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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離開

  到基地的幾個小時前,他跟一群決定投奔REBELLION的軍人一同擠在卡車車斗裡,沒空閒換掉軍服,聽見改選中樞教會領袖的廣播新聞時亦是如此。夏歐不在身邊了,不知該跟誰說話,往上看也沒有藍天。身邊有些人談論起領袖的可能人選,似乎沒有人對於教會領袖的死感到驚訝。
  「撇尿。」萊登朝駕駛座的方向大喊,「停一下。」
  卡車在一片荒蕪之中停下來,萊登和數名軍人依序跳下車。他們大多都將軍服上能夠用來辨識身分的勳章扔掉了,能夠判斷軍階的依據只剩下制服款式和已經沒什麼用的記憶。第一個決定這麼做的人並不是萊登,但他察覺時也不知怎的跟著效仿。
  軍人們看了看四周有無能夠作為遮蔽物的東西,但一無所獲。大家分頭走遠,解開褲頭,而萊登突然在這個瞬間想起米賽理科德。
  米賽理科德殺了領袖乙泰內爾的原因連萊登都略知一二——他無法再控制那個男人的思想,或說那個男人已經走遠,不再是他能夠託付的對象,萊登不確定是哪個。米賽理科德想要的東西不是權位,而是掌控權。他希望方舟的未來能夠永遠留在有相同思想的人手中,只是在這個社會中掌控恰恰等於權位。
  選舉只是個形式,他知道這個世間很快就會聽見米賽理科德當上教會領袖的新聞。要是在他手中丟了方舟,被記錄在歷史之中實在太丟臉。說起來,比起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或許只是害怕難堪。畢竟他就是個這麼膽小的人。
  萊登跑回他們掉漆的卡車旁,又和數十名男人一同擠回車斗。廣播從蚊子藥膏廣告轉回今天各電台重點——中樞教會領袖選舉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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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領袖的房門外,緞帶繞上門把,封蠟,即使這裡根本不是他去世的地方。
  乙泰内爾經過整理的遺體被放進一具簡樸棺材中、抬進血跡已被清除乾淨的教堂,由米賽理科德為首的獻花隊伍緩緩前進。信眾前來,佔據整個禮堂,也因此他們必須將乙泰內爾的臉如平常那樣遮起。這讓米賽理科德感到有些可惜,他想看看好友的臉,想記住好友先自己一步離開人世的表情。
  他沒有花太多時間哀悼,只是取下亡者的戒指,將玫瑰置於其手中,說看著吧,我會將一切導回正軌。
  他將原先屬於亡者的戒指戴上,便在一片啜泣聲中消失在眾人之前。隨著隊伍前進,乙泰內爾的身體被紅玫瑰緩緩蓋過。

  喪禮過後便是領袖選舉。信眾散去,離開禮堂,轉而聚集在教堂外,裡頭很快便剩下神職人員和數名教會軍隊指派的維安人員。年老的與年輕的男性乍看之下沒有區別,一個個披著黑色肩衣,有人張望,有人則談笑。坐輪椅的白髮者伸手,扯了扯抵住脖頸周圍鬆弛皮肉的羅馬領。幾個人留在門外呼吸新鮮空氣,直到修女喊聲才肯進場。他們步向教堂內縱向排列的木椅和長桌,一一就坐,沉沉的大門由修女推到點上,左右切齊,上鎖。
  米賽理科德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

  「我們因天子而聚集於此,如今,也因失去天子而引發這一連串紛爭。」他低頭,瞄向方才喪禮上放著棺材的位置。
  「不論多少人不願承認,現在已是戰時。為了中樞教會、為了天子的子民們,領導者該具有何種特質,我想就交由各位定奪了。」他微微一笑,隨即察覺不合時宜,於是清了清嗓子。
  「……謝過天子之祝福使我們成為萬物之靈、世界之頂。那麼,接下來有請各位打開自己面前的紙張,以正楷寫下您認為適任的領袖姓名。」語畢,數百名神職人員一一攤開眼前的紙張、握起一旁的鋼筆,米賽理科德也在此時回到人群之中的座位,在恍神之中寫下「米賽理科德」。
  他摺起紙張,走向票閘,將紙張扔進其中時低頭看向當時血泊的位置。那個地方曾有抽搐的人,曾有鮮血,而他親眼看著自己的下屬拿起拖把,將地板上的血紅一點一點地吸起,然後染紅水桶中的清水。他從不知道人可以流這麼多血。
  他將票扔進票閘的手有些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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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軍人們聽見米賽理科德當選教會領袖的廣播時正在變天。一開始是毛毛雨,米賽理科德開始發表演說時雨勢越來越大,最終打雷影響他們的收訊,萊登幾乎沒聽到任何內容。這樣的風雨下,人們實在不宜待在戶外,但他們別無選擇,只能勉強將車斗裡閒置的塑膠布張開,以幾根木棍架住,作為臨時的遮雨棚。
  直到訊號穩下,他們只來得及聽到外界評論:「隨著米賽理科德當選領袖,原先就模糊的政教界線近乎消失,同時,米賽理科德領袖也在演講中發表他對『抵禦外敵』的堅定立場,並反覆強調一切皆是為了方舟子民。」

  萊登知道他正在飄遠,但或許正是因為在此處聽著廣播的自己選擇了離他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