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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玖】鏡華水月《案柒之二》


　　當崑西走得夠近的時候，對方終於將臉偏了過來，但看那張端麗的面容上掛著的狡黠笑容充滿了餘裕，就知道他早就發現了崑西的靠近，只是在計算該在哪個時間點側過臉跟來者四目相接。

　　跟記憶中的容貌一樣，還是那張完美得挑不出瑕疵的端麗容貌，能讓所有詩人堆出最華麗的詞藻為這副容顏書寫的美麗，金色和紫色的異色雙瞳閃爍，左眼下的淚痣使帶笑的雙眼更加勾人。

　　好半天他們誰都沒有講一句話，只是維持沉默四目相對。

　　「怎麼辦呢？」玖夜歪著頭，故意裝出困擾的樣子，刻意拉長的語調語尾上揚，好顯得他真的很苦惱一樣。「這就被老朋友給找到了。」

　　「......我找你找了很久。」

　　「我知道啊，這可是我精心為老朋友安排的局，一下就破了豈不是很不夠意思嗎？」玖夜抬袖掩唇，又輕輕笑了起來。「何況，不這麼做的話，我怎麼知道你究竟是冷酷無情的鬼，等旅行結束，沒有利用價值後就把我撇在一邊，亦或是真的具有人性，終究會帶著一絲牽掛，排除萬難地尋過來呢？」

　　「你在試探我？」

　　「如果我說是呢？你會就此憤而拂袖而去？」

　　「......只要知道你沒事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看見玖夜的瞬間，原本所有緊繃的情緒就放鬆下來的關係，崑西現在整個人處於一個虛脫感的安心中，並沒有被狐妖刻意找碴的口吻給激怒。

　　聽到他這麼說，狐妖反而差點失笑出聲。

　　「原來老朋友管這叫沒事？」他刻意加強了語氣，並用彷彿事不關己的口氣淡淡陳述，更顯語氣惡意而諷刺。「為了把被老朋友吃掉的人皮化形回來，可是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到現在連這可笑的獸耳和尾巴還是收不起來，然後就被老朋友一句沒事給輕飄飄的打發了？」

　　「......抱歉。」

　　「你欠的債可是越來越多了，倒是說說看，除了那沒誠意的口頭道歉，你還能拿什麼來還哪？」

　　「......」

　　崑西幾乎忘了，這隻狐妖就是這樣的性格，滿口陰陽怪氣，讓人難以分辨其真意，連要多想都覺得麻煩。

　　但是他不會再卻步，因為他現在知道了，玖夜只是用這樣的方式和距離感來自我防衛，好讓自己的心思不會透漏給任何人知道。

　　他再次邁開步伐，走上前，將單薄的身影擁入懷中，令他安心的是竄入鼻尖的是熟悉的薰香味，而不是最後深深烙印在他感官上的肉香味，那樣的記憶，已經不想再有第二次了，所以他特別珍惜懷抱中的實感。

　　玖夜沒有掙開他的懷抱，只是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不會就這樣放過你。」他說。

　　「沒關係，」崑西說。「讓我待在這裡。」

　　狐妖沒有再說話，但是尾巴無意識捲上了崑西的腰，帶著一點試探，又有一絲眷戀，似乎這個動作可以帶給他安全感一樣，緊緊地纏著。

　　在那之後，崑西跟著玖夜回到住所，那是湖畔一間不大的木屋，但屋內堆滿各種精巧的玩物，架子上有各式各樣人類使用的器皿，看起來並不是特別整齊，卻又顯得有屋子主人的一套標準，亂中有序。

　　房裡點著跟衣服上一樣味道的薰香，沿著房側出去後廊就能夠看見湖泊美景，能夠說得上是個典雅的住所。

　　「你塊頭這麼大，我得把整屋子的東西都丟光了才能把老朋友放進來。」

　　拉著崑西在軟床上倒下時，玖夜輕輕笑著，異色閃爍著光芒，纖長的手指用力捏住他的臉，崑西微微皺眉，伸手包覆住那雙略顯冰涼的手，低首吻上他的狐妖。

　　自然而然，彷彿他本來就應該這麼做。

　　久違的纏綿比以往都還激烈，像是要把這幾年的空白都補回來似的，用力地渴求著對方，希望可以更加緊密，更加深入，在結合的過程中他們接吻了無數次，感覺特別地親密，以前做愛的時候從來沒有這樣的感情，但當崑西的手指梳過柔順的艷紫色髮絲，對上那雙濕潤的異色瞳時，很自然地就吻了上去，堵住狐妖甜蜜的呻吟。

