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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秋的氣節開始變得涼爽，特別是在安索格。
清晨可說是稍嫌濕冷，可誰也沒料到不速之客在迷霧中湧來，如黑潮上岸。
蠻族如蝗蟲過境，打砸焚搶撒手暴行從踏上第一片磚就一點而著。

而安索格沿岸商會頂樓，
蕩起下午的第一刻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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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鉤小館對家簡陋的地下禱告室，從外頭一眼只見得上頭過於茂密未修的花樁。
缺職園丁的懶散，此時卻足夠幸運的庇護她們聚集於此。

在二刻鐘響時，凱琳領著近處逃出的婦女門來到『庇護所』匯合，
禱告室裡頭的男人們發出了騷動，指責與不安、嫌棄與調笑。
特別是她拿出縫合道具與藥酒時，那些熟悉而不友善的字眼隨即傾巢而出。

喀巴耶羅險些給那群『差點』起爭執的男人們一套矯正教育。
但仍不出一會兒便振作條理指揮起群眾，輕傷者堆擋掩物，安整傷患救治順序，
沈穩平靜如閒暇午後正調貨清點，卻也足以強硬果斷，不給慌如散沙的熱鍋螞蟻一刻猶豫機會。
他開始引經據典，講述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頑強神蹟。
不得不說，喀巴耶羅話語中的自信足夠凝聚人心。
就連不久前只懂的對自己人血氣方剛的獸，也化成落淚自省虔誠的神僕，模樣簡直恨不得親吻他靴子乞求原諒。

凱琳放下替代針線的鐵勾，上頭溫熱的液體讓她起疙瘩。
至少她的麻藥相當起效，沒有那些哭嚎，只有潑灑在木椅上的血水。
傷患們多大沒能掙扎反抗，昏沈夢中沒有疼痛。

她在一旁忙碌同時聽說信鴿與渡鴉已經放出，
相信各地的衛軍與醫生很快也會前來，不過眼下她還有其他麻煩。

「藥酒和柳樹皮要用完了，欲再接應傷者恐怕是有些困難...」

「...後倉庫入門轉角第二排是嗎。」灰髮青年正安頓好睡昏過去的老頭，抬起眼光。「相信巴布羅不會介意我借那匹『美人』一用。」

凱琳點點頭。

擦去連手套也沒能掩過的噴濺，
她終於在病人們逐漸平復的呼吸中得來半刻寧靜，
依著土牆像鬆線木偶，她無力地緩緩坐下與瑟瑟發抖的孩子並肩。

幼子連哭鬧都遺忘，見了外頭野蠻與橫奪，
讓人誤以那沈默為懂事，但終究只是被恐懼浪潮沒去。
她輕聲安撫孩子，那雙濕漉漉地眼匡才慢慢流出斗大淚珠。
男孩小聲吟唔，泣不成聲，零碎的字連個句也組不成，


姊姊...救救安妮...
安妮還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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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哪去了。」再次回到禱告室時，青年卻不見調度而來的藥方主人該忙碌於此的身影。
喀巴耶羅環顧了四周，金髮女子似乎離開了掩蔽地，他下意識將左手搭上了腰間佩劍。

安索格那口大鐘，再次蕩起聲，
下午三刻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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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琳摀著小安妮的眼，不讓鮮紅湧泉迸發的畫面落入對方眼中，卻沒能阻止倒下婦女的扭曲哀號。
婦女的哭聲擊垮了女孩，跟著無措地尖叫起來，持刀的外邦人隨即意識到倒塌石牆後還有活口。

見兩三個男人往自己方向循來，再看了眼扎根癱軟的安妮。
她一咬牙彎下身去把小巧身子攬入懷中，對方也顫著回以擁抱，凱琳用手指梳理那頭柔軟的棕髮，在頭頂落下細細的吻。

沒等到伴隨漸大吆喝落下的鋒利，她卻先聽見了蹄聲。

「你是不是瘋了，把手給我！」
還未等她反應，喀巴耶羅猛地扯過自己手臂，一手提起她的腰帶，連著懷中的小女孩胡亂拖上了馬。

「提歐...！等等！」她緊緊抱住差點嚇得拖手的孩子「大院裡還有其他孩子躲著...」

「那不是你該管的事！」他急促地撇了金髮少女一眼，背景的紛亂使他難得表露急躁。
青年稍加使力催促胯下駿馬，空出左手把凱琳和女孩用自己那半片披風羽翼包覆住。
「醫生就待在醫生該待的地方，你倒下了誰來救你？」
凱琳滿臉寫滿詫異與複雜，卻只能被這話堵上了嘴。

沿途上不乏皮開肉綻的人柱，只能這般形容，毫無反抗之力而被剿滅的軀幹面目全非地散落。
只是一眼凱琳便看的昏花，她才反應過來喀巴耶羅把他倆裹得嚴實的用意。

並不舒適的共乘在刻意繞至西丘後到頭，那是往海鉤後門的熟客小徑。

「聽著，這話很殘忍，但職業就是有貴賤之分，尤其非常時刻。」青年沉下嗓，字句清晰地落到她的耳邊。
凱琳早已無力檢閱這番不起慰問的狂言間為何令人發涼。
「我要你回去堅守崗位，」

