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308
309
310
311
312
313
314
315
316
317
318
319
320
321
322
323
324
325
326
327
328
329
330
331
332
333
334
335
336
337
338
339
340
341
342
343
344
345
346
347
348
349
350
351
352
353
354
355
356
357
358
359
360
361
362
363
364
365
366
367
368
369
370
371
372
373
374
375
376
377
378
379
380
381
382
383
384
385
386
387
388
389
390
391
392
393
394
395
396
397
398
399
400
401
402
403
404
405
406
407
408
409
410
411
412
413
414
415
416
417
418
419
420
421
422
423
424
425
426
427
428
429
430
431
432
433
434
435
436
437
438
439
440
441
442
443
444
445
446
447
448
449
450
451
452
453
454
455
456
457
458
459
460
461
462
463
464
465
466
467
468
469
470
471
472
473
474
475
476
477
478
479
480
481
482
483
484
485
486
487
488
489
490
491
492
493
494
495
496
497
498
499
500
501
502
503
504
505
506
507
508
509
510
511
512
513
514
515
516
517
518
519
520
521
522
523
524
525
526
527
528
529
530
531
532
533
534
535
536
537
538
539
540
541
542
543
544
545
546
547
548
549
550
551
552
553
失落的雄蟻



「南方的雄蟻群,又有人失控了。」管家一郎先生站在書房裡,向兩位神官報告。

我端了茶水進去,替三位議事的男人斟茶,聽見這麼一句話。

老神官沉著臉色,坐在書房裡頭的皮沙發上,拿著一些古籍翻閱。

那是蟻族神官歷代以來的紀錄。

「每一次雄蟻的失控都在周防有身孕的時候,無一例外。」他放下手中的書卷,輕聲道。

然後他看向我,「去替周防準備驗孕紙吧。」

我點頭,拿著茶盤離開書房。

路途中,遇見了奈美惠小姐,我告訴她:「周防大人或許有孕,我去買驗孕紙,請替我轉告園子小姐。」

她點點頭,「去吧。」



我回來的時候,神官大人已經等在寢間裡,我帶著周防大人去使用驗孕紙。

但上頭是一條線。

我和周防大人都愣住了。

他很快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安慰他:「我們再試另一種。」

結果還是一樣。

出了浴室,他落寞的將這個結果告訴神官大人。

年輕的蟻族首領抱著他,溫聲道:「沒事、沒事,只是例行的檢查,不急。」

「你不急,我急。」周防大人鼓著臉頰道,神態可掬,摟著神官大人的脖子朝青年的唇上啃了一口。

看他們這樣,我忍不住笑了一聲,趕緊退出寢間。

濃郁的玫瑰花蜜香味和淡淡的、略微刺鼻的蟻酸氣息像是嬉戲般纏繞著、充斥在整個大屋之中。

走回廚房的路上,我想到標記我的那位α。

忍不住在走廊上蹲下來,將臉埋在手掌上哭泣。

奈美惠小姐經過看見,趕緊過來抱住我安慰。



「你確定要離開?」一郎先生看著我,皺著眉頭。

我點點頭,「是的,我畢竟沒有蟻族的血脈,沒有了標記的α,味道遲早會散去,與其屆時被族人排斥……」

「你可以……」一郎先生皺起好看的眉頭,似乎想勸我。

我知道他想說甚麼,但很快接了話:「我沒辦法。」

他看著我,嘆了一口長氣,低頭收下我的辭呈,拿出一份文件打開,收了進去。

那上面寫著「外族管理」四個大字。

我看著他動作,突然想起一些過往,試探問道:「……很久以前,城鎮外圍曾經住著一個東邊來的Ω、百合花香氣的……」

一郎先生深深看了我一眼,他翻閱了手上的檔案,翻到一半時停下來,那上頭有幾頁被撕毀,但他的表情很平靜,輕聲道:「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記得的好。」

