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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we have each other




1.

五條悟隨手把寫完的報告往上一拋,散落的紙張們白花花地飄落,眼花撩亂,最後散滿一地。

「寫完了──煩!」他喊出今天第五十次抱怨,「到底為什麼要寫這些,真的會有人看嗎!」

「老師會看,輔助監督會看,上頭可能會看,還要存檔……」夏油傑知道他只是在耍性子,耐心地回應,同時也沒停下手上正在振筆疾書寫的報告。

「實戰前根本沒空看這些啊,最需要這些資訊的咒術師整天在外面跑,還沒看完就死了,有什麼好說的。」比平常暴躁一些,是因為他們不久前剛接獲前輩咒術師身亡的消息。

夏油傑同樣不好過,所以又比平常多了一些耐性。此時正好寫完一個段落,瞇起眼睛轉頭看向窗外,「我倒是覺得……」

「嗯?」

「即使只是一點點機會,能留下紀錄被未來的某個人看到,不也挺好的嗎。」

彷彿是有留下過存在的證明。



2.

即使被阻止了,五條悟還是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就趕去事發現場,OO縣的XX山村,就是一個隨處可見、毫無記憶點的地方。就連「歲處可見」這點都像是帶有巨大的壓迫感,吞噬了夏油傑。現場留下的痕跡非常多,鮮血,死亡,痛苦,彷彿就會凝聚成新的詛咒跟咒靈,但她的眼中只有那熟悉不已的殘穢。過多過滿的簡直像是在大地上作畫,連一點誤解狡辯的空間都沒有,彰顯著作案者的身分。

誰都不會認錯,何況是六眼。六眼無法閉上,闔上眼睛之後六眼看到的咒力的顏色更加鮮明,五條悟覺得自己胸口一陣攪動,近乎作噁。不是因為血液與死亡,而是因為這彷彿盛大的裝置藝術,夏油傑留下的,宣戰、示意、無所遁形──

「你不了解我,悟。」
恍惚間彷彿聽見夏油傑在自己耳邊這樣說。

他咬牙切齒,感覺指甲刺入掌中,但沒有一個疼痛有被感受到,因為正有更大的劇痛擄獲著他。



3.

大家沒當著他面說,但他知道──六眼什麼都知道,大家覺得他振作地很快,也確認了不是虛假(天知道怎麼確認的.可能老師有背書吧),於是原本環繞他戒備不已「六眼會不會跟著一起叛逃」的氣氛跟警備也漸漸鬆弛了。他也不會每次跟硝子見面都被硝子抱怨事後要交一份「五條悟心智狀態檢查報告書」。

話是這樣說,但他事發後第一次跟硝子見面時還是嫌麻煩到乾脆一把抱著硝子飛到天空中把話談完,硝子對這體驗沒有太多正面評價,還說他們明明有很多可以迂迴溝通交流的方式啊,何必這樣惹出騷動。

「看到蹲牆角的人就覺得麻煩。」他這樣回答。「……你想去看看嗎?」

問句很模糊,但硝子聽懂了,沉默很久之後搖搖頭,「你去看過了……就不會有誤會吧。」

六眼不會有失誤,他們都知道。

接著換硝子提問,「……不去找嗎?」

「要去嗎?」反問。

「……大概,跟你想的一樣吧。」在半空中漂浮著,硝子覺得自己腦袋似乎也化成了飄然的某種狀態,很難專注思考。真是佩服他們兩個可以總是反重力似地飛來跑去。「……要等他準備好。」



4.

回過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很久了。世界運轉如常,一年四季祓除咒靈,隨著天氣變化詛咒蔓延,起床,進食,工作,訓練,睡眠。肉體跟能力都成長著,但身邊可以誇耀的人的面孔轉變了,以為會在的人不在了,培育著的學生有著不同的高矮胖瘦,能力各異,有的活下來了,有的沒有。像陀螺似地,大家都在舞台上轉動,有的敲無聲息地就倒地退場了,剩下的陀螺們繼續轉著,舞動著。名為五條悟的陀螺轉得太快太輕鬆,撇眼間就又一批人退場,一批人來到,人們來來去去,他因為記性太好不會忘記,但又因為他們太過空泛而難以記得。

追蹤的窗跟各種體系仍然監控著傑,但傑什麼都沒做──至少,沒在檯面上做什麼太誇張的事情,大家也就心照不宣地放著,畢竟更急迫的任務更多,永遠有人命懸掛在天平最急切的那端等著救援。

甚至連對學生們講最惡的特級詛咒師的故事都像在講一個故事,學生們露出懵懂的表情,像是聽一個遙遠的傳說。



5.