　　崑西就這樣在湖畔的小屋待了下來，他不再旅行，因為他失去了再次出遠門旅行的理由。

　　他已經可以留下來了，在這裡有他的歸處。

　　白天的時候，他會帶著托帕上山打獵，雖然是擁有過人身體能力的鬼王，但崑西卻偏好使用人類的方式打獵，他做了一些陷阱放在山林裡，每天按照順序去檢查陷阱有沒有抓到獵物，其他時間則是在小河或是湖泊垂釣，看能不能釣到一些魚增加食物的豐富性。

　　然後他會將補獵到的獵物做乾燥處理，除了當天食用的份，其他會做成肉乾的方式保存起來，將釣到的魚一起掛在小屋後廊上風乾，並時不時就會被狐妖嫌棄味道太過難聞。

　　下雨的時候，他哪裡也不會去，就躺在後廊上，聽著淅瀝的雨聲，閉目養神，而玖夜會坐在他旁邊端著煙管抽菸。

　　這片山林湖泊足夠偏僻，還有狐妖布置的幻術，普通的人類無法進到這裡來，沒有人會打擾他們的生活，就算有猛獸膽敢闖入，崑西也能夠用力量進行排除。

　　平淡而恬靜的日常。

　　這是崑西一直在追求的生活。

　　但真的這樣就好了嗎？

　　有一天，當崑西在床上從斷開的意識中恢復張開雙眼時，腦中突然響起了這樣的聲音，一個他一直刻意忽略的疑惑。

　　玖夜躺在他的懷裡，還沉沉地睡著，尖長的獸耳溫順地低垂，尾巴纏在他的大腿上，整個人呈現很放鬆的姿態，他伸手用有著黃寶石的手背輕撫那對獸耳的絨毛，寶石一片冰涼。

　　總覺得一切都太過順心，反而有種很不真切的感覺，像是夢一樣。

　　鬼也會做夢嗎？

　　自從重逢之後，他們絕口不提那一天的事情，就像是一個連提到都嫌忌諱的禁忌，連玖夜朝著他尖酸刻薄地碎念時都不曾提過......

　　──不對，他們甚至沒有吵過架，在這裡的生活，玖夜像是劇毒都被拔除一般，總是微笑著，包容他的一切，就和生活一樣恬淡平靜。然後在他需要的時候，展露出對他的需要，像是照著他的希望在動作一樣。

　　這是他理想中的玖夜──正確來說，是他幻想中的理想生活。

　　因為太過舒適，所以他刻意忽略了那些不自然的稜角，裝做他什麼都沒有發現似的，一天又一天，沉溺在這個世界裡。

　　他的手背撫過玖夜精緻的臉龐，寶石依然一片冰涼，沒有任何反應。

　　理應存在的共鳴並沒有發生，儘管他可以感覺到寶石裡的力量依然聯繫著他和狐妖。

　　他放下手的時候，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玖夜已經醒了，狐妖慵懶的半瞇著眼睛，沒有半點驚訝與慌張，盯著他的臉瞧個不停。

　　「你只要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就能繼續過下去了，」他用懶洋洋的輕柔語調說著，越是輕柔，越顯得危險。「你不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所以，這些都不是真的？」

　　猶豫了許久，崑西艱澀地將這個問題問出口，雖然他也不知道捅破那層窗紙是好還是不好，他會不會因此而感到後悔，但他還是問了。

　　玖夜很緩慢地牽起嘴角，有點遺憾地笑了。

　　「你只要覺得他是真的，他就會一直持續下去。」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玖夜沒有回答他，狐妖的身形開始模糊，輪廓越來越淡，崑西伸手想抓住對方的肩，卻抓了個空，手下一片溼冷冰涼，水花打溼了他的衣服，然後他眼睜睜看著眼前的人形化為一潭清水，向上方滴落。

　　周圍的房間也開始融化，變回水滴的物品向著上方墜落，所有的一切都在融化。

　　幻境開始崩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