他的嗓音很輕柔,我沒再說話。

他打開抽屜,拿了一本支票簿打開,寫了一張對我而言算是鉅額的支票。

「謝謝你為蟻族付出的這些年。」他說,將支票遞給我。

我接過支票,點點頭,走出管家的辦公室,正要關上門之前,一郎先生又突然叫住我:「優子。」

「是?」

「如果你有機會在外頭遇到那位有百合花香氣的Ω,請代我替他問好……那想必是某位必須被遺忘的前人吧。」一郎先生說。

他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甚麼端倪。

「我會的。」

我走出書房,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之後,換下女僕的制服,走出大屋,遇見了園子小姐。

我向她道別,她一臉憂愁地看著我。

「這都快二十年了……難以想像往後沒有你的日子,事情一定很難安排。」她說。

我想應該不會,不過嘴上還是說:「和您共事非常愉快,我也會想念您的。」

又說了幾句話,我才搭上一郎先生特意為我安排的汽車離開。

***

離開蟻族的城鎮,更能感受到中央大陸的富饒比起二十多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進入首都時,正好遇上一年一度的荒山祭。我尋了一處旅館住下,打算體驗這文化盛事。

荒山祭是從祭祖活動演變來的,由首都七間神廟的祭司輪流舉行祭祀典禮,整個祭典的高潮,是最後一晚在貫穿大陸的大河上放下花束,用以祈福未來的日子能夠平安順遂。

看了連續七天各種不同形式的祭祀儀式,最後一晚上我也打算去大河邊放下我的花束。

當我走進一家熱鬧的花店時,在各種不同的花香當中,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帶著甜味的玫瑰花蜜香氣。

是周防大人。

他看見我,愣了一下,彷彿像是沒看見一樣,又轉頭去捆手上的花束,我撥開人群靠過去,呼喚他:「周防大人!」

他看起來很吃驚:「優子……你怎麼……記得我?」

我微笑道:「我沒有蟻族的血脈。」

他又露出訝異的表情,但是客人實在太多,我只好等在一旁。



這時來了一位小客人,看起來大概十多歲的模樣。

他道:「我想買幾朵玫瑰。」

向來喜歡孩子的周防大人彎身看他,那精緻的眉眼透出的溫和親切,絲毫未變。

「您要紅色的、黃色的、還是藍色的?」周防大人問他。

似乎沒料到有這麼多種顏色,那小孩兒似乎愣住,一張臉上皺了起來,想了想道:「要跟你身上一樣味道的那種玫瑰。」

周防大人笑了笑,微微歪頭想了下,然後數了五朵的紅色玫瑰花給那孩子,他很有禮貌地道謝付了錢,往外走。

門口那裡有個男人牽著他離開。

「是懷孕的……,……獨自在外面……」他們交談的話語隱隱約約地傳進店裡,但我沒細心去聽。



好不容易等人潮過去,周防大人看見我還留在店裡,朝我笑了笑,給我倒了杯水。

我突然想起離開大屋前,一郎先生說的話,輕聲道:「您還是玫瑰花蜜的味道。」

他黯了黯眼眸,低聲回答我:「……一直都會是。」

我怔愣住,一股微微的心酸和憤怒不由自主地冒出來,但我壓抑住,多年的工作習慣使我不輕易將情緒外顯出來,「神官大人如果聽見會很高興。」

他沒接我的話,另外說:「我以為只有蟻族的人能留在蟻族的領地中。」

「您不也在蟻族的領地留下了嗎?」我說。

「那是因為……」開了話頭,他又不說了。

我明白他後面要說的話,我明白。

「其實我和您相同,能留下來都是因為有蟻族α的標記。」我停頓一下,主僕十多年他都沒發現,大概不知道,「β本來就沒有味道,所以您沒有發現也是正常的。」

他像是傻住,停頓好久,才說:「……是神官大人給你標記的?」

我瞪大眼睛,趕緊解釋:「您別誤會,標記我的是裁縫鋪的師傅。」想了想,又補充:「神官大人一直心悅您。」

他沒回答我的話,低著頭,這時又有客人來了。


周防大人離開蟻族的城鎮後,在首都租了一間小房子落腳,我也沒有甚麼地方可去,於是和他商量好,租在他旁邊。

首都太過繁榮,即便不去找事情,也總有許多街坊鄰居缺人手,今天是花店,明日是小攤販,後天可能是某家酒肆,周防大人和我都不缺錢,但我們會約好一起去幫忙。


「叫我安祥吧,優子。」他說。

「安祥先生。」我從善如流地說。

我不明白這樣一個養尊處優的人,為什麼要在外拋頭露面,不過他看起來沒有在蟻族的城鎮時虛弱,健康狀況好轉許多,偶而在忙碌的空檔中,我會看見他從懷裡掏出一塊東西,放在鼻前嗅聞。

