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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s with uncertainty〉

一、

在那些夜間或清晨，被訴說密語的風打亂的睡眠。因咬牙抵擋，夢醒時胸前的汗水。


她戴著黑手套攀爬陡峭岩壁，碎石沿路墜下，落入望不見盡頭的幽深山谷底。零落的雨水和燠熱逐漸打溼斗篷，斗篷變得厚重而服貼。

泡芙喘著氣踩住了岩石的突起邊角，使力一蹬才總算抵達地勢較平緩的坡地。

山不歡迎她。

這一點，她只要嗅聞著此刻充滿暴戾、血腥與腐臭的氣息，就能略知一二。強烈的山風掠過帶著刺人的荊棘細枝、碎石與山谷底的粗糙砂礫。

那理應使人肌膚刺痛受創。但是對泡芙來說卻毫無感覺。她擁有強大駭人的力量，她想丟棄的力量。而此刻這股無影無蹤的力量卻保護著她。像深深深藍裡，暖洋流的匯聚。

泡芙默念光明照耀咒語，再度為手中被奇異山風吹得方向大亂的指針注入魔法。指針在即將降臨的夜幕中發出幽幽微光，牢牢指向目的地。

被手套包覆的指頭汗濕而疼痛，身上衣物沉甸甸地積累著水氣與未知的魔法氣息。泡芙疲憊地闔眼稍作休息。她暗暗計算路程，估量體力。如果能順利抵達，那她就將能丟棄這股從未遠去的力量……


然而山不歡迎她。

渡鴉晶亮的黑眼珠在樹梢游移，月亮不見蹤影。沼澤邊的草叢，不間斷無休無止地，發散著泡芙從未聽過的蟲鳴宛如來自深淵的細語。夜幕下仍然一片死寂，星星也不敢靠近。

泡芙再次倚賴著身體深處時刻泉湧、無法收束的力量。她舉起手，凝聚僅存的精神意念，在眼前輕巧熟練地畫出魔法陣。從虛空湧出的氣流凌厲地劃開山風毫不友善的軌跡，沼澤裡那些從未出現在眾人眼前的生物，一一驚嚇竄逃。

泡芙忍受著劇烈的痛楚起身，感受指尖欲裂脹滿的痛覺。她步履蹣跚地緩慢渡過沼澤。每一道步伐都深深陷入泥濘與潮溼。

或許就快到了。她心想。脆弱的身體脆弱的意念不斷互相鼓舞，而這樣脆弱的組合居然有強悍可怕的力量。

但是我不需要。泡芙抬手抵擋迎面而來的風，勉力前進。

在失去意識前，她才剛踏出沼澤。而夜空上驟然出現夏季的英仙座流星群，像搖搖欲墜的夢境。


二、

她醒來時並不慌張。

泡芙沒有張開眼睛。她的身體知道。身體在聆聽和呼吸，溫度適宜的室內，窗外的清晨鳥鳴。透過木板縫隙在屋子裡優遊的風。還有書，陳舊的書籍味道，紙質潮濕過後再度乾燥的灰塵。煮過的咖啡氣味。

被褥柔軟舒適，乾燥清爽。她呼出長長的氣，正想睜開眼睛，卻感知到臉頰附近極度靠近的另一道氣息。非常濃郁而且醇厚。幾乎端詳了一支蠟燭那麼長的時間，那道氣息才悄悄離去。

泡芙緩緩張開眼睛，室內和她所感知到的相差無幾。晨間的陽光沉默地散落，壁爐裡燃著零碎的火光。桌上的熱咖啡尚且冒著熱氣，桌腳邊還有一隻白色的貓，睜著圓潤純粹的眼睛。

泡芙猛然抬手，發現手上的手套不見了，指尖也不再疼痛。那雙手套是用來束縛她過多且滿溢的力量。她有些慌亂地推開被子準備下床，一旁卻猝不及防傳來陌生的低語。

「在找手套嗎？」

泡芙抬頭，看見那雙帶著笑意的咖啡色眼睛。那頂異端魔法師才會戴著的三角帽子，繫著短斗篷的長袍，有些殘破的裙擺。弧度隨意的長髮遮擋肩頭。

泡芙沒回答。她冷靜地在腦海裡快速尋索著各種可能性。但是還能有什麼可能性呢？在眾人口中鎮日流傳的故事裡，多年前一位宮廷中最頂尖的魔法師，學習起失傳的黑暗咒術與暗奇蹟，成為強大可怕的魔女。

