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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N進入兩人約定碰面的飯店房間時，G就隱隱感覺到對方有些不對勁。雖然他們稱不上是朋友，但兩人或許比真正的朋友還要更了解對方——畢竟，他們可比任何朋友都還要更對彼此坦承。

看著N脫下風衣外套的動作，G便從等待時所坐的沙發上站了起來。

「工作不順嗎？」他問。

「沒什麼。」N拿起一個衣架，將風衣掛了上去。她的力道有點過猛了。然後她轉過身，把一頭長髮往後推去。「來吧。準備好了嗎？」

但G仍站在原地沒有動。兩人之間的氣氛並不像往常約見面時充滿性的張力——至少他這裡感覺不到。雖然他無法指明問題所在，但他大約知道，N今天並不在狀態裡。

「你確定嗎？」他微微勾起嘴角。「你看起來很累。」

N朝他拋來了一個深沈的眼神。「誰讓你隨便猜測我的感覺了？」

這句話使G一時語塞。說得也是，是他越界了。他們兩個確實不是朋友——他怎麼才剛提醒過自己就忘了呢？

「我只是想表達——」G小心翼翼地斟酌著用詞。「如果你今天沒有心情，我們也不是非做不可。就這樣。」

N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的臉，像是在腦中盤算著什麼。接著她看似有些挫敗地嘆了口氣，再度把風衣從衣架上取了下來。「今天的狀態確實不太好。」她搖了搖頭，然後低聲咒罵了一聲。這是G第一次聽見她爆粗口，儘管她的語調一如往常地優雅。

「既然如此。」G轉過身，拿起自己丟在椅背上的夾克。「那我就先離開了。我們可以下次再約——等你有興致的時候。」

語畢，他便準備往房門口的方向前進。但出乎他意料地，N突然開口喊住了他。

「等等。」她說。

G有些錯愕地轉過頭來，瞪視著她的臉。

「你餓嗎？」她一邊繫上風衣的腰帶，一邊從髮絲之間看著他。

G在前來飯店之前，是已經隨便吃了一點速食，但聽見G的詢問，使他又把這個事實吞了回去。「有一點。你想吃飯嗎？」

「剛才在過來的路上，我看這附近有個餐車市集。就在西十八街和南州街的交叉口。」N說。「我們過去看看如何？」

G不知道這是不是個好主意。他仍然不確定要怎麼和N在狀態之外相處，而和N一起去市集、在街上閒逛，感覺是個在危險邊緣試探的行為——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說錯什麼話、或是冒犯到對方。

G看著N的臉。N挑著眉，等待他的回答。

「當然。有何不可？」他故作輕鬆地聳聳肩，然後拉開房門，微微一鞠躬。「你先請。」

＊

雖然是平日的晚上，但餐車市集仍然吸引了不少人潮。芝加哥的三月天氣仍然寒冷，放眼望去，在徒步區中來往的人們，全都穿著厚重的夾克或大衣。

G把雙手插進夾克的口袋裡，打量著四周，但他的視線卻仍然不由自主地回到走在身邊的女子身上。平時兩人接觸得最多的是躺著或坐著，而他總是匍匐在下的那一位。此時，他才突然意識到，他比N高了將近三吋。在他眼中總是至高無上的支配者，現在看起來只是一名身材窈窕的淑女。不知為何，這個認知使G感到有些不自在。