那時他的表情會很溫柔。



過了一陣子,我們去給一間書店幫忙,在把書排上高處時,安祥先生從梯子上摔下來,暈過去。

我和店主緊張的將他送去醫院。

還好他很快醒來。

做了一些理學檢查,醫生突然問他:「上一次性行為是甚麼時候?」

安祥先生看了我一眼,低聲回答道:「大概三個多月前……」正是他離開的時候。

「是不是從那之後都沒有發情了?」醫生又問。

安祥先生點頭。

醫生在紀錄的本子上寫了幾句話,然後拿出驗孕紙,「去驗一下。」

我突然想到了離開大屋之前,老神官說過的話。

果不其然,是兩條線。

安祥先生整個人都沒了反應。

醫生交代了幾句就離開,店主先回去照顧書店,剩下我陪在他身邊。

半晌,他才幽幽開口:「……我從沒想過……我都這個年紀了……怎麼會……?」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您要留下嗎?」

他茫然地看著我,問:「我能留下嗎?」

「應該沒有律法規定Ω不能獨自生下孩子?」我反問。

散發著玫瑰花蜜香氣的Ω低下頭「嗯」了一聲,很快又說:「不要告訴他。」

我點頭,「好。」


安祥先生和之前懷孕時一樣,非常嗜睡,費洛蒙明顯不正常的散發者,整個屋子裡都是他的味道,有時小屋外會有一些α靠近,我會去驅趕。

這天我出門時,不遠處站著一個大人和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總覺得那孩子眼熟。

他們的視線明顯的盯著安祥先生的屋子,我走過去道:「這位Ω正懷孕中,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味道,請離開吧。」

距離近了,我不動聲色的打量,大人和孩子都穿著簡陋,整理的很乾淨,長相都很俊美,也有一點眼熟。

那孩子往我身上靠近一些,閉著眼睛像是在分辨甚麼東西一樣,半晌,突然道:「您身上有蟻族人的氣息。」

我愣住一會兒,很快反應道:「你是誰?」

他笑了一下,只道:「你的α不在身邊嗎?他應該再標記你。」

我盯著這孩子,冷聲道:「這與你無關,我不管你們是誰,請趕快離開。」

「所有的螞蟻都渴望著蟻后,你非蟻族,又為什麼霸佔著他?他對你無用。」那張帶著稚嫩的臉依然微笑著,又說。

「舊識一場,我有保護他的責任。」

那孩子輕聲笑了,道:「等待瓜熟落蒂之時,我們會再來的。」

他牽著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的那個成年人離去,走了兩步,那位成年人突然回頭道:「您知道嗎?蟻族有個古老的說法,『說謊的人會吞一千根針唷!』」

