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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礎訓練〉

　　「夙，你得從基礎開始。」愛德華說：「這無關你能殺多少人，無關你本來程度就很好，而是因為你再不把基礎打穩——」

　　愛德華為手槍換好子彈，遞給夙。

　　「你會傷到你自己。」

　　夙在往後的漫長歲月，才慢慢理解這句話的涵義。

＊

　　廢物。

　　......廢物！

　　她簡直是個廢物！

　　竟然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這明明只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基礎。夙心想。

　　「姿勢錯了，重來。」她的新僱主，愛德華．阿薩姆特說。

　　那是在一座室內射擊訓練場。數以百計的圓形日光燈鑲嵌於天花板，熾白燈光照亮室內。收彈牆立於左右，靶道向前擴展、延伸，最終觸及矗立於三十呎外的標靶和鋼板背彈牆。然而，今天夙一發都沒能中靶。

　　夙放下手槍，微微低下頭。她輕輕咬住下唇，不讓自己露出任何表情。要是連情緒都控制不住，她就不只是垃圾，而是垃圾中的垃圾。

　　「不想受傷就別這麼緊繃。」愛德華說：「你的腳首先要站穩，重心往前，放在前腳掌上。軀幹往前——很好。維持這個姿勢，然後記住它。」

　　愛德華手扶夙的肩膀和手臂，調整她的姿勢，「我不在乎你受過多少訓練，殺過多少人，一個基礎不穩的殺手也許能殺很多人，但絕對活不久。」

　　沒錯，「基礎」，夙知道自己很差勁，但她從沒想過自己連基本功都不行，她小聲說：「......我這樣沒辦法開槍。」

　　「那就做到你可以為止。」愛德華說。

　　夙嚥嚥口水，只覺得腸胃一陣鼓譟。她在很多地方、很多時候都能擊中目標，包括：時速超過一百公里的車內，在雜草和廢棄物旁，在被敵人包圍時，甚至在暈眩負傷時，要她在何時何地戰鬥都無所謂。可是......不受傷？

　　以不受傷為前提開槍？因為不能受傷，所以只能用那麼幾種姿勢開槍？如果會受傷那還不如不要開槍？

　　沒人教過她這種事情，她無法理解，也做不出來。

　　愛德華伸手接過她的槍，雙腳一前一後，雙手握住槍柄，連開五槍，嘴裡還不忘解說：「槍能殺人，也能帶來很強的後座力。腳沒站穩，你的身體和你的腰首先會受傷；手沒拿穩，好一點就是傷到手腕，壞一點後座力就會震盪到頭部。最糟糕的情況，就是你會先因為姿勢錯誤而受傷，再因為受傷而被敵人殺死。」

　　砰！子彈用完了，全數命中靶心。愛德華的動作太快了，夙甚至不確定他是否有專心瞄準。

　　「不珍惜性命的人，活該死在戰場上。記住這一點——」

　　愛德華將手槍塞回夙的手裡。

　　「你得尊重自己，阿薩姆特才會尊重你。」

　　夙雙手捧住手槍。

　　其實夙還是不懂愛德華的意思，她是吸血鬼，受傷、疲憊都能快速復原。她不理解為何要以保護自己為前提戰鬥，也無法以保護自己為前提戰鬥。

　　但不理解不是藉口，做不到更不是理由。夙終究得完成這一場訓練。照他要求的姿勢，打中眼前的標靶。

　　愛德華退開幾步，雙手抱胸，視線朝夙緊盯過來，甚至不曾移開目光。儘管冷汗涔涔，夙還是深呼吸一口氣，雙手舉起手槍，緩慢、緩慢調整自己的步伐和重心，讓自己的姿勢看起來像是剛才的愛德華一樣。