深山湖畔邊，那一身黑魔女服裝。

「手套在桌上，但在這裡，你大概不需要它。」魔女微微瞇起的眼角，漂亮的細紋傳遞著難以言喻的善意與好奇。

「你也許知道我的名字，但我還不知道你的。」魔女－拿鐵拿下帽子，走到正在散發熱氣的鐵壺前，倒了一杯咖啡。

泡芙當然知道她的名字，這就是此行的目的。而如果眼前的人就是那位黑魔女拿鐵，那大概也沒人不知道她的名字。

奇怪的魔女捧著一杯剛煮好的咖啡給她。雖然不算太好喝，但當泡芙穿著不知道哪來的白袍睡衣，坐在床沿喝咖啡，看著在屋內忙進忙出、指揮骷髏打掃修補的魔女，她莫名地放鬆警惕，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早安，泡芙。」魔女拿著鐵壺，輕笑著為她傾倒第二杯咖啡。


三、

自那天起，泡芙就沒再戴過手套。確實也如拿鐵所言，她不需要。不知道為什麼，山似乎接納了她無止盡湧出的力量。

但是她始終沒說出自己遠來此處的目的。而拿鐵也沒問過隻字片語。

為什麼不說呢？泡芙無數次在心中自問，卻沒有解答。

不管她在學院裡是多出彩而優秀的魔法師，她與生俱來擁有的那股無法控制的力量，卻只讓旁人感到害怕，害怕她也像當年那位宮廷第一的魔法師，走入另一個世界的漫漫長夜。

而大家都說，深山湖畔的這名異端魔女，可以吸收任何不被渴望的事物。泡芙的世界只有那裡，那個總是害怕與眾不同、害怕奇異模樣的世界。所以她才想丟棄這些力量。

這是一趟拋棄的旅程，而非那些傳奇故事裡，追尋偉大真理的英雄之旅。這也不是苦痛追索，充滿悲傷的回歸。

但是拿鐵為什麼不問呢？泡芙也不知道。但是她覺得拿鐵不問，也沒什麼關係。

或許是因為夏季夜晚的流星群，陣雨般墜下時發出的連串樂音像水晶彼此互擊；也有可能是月光反射的藍色霧氣很神祕。還是說，是因為那些每到早晨便會幫她端咖啡端食物的骷髏，其實有著會發光的可愛礦石眼睛？

就連初來乍到見過的那片泥濘沼澤，那些生物，也只是膽小怕生的變異兔子與青蛙，等待夏雨的降臨。


「泡芙，要一起來嗎？」拿鐵戴上三角帽子，遮蔽了那雙在陽光下特別閃亮的咖啡色眼睛。

泡芙咬下最後一口麵包，喝下最後一口咖啡，才遣開在腳邊撒嬌的白色小貓，跟著出門。

陽光透過樹林的稀疏枝葉灑落，鳥鳴像某種占卜師說話的節奏，徐徐訴說著久遠的過去與未來。

泡芙輕撫著樹幹上的粗糙質地，聽見樹精靈與小蟲子的細細低語。低語中傳遞著，她的世界從未出現、未曾被記錄的遠古歌謠。

「他們在唱歌。」泡芙向正在彎腰檢視地面的拿鐵說。

「是的，他們會。」拿鐵抬起頭微笑，手中燃起一團黯淡的光，「那是最珍貴的魔法。」

泡芙正訝異著拿鐵突然發動那個不知名的暗魔法，卻見拿鐵將那團光芒擲向遠處。

「那是結晶蜥蜴，我需要牠們的結晶寶石。」拿鐵拉著泡芙小跑著。地上有一隻被光芒纏繞、像烏龜翻覆一般，朝天揮動四肢的結晶蜥蜴。

拿鐵抱起那隻結晶蜥蜴，默念著又一個泡芙從未見過的咒語，而結晶蜥蜴逐漸被安撫變得乖巧。拿鐵輕輕拿下蜥蜴背上的寶石後，放下結晶蜥蜴。

「我還需要一顆。」拿鐵將寶石放進袋子，領著泡芙往樹林深處。

深處蘊含著更多更多的言語，那些不是人的語言。但是泡芙求知若渴，她滿心喜悅全神傾聽，那些被遺忘、被驅逐、被丟棄的歌。像海的寬闊與深邃，樹林也包容著這些未知。

泡芙正在心醉神迷時，不小心踩到了某種堅硬物體。是一隻結晶蜥蜴。結晶蜥蜴受到驚嚇，迅速逃竄。拿鐵再次追上前，而泡芙只好跟著。

結晶蜥蜴受到驚擾後的速度太快了。拿鐵追到邊緣喘著氣，正想放棄，卻不留神踩到了不穩固的山崖邊角。

土壤鬆動，石塊墜落。泡芙還來得及抓住拿鐵的手。心臟陣陣直跳。三角帽子與袋子一起沉默墜入山谷。

「謝謝你，泡芙。」拿鐵緊抓泡芙的手，爬上地面之後，還惋惜著那頂落入山谷底的三角帽子，「可惜那頂帽子。」

「你的寶石也掉下去了。」泡芙攙扶著過度動作尚在喘息的拿鐵。

「家裡還有。」

拿鐵看著泡芙微笑，指尖輕輕掠過她的手心，傳遞無言的訊息。

沒有帽子，那雙咖啡色眼睛像寶石折射透明乾淨。泡芙的心搖搖欲墜，將醒未醒。


四、

泡芙終於決定要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在這座山裡待得太久，她得到了太多。然而她要的是拋棄。