我冷冷地回答:「那麼他們早該吞下十幾二十萬根針了。」

回到屋子裡,玫瑰花蜜的香氣濃郁的膩人,安祥先生蜷縮在衣服堆裡頭,手裡緊抓著一塊木牌,擰著眉頭睡得很不安穩,喃喃念著:「大人……大人……神官大人……隼人……」

我替他點了薰香,帶著東方血統的Ω才漸漸鬆開眉頭。

有甚麼耳語在我週遭響起,「睡吧,蟻后。您要好好地、養育後代,這個孩子要回到蟻族接掌大任的……精心培育的……」



外頭開始稀哩嘩啦的下起雨來。

那天也是這樣。



夏末秋初是多雨的時節,我休假離開大屋,撐著傘回到裁縫舖子,遇見了正要離開的老神官。

即使隼人大人上任了,他身上那股專屬於神官的氣息依然很濃,標記我的α一直不怎麼喜歡他。

應該說,整個城鎮上的α都不喜歡神官。這能理解,無論在哪處,α之間向來很少和睦相處。

他帶著紳士帽,高大的身材襯著線條凌厲的面龐,傍晚時的夕陽因為陰雨而黯淡許多,照在表情冷漠的臉上,讓人看了不是很舒服。

但是基於半個主人的義務,我還是開口:「您要回去了嗎?」

「是的。」他停頓了一會兒,然後道:「……有些事情和裁縫討論,還拿捏不定,或許你能給他好意見。再見了,優子。」

說完,他就頭也不回的走了,我連遞傘給他都來不及。

大屋裡的衣物一直都是這裡做的,偶而老神官會來拜訪,我並不意外,但通常我的α都會出來送他,今天卻不見人影,非常奇怪。

我走進屋裡,裁縫師坐在昏暗的屋子裡,看不清表情。

「怎麼不開燈?」我說,然後去開了屋內的燈。

此時才看清他的臉,蒼白的可怕,像是在害怕甚麼一樣。

「怎麼回事?」我問他。

他不吭聲,眼神空洞的看著我,過一會兒,突然抓住我:「你有辦法帶我去見周防大人對不對?」

那手勁很大,抓著很疼,我皺著眉頭,「周防大人哪是能見就見?」

「周防應該是我們的!不是他的!我們當然能見!」他恨恨地說。

我怔住,「你在說甚麼?」

他的表情不復以往的溫和,像變個人一樣。

過了許久,他終於平靜下來,垂首坐在椅子上,我端了一杯熱茶給他,站在他身邊,攬著他。

他突然笑起來,那笑聲越漸瘋狂,襯著外頭的大雨聲讓人心慌。

笑完之後,他的表情很冷,沉聲道:「優子啊,你不知道吧?」

我極力保持鎮定,回答:「知道甚麼?」

「鎮長家的媳婦,一直都生不出孩子呢。」

「……我知道。」

「但你肯定不知道,是因為周防在他才生不出孩子的吧?也只有鎮長的兒子敢娶蟻族的Ω了。」裁縫師說。

我放開他,後退幾步,「……甚麼意思?」

初識時,他曾說過,他這輩子都不會被Ω吸引,我不需要擔心。

我原以為那是情話。

他低著頭,輕聲道:「……所有的雄蟻都渴望著蟻后,沒有他我們活不下去。」

我感到一陣憤怒和噁心。

他抬起頭看我,那神情帶著哀傷與無奈,好像他並不願意說出這樣的話。


隔天早晨,他的屍體在大屋的花園裡被發現。

過了幾個月,安祥先生的肚子很大了。

他走路有些吃力,我們站在屋子前的花圃旁,角落有一整列爬行的螞蟻。

我陪他蹲下來看。

這裡的螞蟻和蟻族城鎮中的品種不一樣,體型小很多。

他從隊伍中捻了一隻在指頭間,輕輕揉碎,淡淡的、刺鼻的蟻酸味道從螞蟻的屍體散發出來。

懷孕的Ω將手放在鼻前嗅聞,突然低聲道:「你知道嗎?儘管這麼相似,但我還是分辨得出來,這味道和神官大人的味道不同。」

我靜靜聆聽,沒有回話。

「神官大人的氣味沒有這裡的這麼甜,帶著一點辣……你說,不都是螞蟻嗎?」

還來不及回話,突然,有人站在我們身後,問:「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在看螞蟻。」安祥先生回答,然後起身。