輔助監督傳回來的報告裡有最惡詛咒師夏油傑帶著兩個女孩逛街買制服的報告,五條悟失笑,不知道上層的人看見這段敘述會是什麼表情,可惜他們看不到──然後隨手塗抹掉了這段。一點一點,像是收納著只有自已才知道的摯友的樣貌。

「六眼」的情報也會透過地下的情報網流去傑的身邊吧。他想。回過神來時總是不小心想把自己弄得更顯眼一點,更強大一點──嘿,我現在是這樣了,傑。你看得到吧?硝子說他是這樣的心態,幼稚鬼。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翻找時尚雜誌試圖挑一個更帥更惹眼的髮型。

傑穿的是五條袈裟。有一份報告這樣寫,還細細寫了五條袈裟的淵源跟發展,活像一份暑期自學報告。五條悟只是對此大笑不已,然後去跟硝子說的時候換到一個嫌惡的眼神。這種小小交換的默契都像回到青春時期,他很喜歡。

青春是多麼美好絢麗的時期啊,他好喜歡。

──可惜被奪去了。



6.

七海這顆轉離舞台的陀螺又轉了回來,帶著灰撲撲的色彩,寡言的七海回來之後反而變得比當年多話了,五條悟想。也許是累積了太多年的話語已經無人可說,終須回到一個適切的位子,好好凝視逝去的一切,把哀悼的話語說出來。

「會死喔。」他忘記自己有沒有說出聲音,但這不是一個警告,只是一個預言。人都會死,咒術師更會死,他們與死亡的距離就像是每夜與死神相擁而眠。

有人說是因為六眼的誕生於是咒術的平衡從此改變了──他聽著這樣的話長大。所以如果沒有自己,那些因為過強的咒靈而死的屍體們就不會存在了嗎?也許是在夢裡,也許是現實,他都不曾這樣問出口過。

說出口的話語可能會化為真實或詛咒,言語的力量強大無比,大家都知道。於是他只說期勉的話,「變強吧,強得不會被我拋下。」即使如此,彷彿自己還是孤身一人。



7.

真的久違見面時,穿著五條袈裟的傑變得不坦率了,掛著虛假的笑,扮演著適切的角色在行動,親切但是陌生,即使如此,咒力的流動、靈魂的形狀、殘穢的餘溫,都還是傑。

他告訴硝子這些。硝子聽著的時候,手微微抽動著,像是過去想去拿菸盒的手勢,這是硝子戒菸四年了仍然改不掉的習慣,他不知道硝子是否知道,但這一切都落在他的眼裡。他已經不記得硝子當時說要戒菸的理由了,──遺忘不像他會做的事情,所以很可能硝子根本沒說。但他記得每次他帶來更多傑的情報時,兩人總會笑著一起吐槽,然後做出一些轉變。

彷彿三人還一起成長著一樣。

「我覺得,傑又暗自下了一些決定。」跟當年一樣。
「不就是百鬼夜行嗎?他都說出口了。」
「這是明面上的──後面還有東西。」硝子不能抽菸,但五條悟可以吃糖,他挖出口袋裡的糖果,撥開包裝紙,扔進嘴裡。是橘子口味。「我知道的,畢竟是傑啊。」



8.

很後來才知道,傑的決定是要逼自己送走他。

一如既往地自說自話又殘忍喔,傑。



9.

明明硝子跟自己這麼努力地,始終凝望著你,試圖與你並肩成長,這樣也許再會的一天來臨時,我們可以互相笑著吐槽彼此的樣子。



10.

明明我們如此思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