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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

江陵雖已被圍城月餘，但因丐幫只是在城外騷擾，城內依舊人聲鼎沸，又開放宵禁，普通百姓沒有半點人心惶惶的樣子。而酒肆更是比往年的中秋更加人滿為患，畢竟大批武林人士為了擊退丐幫而齊聚在此。

飛俠憑著自己在青樓的臉面，順利獲得一席座位，還是能賞月的上好位置。正當他倚著欄杆若有所思時，身後響起了一道甜軟的女子嗓音。

「唐大俠，您要的小酒來了。另外橙醋洗手蟹是鴇母說平日受您照顧，特別叮囑招待您的，這蟹早上才剛送到，很鮮。」

「多謝。」他在青樓姊妹臉上香了一口，即使小娘子們早已習慣客人時不時的親暱之舉，但客人相貌大多一般，如唐布衣這類俊朗青年還是比較少的。

雖然早被提醒唐大俠的舉動別無他意，不要自作多情，小娘子仍舊不禁拿扇子遮住羞赧的臉。

飛俠見人要退下，臨時起意地邀道：「秋蟹肥美，不如妳也一起吃吧。」

這話出小娘子意料之外，不禁大喜。
「自然好的，能與唐大俠一同賞月，小女子萬分榮幸。」

唐布衣笑笑，倒是沒有接話，也沒動手吃蟹，仍是望著高掛天際的銀盤。小娘子雖聽說飛俠幽默風趣，伴席時從不冷場，更愛喝酒歡鬧。

更何況適逢佳節，即使平常不做夜市的江陵店家，今日都破例經營夜檔，就是覷準了商機。而唐大俠應該是要喝酒狂歌到通宵達旦的，所以鴇母才叫她送來吃食，以免唐大俠酒喝多了傷胃。

卻沒想到唐布衣安靜得出奇。

莫非是有什麼心事？
難得有機會和名人說上幾句話，小娘子明知此時應該識趣些，不去打擾，卻終究忍不住開口。

「唐大俠莫非是在煩惱城外那些丐幫？」
「嗯？」唐布衣被她的聲音拉回注意力，表情倒是恢復如常，再無半點方才若有似無的惆悵。

唐布衣執起筷，將薑末連同蟹生一同夾起，這才繼續回答小娘子的話。
「嗯……算，也不算。在思考這些圍城的人的用意罷了。」

不久前唐布衣潛出城外，順著丐幫動向找到了王幫主。經過一番觥籌交錯，他總算弄清楚了王幫主的用意並不在江陵本身，也答應不會出手干涉泥教的意圖。

既不出手，那他在江陵自然也沒事做了。其實大不了提前回唐門，然而唐布衣卻忍不住思索起來。

難道沒有更一勞永逸的方式嗎？
沒有人會比他們唐門更清楚，這武林根本一團散沙，心中無大義不說，還大多鼠目寸光，蠢得要命，搞得唐錚經常厭世。

多年前也是因為有極樂教這等罪大惡極的敵人在，才難得團結了一把。如今王幫主也是想再效法一次，但唐布衣卻不怎麼看好。

──與其冀望那群人能成事，還不如從源頭處理掉金國，一了百了。唐布衣面上沒有透露半點殺意，倒是聽見桌旁的小娘子又開口問。

「那是不是需要找人傳話，和南宮家商討？」

南宮家雖然擅長對內團結，但需要決斷的事情倒是最不適合。唐布衣已經可想而知，如果把自己腦內那驚世駭俗的想法說出來，恐怕只會震驚志在天下大同的遠伯，還搞不好會「代替掌門」出手阻止他。