「不要讓我失望，醫生。」

凱琳護著女孩從窄門下到躲避空間，留意到喀巴耶羅並未跟在身後。
而青年只是佇立不前，一言不發凝視著自己攤開的雙掌。

從丘陵望去，
港口曾經最壯觀的船群，現在彷如火漩入口，漫天的煙幕連綿至天。
第四刻鐘聲傳到此地時只剩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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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兵最晚破曉、騎兵日落。

早從幼年侍從經驗中他就習慣了放手韁繩，
隨他來回馳走，追跡者自然也聚集到一塊，給他前行的道上增添不少阻礙。
一手一個拎著像布袋背囊的小豆丁們不是難事，讓他們閉上嘴才是。
彷彿下水道中捲縮的奶貓，躲藏在斷垣殘壁間的孩子指頭數得過來，
——他指活著的。

他也見到不少聞風而來的烏鴉，
懷抱救人一命宣揚善跡的精神，欲以靈魂洗滌褻瀆天主的暴力。
即便這種義舉令人崇敬，仍無法改變瓦艾克特王軍到來前輕舉妄動並非明智之舉，
這些心湧熱血的治癒者忘記世界乃是血肉構成。
令人發笑，令人景仰，
提歐望著手上的武器半晌，只得嘆氣搖頭扔下變形地收不回鞘的佩劍。
他握拳於胸口低眸靜默數秒，憑一面之緣無聲送上禱詞。

青年索性放棄去尋找範圍外的生還者，
屠殺並非這些蠻邦者的目的，僅僅是奪取財富的手段。
這些外行人專注打搶商街攤販，滿心只愁納下貨物和金錢就能看得出來。
真正的侵略者會從信仰中心下手，祭壇、教會、聖地...
人心所聚之地，一並殲滅的不二之選。

像在處理貨物，將哭哭啼啼的鼻涕蟲扛上肩。
孩子靠上他本該是浪花白的披肩後哭的更加賣力，捲髮沾上那上頭不知是敵是我的焰紅。
青年眉頭深鎖，懷裡不安份的掙扎刺痛身上的裂口，他從唇齒留發出了不悅的音節，稍微使力催促座騎。

十秒的五下鐘聲，
那該足以混肴馬蹄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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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一著根據地那小鬼就撒鴨子往凱琳身後那群孩子的方向奔聚。
他做出了個無可奈何的聳肩，並在女醫生問起其他大人下落時據實以告。
那對灰眼睛澄漫著隨時會傾瀉的沮喪。
他打斷她，要她替自己向村民打聽屋裡的烙鐵一用。
凱琳一愣，本就泛著霧氣的灰眸難掩擔憂。

「你受傷了...」
她滿面自責，清朗嗓子吐出的並非疑問而是肯定，語氣輕地一出口就被人們的呻吟掩蓋。
但他還是一字不漏地接下，只是露出苦笑，讓對方不要驚動患者。
到手後就從窗口出來，他在斜角艾立森家的佣人後廚等她。

解開係在腋下和左肩的固定帶，卸下那件形狀特異的單肩披風。
上頭珍稀染料浸透的藍與外層的漆白早被猩紅穿透。
他看不到肩胛上被彎刀拉開的口子，雖然內襯布料飽和至滲漏血水，
但見能動力不減，估計是還未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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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歐把室內鐵架上的鍋爐拆下，並嘗試升起火。
室內廚房的好處，既溫暖又不會冉起炊煙，他確定火苗在木頭上燒的啪啪作響後開始投入更多木柴。
盤坐於火堆邊，他脫去上身的衣物，並用乾淨的一角沾水用以擦拭血跡，
布料再次浸到水中時搖曳起紅色圖樣，他閉眼歇息直到女子推開低矮的小門，輕手輕腳地搖醒他。

提歐讓凱琳坐到自己身邊，而對方正低著頭迴避與他相視，長長的睫毛在喚及姓名時微微顫抖。
他耐起性子輕聲叫喚她的名，直到她終於把火紅的烙器接過手中。
火焰把她半張臉照的通紅，可在昏暗中，依然能讀出凱琳眼中蹉跎掙扎依然清晰，但那正是使他內心熟悉的暖意。

事到如今，依然排斥傷害另一個人類，
依然記得恐懼、依然記得自己的底線，
卻也意識到了——吧？


她一口一句道歉帶著溫熱的水珠，
他想開口安慰，卻只能在發啞的音節出口前咬牙吞下。

做得很好。

充滿歉意的玫瑰油香氣間， 兩人並肩而坐，在落日之時準備迎來第六刻鐘響。
他們終於等到了王軍的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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