的影響嗎,她總覺得午後的豔陽比往常還要刺眼。明明平時跟初音一起回家的時候都不會這樣。更甚至穿越半個日本,飛奔到島上帶初音回來的時候也不會這樣。只能歸結於最近過得太安逸了吧。
 
  想著最近到底跟初音做了什麼或是說了什麼,怎麼樣也沒能捏出一點頭緒。在一次次的碰壁之後豐川也回到了家門口。習以為常地想敲敲門喊一聲我回來了,半餉才想到家裡現在不會有人。不知道為什麼感受到了微妙的寂寞,但她很快打散這泡沫一般的情緒,推門而入。

  難受的冷風吹來。
 
2.
 
  隔了幾天八幡的訊息發來:今天看了一下,三角同學最近好像在跟誰頻繁地發訊息。
 
  豐川在下課時間回覆:跟誰發訊息?內容是什麼?
 
  這幾天她也感覺到了些許不對:回到家之後三角不會第一時間撲上來和她擁抱,睡前也總是抱著手機。當然豐川祥子身為三角初音的正牌戀人絕對不會做出忌妒無機物這種事,更不會懷疑三角初音的真心,但對方表現得如此……不正常,確實讓她起了一絲疑心。
 
  不太確定,八幡說,不過三角同學跟她發訊息好像挺自在的。
 
  絕對不可能是出軌。豐川將疑神疑鬼的另一個自己按回腦袋,掐著上課鐘的時間回應:請隨時向我分享最新進度。
 
  收到,女神大人。
 
  八幡海鈴肯定是Ave Mujica世界觀最忠實的擁護者。豐川收起手機前心想。
 
 
 
  那之後的幾天,八幡海鈴陸陸續續發來一些她的發現:三角初音發訊息的對象是Sumimi的搭檔純田真奈;三角初音最近似乎訂購了一些禮物盒還有幾張卡片;三角初音在跟純田真奈商謀著什麼,有時候會在後座發出挫敗的嘆息聲;三角初音跟花店訂購了花束。她近期的困擾似乎是不知道該選擇哪一種花。關於這個八幡沒能獲得更進一步的資訊,畢竟她和花語不太熟稔。
 
  最後則是來自八幡海鈴的合作終止通知:三角同學已經發現我最近很關心她了,下課人就會消失,立希也發現我總是走在三角同學旁邊,我想我應該沒有其他機會偷偷觀察。
 
  我知道了。豐川略感遺憾地回。她稍稍慶幸起文字看不出她的心情。謝謝妳,海鈴。
 
  豐川同學不妨直接問她吧。八幡那邊的輸入中持續沒多久就跳出了下一則訊息。只要是豐川同學的話,三角同學不是有問必答嗎?說實話,妳讓她去摘下月亮,我想她都做得到。
 
  有點誇張了,可確實是這樣沒錯,豐川無法反駁。但是……初音會誠實以告嗎。豐川一邊發了個我會試試看,一邊在心裡回想過去幾次她倆談及心事時那人的應對。要循循善誘,要讓她有安全感,要讓她不會覺得這會給自己帶來困擾,否則她只會打著太極,將她不想深入討論的話題一腳一腳偷偷踢開。
 
  那個創造了不斷輪迴的箱庭的神明大人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啊。如果是祐天寺的話肯定會這樣調侃吧,幸好她不知道。
 
  不過在跟八幡的交談之間,豐川也終於放下心來。先前她們都以為是有某些事情在她們沒注意到的地方發生──關於樂隊或是Sumimi的緋聞之類的──但這樣看來,似乎只是三角初音在默默準備著甚麼。但是就是這個準備著什麼,讓人好奇。有什麼事情需要背著自己做嗎。

  終究還是下不了決心直接提問。既然是跟純田真奈的話那應該不用擔心吧。Sumimi的夥伴也是初音的其中一個歸所,在她來到東京之後托住了她。雖然跟純田小姐沒有過多接觸,但豐川心裡還是很感謝她。抱著複雜的心情,豐川像是等待著審判結果到來一樣,膽戰心驚地度過了又一個三天。牆上掛著的日曆也從11號被撕到了14號。