去年才剛拿譚霸刀嚇過人，還是別再亂嚇他老人家好了。
唐布衣搖頭，阻止小娘子壞事。

「倒也不用，換作老太爺或許還可以合計一番，不過這次主事的是南宮深。以大公子『能耐』，恐怕只想守住眼前的江陵，多談其他布局也無濟於事。」

小娘子肯定沒聽懂唐布衣話中有話的諷刺，還點頭稱是，又說。

「今日佳節，就連城外那些丐幫也難得消停，唐大俠不如也稍微放鬆一下，先莫再想那些肅殺之事了。」

「很是、很是。不如放開來大喝一場。」

唐布衣嘴上應道，腦中卻被「肅殺之事」給佔據，還是刺殺金國皇帝這簡直痴人說夢的計畫。

那完顏珣在戰場上被大軍包圍，人多眼雜，潛行難度高，敵人數量又多，刺殺難度可比皇宮這類看似戒備森嚴的地方高太多了。

──唉，此時份外希望他的二師弟在身邊。只要毒藥夠，莫說一百人，一次放倒幾千人、幾萬人恐怕也不在話下，即使是那皇帝狗命也是手到擒來。

不過現在掌門體衰，把唐錚拉去金國兩三個月，讓唐門放空城也不是辦法，只能自己苦惱了。

小娘子見他大啖起蟹肉，跟著笑開。
「太好了，剛才總感覺唐大俠悶悶不樂，原來只是在煩心這事呀。」

「『只是』？小娘子妳可要當心，南宮大公子聽見妳這句話，搞不好便找妳去坐鎮總指揮。大公子很會記仇的，小時候抽他幾下，到現在都還在說。」

唐布衣隨意說說，逗得小娘子笑個不停，又直呼不敢。

小娘子心想，飛俠果然如傳聞那般，談笑間全無那些尋歡客令人感到不適的狎暱。就算是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公子哥，一般也不到幾句話就開始意有所指。

不知道飛俠遍歷群花，所中意的姑娘又會是什麼樣子？

小娘子好奇心起，自把話題往那邊引。

「我哪是這意思，大俠您莫要冤枉奴家。奴家只是覺得圍城一事有這麼多英雄好漢一同煩惱，終是有解決的一天。但若是思鄉、思親，這遠在天邊的人，可不能馬上飛到眼前來呀。」

「這倒也是。」

唐布衣莞爾，確實對這些青樓姊妹來說，比起家國大事、功成明就，伴在身邊的人才是切切實實的問題。

要不是自己還得操心金國這事，憑他腳程，回到唐門也不過就十天半個月。

如今算上招攬人手的時間，若是能趕在過年前回到家，聽朝思暮想的人黑著一張臉臭罵一頓，再仔仔細細幫他把傷口治好，就已經要偷笑了。
──還得他有命回到宋國。

「唉，身不由己，我又想退隱江湖了。」
「唐大俠這是想成家，不管江湖事了嗎？」
「我倒想。但即使我想，那也得人願意點頭。」

如此一青年才俊親口說出自己有心上人，小娘子本該失落，然而八卦之心倒是勝過那些心思，驚奇地問。

「天下竟還有姑娘會拒絕唐大俠的追求？」
「怎麼沒有？架子大得很。脾氣硬得很。」
「那又是為什麼拒絕？奴家猜到了，必是大俠您流連歡場，惹娘子不快！」
「不，他不在意這些。」

小娘子瞪大雙目，滿臉不信。唐布衣見她表情，這會倒是笑得開懷。

「他太掛心家裡，只覺得其他事都得緩一緩。」

小娘子「唉呀」一聲，苦口婆心起來。
「姑娘這可就糊塗了，婚事不能等，要是年紀大了，唐大俠反悔，去娶別的年輕姑娘家怎辦？」

唐布衣哭笑不得：「妳就當著我本人的面編排我？」

「畢竟這可是姑娘家的終生大事呀。過了二十，議親的對象就少多了。」
「這妳大可不用擔心，早就過了。」

小娘子雙眼瞪得更大，唐門大弟子邊答她接二連三的一堆問題，邊覺得好笑不已。要是他的親親師弟知道自己正被一個陌生姑娘擔心終生大事，直數落「怎麼傻呼呼的，不懂得為自己打算」，不知作何感想。

──想必是黑著一張臉來打他吧，嘴上還要罵「你在外頭都在胡說些什麼！」

唐布衣忽然覺得自己真不該起這話題，越想便越不願動身前往金國。
唉。

於是連忙打住：「好了好了，再問下去，生辰八字都得給妳問出來。我又沒有要始亂終棄，妳那麼擔心做什麼？」

「人生無常，這種事，誰說得準？」

小娘子說到這裡便悶悶不樂，恐怕是有什麼傷心事，於是飛俠便也順利地把話題一轉，安慰姑娘去了。最後是由姑娘打起精神說要寬慰飛俠相思之愁，祝他早日雙宿雙飛，並彈唱起應景的曲子，氣氛才又重回輕鬆歡鬧。

唐布衣聽著那借用大文豪的詞所填的曲子，雖對姑娘的熱情有些哭笑不得，但詞的內容卻也深有所感──畢竟此次前去金國，還真要相隔千里。

希望他歸家時，一切都還安好。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完）

然而飛俠回來後的情形，大家都知道了。
勸君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