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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光》今日世界 水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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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t3551



  夢會模糊界線。


  紮起頭髮後,髮尾的長度剛好會觸到脖頸。直到起風時髮絲被吹動,輕微的搔癢感拉回水月‧夏拉若的注意力,她才收回遙望遠方的視線。

  河面寬闊得見不到另一端景色,但既然在這個地方,便是河川不會有錯。

  低頭注視潺潺流水,波光閃爍的水面倒映天空藍,有如融化的寶石。雖美卻有些太過明亮,因而她向後退開,找了個離岸較遠的岩塊。

  這裡像是誰的秘密基地,一些高度剛好可充當座椅的大塊石頭零散的出現在岸邊,構成一個適合聚會、小酌的場所。不過現場只有自己一人,她便也沒面朝其他空位,而是背向河流盤膝坐下,將水天一色的整片蔚藍換成色彩交錯的絢爛花海。

  它們相同的只有美麗,以及一望無際這兩點。

  百合、康乃馨、風信子、菊、孔雀草——她甚至看見幾朵玫瑰混在其中——各式不同的花種在原野上鋪成畫卷。花色以白為大宗,期間星星點點的染了其他顏色,調和成偏向粉嫩的樣子。

  要說是自然生長無疑不可能,但說要是有人精心照顧更不像。

  曾在郊區擔任守林人的她熟悉花草蔓生的山林,而總會回到夏拉若宅邸的她知曉細心打理的花圃是什麼模樣。這裡大概界在兩者之間,她多少能看出照顧者相當隨興,有的地方雜草多些,有的地方又被妥善清理過。

  然而也就這樣了,她不悅地咋舌。

  某種久遠的情緒自深處翻湧而上,她一點都不懷念這個,可正是它戳破了虛無飄渺的朦朧感,將隨時都要飄走的自己壓回地面。又是一陣風,一些花瓣被捲到遠處,舒展、搖曳的花如海浪般,掀起的香氣混著淺淡的血腥味傳來,於是她彎了彎嘴角。

  水聲。有人下了船,涉水而來。

  「妳怎麼在這裡。」

  人們說忘記一個人會先從聲音開始,可她沒覺得音色陌生,只是為其中的怒氣感到意外與好笑。

  又或者,不陌生的原因僅是因為他們從未熟悉過。

  「我怎麼不能在這裡?」水月反問。

  她的手撐在後面,頭往後仰,就那麼顛倒的看對方。陽光描出那傢伙的輪廓,於是他的頭髮、他整個人彷彿會自體發亮,不是太陽,也沒有燈那麼安定,更像是火。

  對了。

  「我說,你難道是蠟燭成精嗎。」她沒頭沒腦的接道,硬生生將該是問句的尾音壓成肯定。

  水月很少主動去問其他人的看法,事實證明她是對的,十個接觸過殊明特的人能講出至少十一種不同的版本。喜惡、習慣、野心、休閒娛樂,不管重要或不重要,那個混帳東西就是有本事把自己包裝在一層一層不同的皮後面,洋蔥都沒他難搞。所以就算是公會還在重建的當下,能觸及的、最近的時間點,她也沒想著透過別人的評價去靠近他。

  她去找的只有紀錄。恢復過去零碎的痕跡,沿著那條荊棘小路摸索前行,一邊探詢起點,一邊又仍往終點前進。那其實是同一件事——儘管她到今天都無從確認目的地,甚至不確定方向是否正確,但最後仍有一些貼近真實的東西遞到了她手上。

  比如曾經的友人、比如某些不是面具的面具、比如只有少數人知曉的付出、比如自由與太陽。她認為自己是生氣的,為了立場、做法、智商、遲鈍還有裹足不前的種種,可是又常常想著想著就沒氣了。一方面是自己仍在這些沒有意義的事物裡尋找意義,一方面是當視野融成模糊的霧氣,她也已經能看清過去看不清的東西。

  他八成搞不懂她在說什麼。人終究會長成自己討厭的樣子,以前她最煩那些有話不說清楚的傢伙,現在她卻會因為別人沒懂自己的話而感到欣慰。

  從這個角度水月看不清那傢伙的臉,不過她也不太在乎對方臉上是什麼表情。他現在絕對拿她沒轍,不得不說,這種感覺簡直爽爆了。

  她就這麼對著殊明特笑出聲。

  「完了完了,」殊明特倒抽一口涼氣,語氣充滿浮誇與不可置信,「一段時間沒見,我可愛的學生腦子竟然已經開始退化了嗎……」

  這人果然到死都是這副鬼樣子。

  「去死。」水月收起笑意翻了個白眼,右手用力一撐,接著身體一轉、一跳,輕巧地回身落到對方面前。

  以填滿視野的明亮藍色為背景,那傢伙站著,姿態閒散又帶著點漫不經心。身影和記憶完美重合,她才知道自己原來記得那麼清楚,從第一眼到最後一眼,大大小小的事像水底冒出的氣泡一般瘋狂上湧,她看著他,在一片灰藍之中看見自己。

  當時她怎麼有辦法忽略這麼明顯的東西?

  「看呆了?」殊明特挑眉,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我這張臉——」

  「對,所以你閉嘴。」別一開口就讓人想掐他。

  殊明特神色揶揄,「這就是妳不懂了,親愛的,好看的臉難道不應該搭點聲音嗎?」

  倒不是覺得自己嗓子好或什麼,他只是打算激怒水月。但水月根本沒想回話,安安靜靜地看他。

  眼睛是靈魂之窗。那抹靈魂向他伸手。

  殊明特匆忙別開視線。水月又笑了,彷彿多年前反覆上演的劇目被照搬過來,只是兩人對換角色。到底有很多東西不同,花會再開、太陽會再次升起,停下的時間卻不會再次前進,第一年她就知道來不及接近,而第十一年的時候她意識到他們將會越來越遠。

  即便是現在,她也還聽得見時鐘的滴答聲。

  鐵鏽與硝煙正在加重存在感,她沒有動,頗有瞧瞧接下來殊明特會幹什麼的意思。

  陰雲慢慢地掩去顏色,天色暗下,卻始終沒有下雨。

  ——直到最後,誰都沒有再開口。


  ※


  「白癡。」

  水月脫離危險期後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也不知道在罵誰。昏迷前最後的印象是自己不顧後座力影響傷勢,瞄向敵人的腦袋扣動板機——人是爆頭了,她胸口的斷骨也捅進臟器了。

  性格擺在那裡,她這個年紀還有幾個不死不休的仇家不算意外,相較之下反倒比較驚奇自己的命硬程度。也不是說有活夠,就是想到之後要面對伊夏利便犯怵,當時手邊就剩「開槍」與「抄起小刀和長劍對拼」兩個選項,她只能在矮子裡找將軍,其實沒覺得自己能活。

  連止血的力氣都沒有,又是在荒郊野嶺遇敵,得多好運才能被撿去送醫?

  不過事實上她活下來了。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終於搞清了一點東西:愛是雙向的,那些單向的情感可能是遺憾、在意、追尋或思念,唯獨不會是愛情。

  她不愛他。

  這樣想的水月不會知道,看著窗外暗色天空的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