  豐川祥子已經少了七個早安吻。這是一整個禮拜的份!然而迎接她的是一早的工作還有冷掉了的另一側被窩。天氣變冷了,但不留下一點餘溫的床單也昭示著枕邊人的早早離去。獨自在房內盥洗著的時候又想到一整天的工作,豐川祥子不免感到心累。
 
  從浴室裡走出來,放在床頭的手機裡倒是留著三角傳來的訊息:小祥,我今天很早就要出門了,早餐在冰箱記得吃!
 
  雖然說過今天行程確實多,但像這樣一聲不響地離開還是少有的狀況。也許是低血糖,也許是剛睡醒,也或許是因為少了一個早安吻,豐川難得地開始埋怨起了她久未親密的戀人。
 
  一個人來到事務所,辦公室內擺放著平時絕對不會有的裝飾。鮮艷的紅玫瑰,淡淡的花香讓豐川想起了八幡說的那些事情。門口甚至有人發給每一個人一盒巧克力。
 
  「為什麼突然發巧克力?」
 
  「哦呀?祥子不知道嗎?」從後面經過的祐天寺像貓一樣狡黠地笑,「還以為妳會跟初子一起慶祝呢。」
 
  想起了什麼,豐川祥子猛然看向牆上的日曆。
 
  上面豈不是寫著大大的2月14日。
 
  真相也許會以一種未曾想過的方式揭曉。
 
3.
 
  今天有點事,會晚點回。豐川在找尋巧克力的時候發了封訊息。晚上九點哪還有什麼巧克力店,她跑遍了幾乎半個東京才找到一間。來得恰好,趕上收攤,豐川二話不說掏出錢包付了款,拎著巧克力趕往那個總會替自己留一盞燈的家。
 
  豐川悄悄地打開大門,玄關的燈關著,但客廳的光洩到了走廊上。她靜靜地踏上木板,探頭出去,映入眼簾的是擺放滿桌的花朵,來不及收起來的禮物。豐川看著滿桌的東西,看著那似乎有些困擾的金色背影,突然呼出一口嘆息,也引來了三角初音的注意。
 
  「小祥,妳回來了!什麼時候?」她慌忙回頭,試著用身體擋住桌上的東西。「妳今天不是忙到很晚嗎?」

  豐川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她注視著那被收攏在紙袋裡的小卡片,那一束束盛開的花朵,自行揭開了三角初音這幾天的秘密:「妳是為了情人節才準備這些。」

  十一朵玫瑰。十一朵薔薇。十一朵桔梗。十一朵雪白蓮。三角初音的心意像是敞開的城門,向她毫不保留地展示。
 
  「我──」計畫出現意外,三角初音斟酌好久,才乾巴巴地遞上自己考慮好久的禮物。那是看上去包裹得有些隨便,但是飽含心意的粉紅色禮盒。「那個……情人節快樂,小祥……」

  豐川頓時感到一陣好笑。先前得知對方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的時候擔心她又被誰欺負了、發生了什麼事情,或是感到寂寞了,種種可能讓豐川惴惴不安;後來發現戀人並沒有陷入那種低落的情緒,雖然慶幸,但只是抱著手機不知道在謀劃些什麼的對方確實讓豐川有一些難過——然而現在她告訴她這陣子的疏離是為了製造驚喜。
 
  豐川沒有打開禮盒,更沒有看那些卡片。「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妳最近都早出晚歸嗎?」她只是問。

  「小祥不喜歡嗎?」三角惶恐不安,似乎下一秒就要道歉。她確實這麼做了,只是豐川先一步開口搶答。

  「我沒有不喜歡。」豐川立刻阻止她收起擺滿桌子的禮物和鮮花的動作。「我只是……」要從頭開始解釋嗎,從八幡跟她提及她最近的異狀開始?還是從自己在埋怨少了一整周的早安吻開始?「我很開心。」她最終只說。