夜裡，拿鐵正坐在桌前翻讀書籍。

而泡芙正坐立難安。面對著拿鐵，她總覺得不應該說。但她來這裡就是為了說出口。

「有什麼話想說嗎？」拿鐵停下閱讀，輕輕微笑。

「……沒有。」泡芙強迫自己望進拿鐵咖啡色的眼睛，如此才不顯得自己過度心虛。但是她覺得拿鐵早就知道了。

拿鐵仍然微笑著，她闔上書本，起身倒了一杯咖啡，端給泡芙。她唱著不知名的歌謠，像那天在樹林裡泡芙所聽到美麗的成串言語。

也許這也是某種安撫的咒語，或是暗魔法。泡芙感覺身心被安撫而潔淨，溫暖而寬心。她望著輕輕哼唱歌謠的拿鐵，拿鐵眼神專注地看著燭火與正在翻滾的白色小貓。

泡芙忍不住撫上拿鐵的手。而拿鐵轉身望著她。微笑的眼睛弧度，早已了然於心的從容優雅。

燭火熄滅時，泡芙也還沒分清楚，到底是誰先吻上誰。

唇與唇毫無縫隙，輾轉相黏，又回到最初舌尖的柔軟。拿鐵拉著泡芙的雙手，引領泡芙觸碰與漫遊，長袍下柔軟豐腴的身體。

泡芙有些笨拙地觸撫拿鐵溫熱的乳房、腰際與臀，又再度吻上唇。像暴風雨的席捲，卻總被拿鐵細心的安撫，因而變得溫柔。泡芙將拿鐵推向床沿，褪去拿鐵的長袍。

肌膚的觸覺、癒合後留下的傷痕，在月光下愈發明顯。而拿鐵摟著她的肩，輕柔的低語在耳邊親吻。

「這裡好嗎？」

拿鐵輕握泡芙長袍下已然精神勃發的位置，來回撫弄，輕巧揉捻。

泡芙來不及回答，她緊緊吻著拿鐵的臉頰、髮際與身體，說不出成串的字句。她伸手觸碰拿鐵腿間的濕潤，小心翼翼感受，試圖找出最敏銳的方位。

而拿鐵輕輕起身，翻坐在泡芙腿上。她掀起泡芙紊亂的長袍下擺，張口含住泡芙下身的飽脹，盡可能輕柔地吞吐。泡芙喘息著，一手撫上拿鐵的耳朵，另一手握住拿鐵的手指。

窗外淡藍月光下，草地上湖中精靈在跳舞。樹精靈圍繞著湖畔歌唱。

拿鐵被輕撫著耳朵太久。她忍不住抬起頭，扶著泡芙的脖頸，小心坐上泡芙腿間。緩緩深入的角度，逐漸被填滿卻仍感缺乏的深處。

拿鐵深深呼吸，跟隨身體的密語輕輕擺動腰臀的弧線。像在享用一頓下午茶，需要一點時間細細品嘗。

泡芙抱住拿鐵的腰，望進拿鐵充滿慾望與笑意的眼睛。

拿鐵持續動作，而被填飽的快感未曾停止，不斷積累成為每一道喘息的來源。雙腿間彼此渲染融合的濕潤與緊密，讓拿鐵更挺直背脊，感受泡芙的手掌在腰間與臀來回揉捏的力道。

而泡芙喘息著親吻拿鐵的下唇，感受腿間飽脹位置被索求被吸收的頻率。她看見拿鐵赤裸的身體，身上的許多道已然癒合的傷痕。夜幕下流星群光芒拖曳，墜下的痕跡。


想遺棄力量的魔法師。

她來到這裡是為了拋棄，這股令世界拋棄她的東西。卻在這裡找到了和她一樣殘缺而不完美的心。

藍色的湖中精靈持續跳舞，骷髏排隊與精靈共舞。

流星在雲層上悄悄等待屋內旖旎的氣息過去，準備下一場發亮的雨。




*〈Days with uncertainty〉，The fin.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igomypCRMU

*咒術、暗奇蹟、結晶蜥蜴、魔女三角帽 from Dark Souls I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