我扶著他,一同看向來人。

又是那個奇怪的大人和小孩子。

「這裡的螞蟻有什麼好看?」那孩子又問。

「……沒什麼好看的。」安祥先生帶著一些落寞說。

我瞪著那兩人,但那個成年人只是對我道:「您好,許久不見了。」

屬於α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人感到壓迫。

安祥先生很快感受到了,帶著疑惑看向我,我跩著他的手,將他往大門推,道:「您先進屋……把門鎖上。」

他露出了害怕的樣子,咬著下唇點頭,瞥了那兩人一眼,很快進屋,聽到門鎖扣上的聲音,我略鬆了一口氣。不安的情緒對孕育後代的蟻后只是徒增壓力,但我不能讓他被帶走。

那個男人笑了一聲。

「你身上的氣息又更淡了呢。」那孩子對著我道。

「不關你的事。」我冷聲說。

「抵抗是徒勞無功的。」他又說,然後突然又道:「哎呀,雄蟻們跟上來了呢。」

不知什麼時候,突然有許多α出現,數量不少,包圍住這一帶,濃厚的蟻酸氣息充斥在鼻尖,讓人聞了相當不舒服。

比起那個孩子和男人,這群人的表情有些隱約的躁動。

我還來不及說任何話,其中一個α上前捉住我的手,那力道非常大。

「我要見周防!」他對我吼叫。

「放開我!」我厲聲道,試圖抽回手。

「你如果早早放棄,一切還可回到正軌上。」那孩子說。

抓住我的男人不理會我的掙扎,其他的α也跟著大吼:「把周防交出來!」

「蟻后是大家的!」

「把蟻后交出來!」

「我們需要蟻后!」

這群人瘋了一樣的對我大吼大叫,我試圖掙扎,「你們這是綁架!放開我!」

見我想逃,他們更加激動,呼救沒人理會,很快有布團塞進我嘴裡,我喊不出聲音,雙手被繩子縛住,他們拖著我,試圖去誘哄安祥先生開門。

他想必很害怕,從門外都聽得到他答話的聲音在顫抖。

那些α不達目的不會善罷甘休,直接動手撬門。

為了保護Ω、防止失控的α闖入,這裡的門都很牢固,那些α用各種方法試圖破門而入,製造出來的聲音震天價響,但附近的人彷彿一時之中都剛好出門。

這裡是繁華的中央大陸,是號稱治安最好的首都。

可一個β和一個懷孕的Ω被一群α脅迫,卻沒有任何人施以援手。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

β註定綁不住α、吸引不了Ω,甚麼也不是。



在那些α的叫喊與敲打聲中,那孩子站在門口,等了一會,突然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躁動的α們都停下來。

「您最好自己出來,否則,沒了耐心,我會殺掉這個β,再『打開』這扇門。」男孩聲音很淡卻很清晰:

我深吸一口氣,但再怎麼賣力也只能發出唔唔唔的喉音。

喀地一聲──

安祥先生還是開門了。

我絕望地看著他。

那男孩輕蔑地看了我一眼,那些α露出興奮的表情,但或許礙於男孩的存在,仍然忍耐著站在原地。

「你們……到底想做甚麼?」安祥先生半個身子躲在門後,聲音中帶著明顯的顫抖。

那孩子嗅了嗅空氣,微笑道:「您應該先問一問,您身邊這個β一直對您使用有迷幻效果的薰香是為什麼?」

安祥先生瞪大眼睛看向我,我驚慌地搖頭。

他將視線又轉回去看那孩子,輕聲道:「……我夜裡睡不好,優子用薰香是為了讓我好睡。」

我突然被重踹一腳,摔倒在地上,胸口傳來劇烈地疼痛,總是一直在男孩身邊的男人收回腿,冷聲道:「對重要的蟻后使用違法的藥物,是死罪。」

那男人還想抬腳,男孩微笑著阻止他,「二郎,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不能不聽她的答辯就定罪。」我被架起來,他將我嘴裡的東西拿掉,「跟你的安祥先生好好說清楚,那個薰香是甚麼?」

我狠狠地瞪著他,看向安祥先生時,他漂亮精緻地臉孔已經糾結在一起,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緊握著拳頭,隱隱約約地發抖。