  三角的表情如釋重負。「太好了,我很擔心小祥不喜歡。」

  雖然方向不同,但她們倆人顯然都因為這天的到來費了不少心。豐川忍不住笑出來,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小而溫暖的家中,讓三角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笨蛋初音。」

  她正想說點什麼,柔軟的嘴唇就貼了過來。三角感覺自己胸口的心跳動得好快。她羞於被戀人發現,但豐川早已抱住自己。不,早在一開始她就暴露了她的心跳。

  「初音,」小祥的腦袋埋在自己胸口,毛絨絨的,像一隻小貓。「初音。」
 
  「是……是的。」三角初音面紅耳赤,更像是隻手足無措的小狗。「小祥。」
 
  小祥抬起頭對她露出微笑:「妳不吻我嗎?」語氣有些無奈又好笑,像是在調侃她怎麼這點小事還要我提。
 
  從客廳一路擁吻著到了臥室,再之後的發展似乎理所當然。三角為了這天精心準備的禮物被隨意地扔在旁邊,對豐川來說沒有東西比對方的誕生要來得珍貴。她奢求的珍惜的一直都不是物質上的滿足而是心靈上的富有,她們的愛不需要依靠打上價格標籤的禮物來標明重量。

  謝謝妳的到來。豐川用自己的身體勾勒出三角的形狀,用嘴唇上面留下自己最虔誠的道謝,用耳朵聆聽這具身體的聲音。撲通、撲通,和自己的心跳融為一體。謝謝妳沒有選擇放棄,謝謝妳選擇跟我一起前進。
 
  早晨甦醒她們仍然會是兩個獨立的個體,是Oblivionis跟Doloris,但在此刻她們願意交融於海洋中。豐川的手指摩挲著將自己摁進三角的體內。她們擁抱,拼命拉近彼此的距離。身體還有心靈。

  「初音……」她在她耳畔呼喚著,「初音。」

  不是三角初華。不是豐川家的私生子。不是誰也不要的孩子。就只是三角初音。那個揭開謊言、拋下一切逃回島上之後再被豐川祥子接住的三角初音。那個終於被發現的三角初音。那個不再只是悲傷的人偶,而是可以在星空下露出幸福笑容的三角初音。

  我愛妳。三角初音在斷斷續續的呻吟聲中努力呢喃。這句話她經常掛在嘴邊,這是笨拙的她最直接的表達感情的方式。她們也許都是不懂愛的人,但誰說未來不會變成教會彼此愛的人。

  情到深處,三角忍不住伸出手勾住身上人的脖頸將人拉下來。腦袋一片空白,快感攪亂了她的一切思緒,只剩下本能的反應。不似溺水的人緊抓浮木,她的動作輕柔,像是想要抱住一股微風。豐川意會地俯下身來輕吻她,唇瓣相碰,在這短暫的接觸間她嚐到了鹹味的淚水。

  這個漫長一天的最後一次、讓人流淚的慾望最甚的頂峰到來的時候,三角瞥到散落在胸膛的淡藍色髮絲。視野被淚滴打糊,和那已在記憶之海裡有些模糊的僅只一天的夏日回憶有幾分相似。站在港口遠遠眺望著遠去的渡船,與之後遠望星空,伸手嘗試觸碰月亮卻抓了一場空的每一個夏夜相差不遠。

  三角初音躺在床上,感覺自己就像漂浮在溫暖的大海裡,枕著神明的臂彎。

  但是現在和那個令人討厭的夏天截然不同。這次她確確實實地抓住了她的髮絲、她的指尖,擁抱了她的體溫。她們共乘小舟,共渡長河。

  「月色真美。」她看著天窗灑下的月光喃喃說著。

  「我也愛妳。」她看著在夜光下閃耀的金髮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