「想吃什麼？」G對著沿街道兩旁停放五花八門的餐車打了個手勢。

「⋯⋯我不知道。」一會後，N回答。

「什麼？」

「我從來沒有吃過餐車食物。」N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怎麼，意外嗎？」

「呃，不。我想想⋯⋯」G有些手足無措地搓了搓鼻頭，然後隨手指向一旁的攤販。「火雞腿？想試試看嗎？」

N皺起了鼻子。「那東西聽起來不是很吸引人。」

「別以貌取物嘛。」G咧嘴笑了起來。「它就像是比較大、比較油的雞腿。你可以買一隻吃吃看；要是不喜歡——」

「就？」N挑起眉。

G抓了抓後腦，有點猶豫該不該把到嘴邊的話說出來。「我是想，如果你不想吃，你可以丟掉，或者我可以幫你吃完。」

「又把自己想像成狗了嗎？」N輕聲一笑。「這樣真的不好，G。」

這句話使G感到一股血液直往腦門衝。「不，才不是——我只是覺得扔了食物有點浪費。好啦，就試試看。但我覺得你會喜歡的——我還沒有見過不喜歡火雞腿的人。」

「那我肯定就是第一個了。」N回答。

事實證明，她並不是。她喜歡火雞腿，也喜歡辣味肉醬捲餅，而且她對擠滿蜂蜜芥末的油炸大熱狗更是出乎意料地充滿了好感。

G一邊吃著自己買的清真烤肉，一邊悄悄打量著N吃餐車食物的側臉。這位舉止優雅、像是從童話故事中走出來的女王般的女子，現在正站在人行道上，大啖市集的小吃。這畫面在G的腦中顯得有些衝擊，卻又意外地有著一種親切感。

「怎麼了？」N嚥下嘴裡的熱狗，看了他一眼。

G的心頭一驚，赫然發現自己瞪視著對方太久了。「呃，那個⋯⋯」他伸出一隻手指，指向N的嘴角。「你沾到醬汁了。」

N的舌尖探出嘴唇，靈巧地找到G所指的地方，然後將沾在嘴邊的蜂蜜芥末給舔掉。她的眼神中帶著一點饒有興味的神色，觀察著G的反應。G撇開視線，把手上的烤肉串胡亂塞進嘴裡，然後再度掃視著眼前的餐車隊伍。

「那裡有賣熱蘋果汁的。」G說。「想喝嗎？我去買個兩杯回來。」

「麻煩了，先生。」N微微一笑。

G快步走離N的身邊。不妙，真的不妙，他想。這樣不是好事。繼續這樣下去，他有點無法拿捏自己與N相處的距離和方法了。

他利用排隊買熱蘋果調味飲的這段時間，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不，今天的晚餐邀約甚至不算是真正的晚餐——他們只是一起在街上走路、吃點東西而已。他不該對今晚這場邀約另作他想的，甚至連一點點念頭都不該起。

當G拿著兩個冒著熱氣的紙杯回到方才N所站的位置時，卻發現N不見人影。他的心突然緊緊一揪。他理性上知道這裡不會有什麼危險，N也不可能讓自己陷入危險；但是突然見不到那張熟悉的臉龐，使他沒由來地慌了手腳。G在原地慌亂地張望著，試圖在湧動的人群中尋找N的身影。

然後一個蓬鬆的東西貼上他的臉頰。G下意識地咒罵了一聲，正準備揮開那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卻發現那是一個套著塑膠袋的蓬鬆棉花糖。

「⋯⋯N？」

N的臉從像氣球的塑膠袋後方探了出來，順勢將手中的糖塞進G的手裡。

「來吧。就當是蘋果汁的回禮。」她甚至沒等他開口，就接過了他其中一手的紙杯。這個流暢的動作，使G突然產生一種他們好像進行過這樣的互動無數次的錯覺。

「謝謝。」G有些笨拙地回答。

「謝什麼？」N邊說邊拆開塑膠袋，拔起一團像雲朵般鬆軟的糖絲。「總有一種回到了小時候的感覺。」

「你說餐車市集嗎？」

「印象中，好像只有在很小的時候，曾經有和家人一起參加過市集。」N在他身邊站定，與他並肩。「但那是太久以前的事了。我甚至不確定那是不是真實發生過。」

「嗯。」G聳了聳肩。「但至少這次，你就會記得了吧。」

「哎唷。看不出來，原來你也能講出這麼詩意的話。」

G瞥了她一眼，發現N的嘴角正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

「什麼詩意，我一點也不懂。」G回答。「我只會實話實說。」

兩人站在人行道上，看著來來往往的情侶、朋友、與帶著小孩的家庭。眼前的街景，就像是一幅畫、或是電影，而他們是站在畫面外欣賞的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