　　夙緊盯標靶，感覺心臟就要跳出胸口。

　　砰！
　　第一槍，沒中。

　　說到底，她真的有資格享受現在的待遇嗎？乾淨的衣服，充足的睡眠，溫飽的三餐，這從來不是該為廢物存在的東西。

　　砰！
　　第二槍，沒中。

　　新僱主大概很快就會對她失望了，但她能去哪裡？又能做什麼？除了這麼一點槍法以外，她根本一無是處。

　　砰！
　　第三槍，第四槍，第五槍。全都沒中。

　　她就是這麼沒用嗎？她會被處罰嗎？她會被掃地出門嗎？愛德華嘆口氣，大步走來。這名男子的身材高大，幾乎擋住頭頂照下來的光線，大片陰影籠罩夙，他要動手了——

　　「夙，你的槍法是誰教的？」愛德華說。

　　夙雙肩抖一下，眨眨眼，沒有反應過來。

　　愛德華又再問一次，「以前帶你的人，他到底是怎麼教你的？」

　　夙試著思考，卻突然發現自己答不上來，「我不知道......很多事情都沒印象了，我也不是很確定。」夙看向自己手上的槍，「基礎的東西我可能有學過，可是那些不是很重要，因為只要能殺人就行了。」

　　夙垂下頭，不自覺握緊槍柄，雙手微微顫抖。

　　「要進步的很快，要會很難的東西，要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

　　她彷彿在槍上看見血——看見她自己的血。

　　「反正受傷了，也會好。」

　　很多過去發生的事情，夙都記得不太清楚了。夙只知道那是一段時時見血的時光，戰鬥當然可能會受傷，訓練狀況不盡理想會被懲罰，任務失敗更是會被嚴加處罰。

　　反正她只是隨時能被取代的廢物，受傷，受虐，諷刺辱罵，全部都是她應得的。

　　突然，有人碰到夙的手。夙一驚，才回過神來，是愛德華。

　　愛德華接過她的手槍，替換子彈，再遞回去時，他移步至她的身後，一手搭住她的肩膀，一手扶住她的手臂，穩定她的姿勢，「聽好了，你不需要打中標靶，只要練習保持姿勢就夠了。」

　　不用打中！他在說什麼——

　　愛德華抬手，兩個人一起舉起槍，「今天再打二十發，打完這二十發就休息。」

　　夙回頭，「為什麼？可是我什麼都還沒做到——」

　　「專心！」

　　夙倒抽口氣，再次看向立在眼前的標靶。

　　她不用打中，只要維持姿勢正確......就夠了嗎？夙吞吞口水，這就是她的新任務，新目標。先做好這一點，其他不用多管。

　　標靶矗立眼前，比起以往她所經手過的目標，以及歷經過的嚴苛訓練，這其實並不算很遠的距離。雖然「基礎」姿勢很不方便，但她只需要適應新的持槍方式即可。

　　沒有藉口，沒有理由。夙心想。

　　她必須做到。

　　砰！第一槍沒中。

　　「繼續。」愛德華說。

　　夙收起下頷，再次扣動板機。

　　她連開好幾槍，有些嚴重脫靶，但終於有子彈擦過標靶。

　　「我不知道過去雇用你的是誰，也不知道他怎麼教導你，但任何忽略部下安危的，任何滿腦子只有牟利的，任何無視你付出的都是混帳。」

　　愛德華在夙的身後低語，比起對她說話，更像是在訴說自己的故事。她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告訴她這些，但這是夙人生第一次在訓練的當下，心中能有安定的感覺。

　　「你是我的手下，你要服從的人只有我。今天我給你的命令就只有一條，那就是——」

　　她隱約感受到愛德華的手勁加重。

　　「保護好你自己，學會那些能保護你自己的方法。」

　　夙扣動板機，子彈擊發—–

　　然後貫穿靶心！

　　砰！

　　標靶上的槍孔冒出白煙，槍聲迴盪在整座訓練場當中，夙的雙耳震震鳴響，後座力同樣震得夙雙手發麻。剛好，這是第二十發。

　　夙深呼吸一口氣，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槍。她做到了......她找回感覺了。原來專心為自己做好基礎動作，她還是打得出子彈。只要再多練習，她或許可以回到本來該有的水準。

　　即使這在戰鬥上不知道實用與否，她還是成功完成新僱主的要求。

　　愛德華拍拍她的肩，「做得很好。」

　　「真......」夙睜大雙眼，「真的嗎？」

　　「去休息吧。」愛德華淺淺一笑。

　　愛德華轉身離去，但夙抱著自己的手槍，站在原地。她面無表情，思考半晌。直到愛德華回頭，夙才對他說：

　　「我要再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