閉了閉眼睛,神官大人離開裁縫舖子那天的神情突然閃過我的腦袋,我啞著聲音開口:「……那是神官大人在您到來之初要我們給您用的香料。」

我低下頭,不去看他的表情。

那男人和孩子同時笑了一聲。

「……你們?是嗎。」他的聲音從我頭頂上傳來,聽起來沒有了顫抖,卻很冷。

他走出大門,我只能瞪著他挺著肚子走到那些α面前,明明那身影從後方看來清瘦,卻很挺直,不從正面看,絕不會發現他肚子裡有個快出世的蟻族後代。

圍著這裡的躁動α迎向他的視線,彷彿平靜了些。

玫瑰花蜜的味道漫延開來,那群α放掉我,全都跪下來,匍匐往前爬向安祥先生,依序親吻他的腳尖之後退開,圍在他身邊。

就在安祥先生快要被完全圍住時,突然,碰的一聲槍響,震得我都耳鳴了。

是老神官。

「離他遠一點。」他冷聲道,那張帶了些許皺紋的俊臉上遍布寒霜。

明明同樣都是蟻族α的氣息,但他的味道散發出來的時候,連我都能分辨的出來,那群α不由自主地顫抖,帶著怨恨的神情各自往後退開。

安祥先生怔了一會兒,癡癡看著老神官,一臉不可置信。

老神官帶著一群警佐靠上來,那群α退得更遠,我聽見那男孩嘖了一聲。

那個叫做二郎的男人安撫似的在他頸上捏了捏。

安祥先生被老神官扯著,藏在身後。



「瀧。」

「悠真,把蟻后落在外面,可是你不盡責呢。」

「……他已卸下周防的身分。」

「顯然沒有。」

老神官神情冷峻,只道:「不論如何,他都不適合做為你們分巢的蟻后……他非蟻族。」

「只要有子嗣,成巢不過是十多年的事情!你別找理由!」那男孩突然臉色猙獰地怒吼。

這時我才發現,當初我見到他覺得眼熟,是因為他的輪廓和老神官很相似。

「看來,你就是要我們死。」

老神官沒有回話。

沉默僵持了一會,被稱做瀧的男孩又道:「呵,你不讓我們成巢,可外人還想拿他回去對付你們,到底你還是失職。」

「自有蟻神評斷。」老神官瞥了我一眼,只是道。

他帶著威嚴環視了那群α,我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注意到裡頭有些曾經是蟻族城鎮中的居民。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瀧身後的二郎。

二郎迎上他的視線,微笑著牽起瀧的手,對老神官微微躬身,道:「請代我向家兄問好。」

老神官頷首,他們領著面有不甘的α們離開了。

高大俊美的男人轉身,對著懷孕的Ω嘆了口氣,看著他隆起的肚子神情複雜。

安祥先生捧著肚子後退一步,臉上帶著警惕。

「這是我的孩子。」Ω說。

「你還想帶著我的孩子去哪裡?」老神官則道,那臉上的表情很嚴厲。

安祥先生瑟縮了一下,「這不是……」

「這不是?」老神官微微笑,空氣中都是玫瑰花蜜的味道,是被他引誘出來的。

安祥先生垂眸,語帶銳利,直道:「原來蟻族重視後代到連驅逐的周防都可以收回。」

「誰說蟻族要把你收回?」老神官淡淡地說,只上前一步去,捏住安祥先生的下顎抬起他的臉,低頭吻了一下,「走吧。」



安祥先生紅著臉匆匆忙忙地進屋取了一些東西,出來時他停下腳步,蹲下身為我解開束縛,輕聲道:「優子,我不笨。」

那神情中帶著哀戚和憐憫。

最後,他頭也不回跟著老神官走了。

「優子小姐……請您節哀……」

「經過檢查……小林先生的死因是費洛蒙濃度過高引起的猝死……」

「沒有任何外傷或是內臟出血……」

「α太多……」

「蟻族的宿命......」

「早些離開不就好……」

「他野心太大……」

我看著雨後暴漲的大河。

首都多雨,大河的防汛工程做得很穩固,昨夜下的大雨,今日都被這寬闊的河道承載,往大海裡流去。

「阿姨也是來這裡放花兒的嗎?」一個面生的孩子被父母親牽來,看著我道。

那才是一個孩子的樣子。

我對他搖搖頭。

那一家三口穿著黑服,將精緻的花束拋進河水中之後,就離開了。

想必是為離去的人祈福吧。



我想起,為了捕捉蟻后,我放棄在荒山祭最後一晚來這裡放下花束。

孑然一身要平安順遂又有何用?





『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