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信、花

　　夜總會舞廳迴盪著從留聲機裡流淌而出的輕快節奏，服務生端著酒水來回穿梭在大廳裡。一到點，舞台上開始接連不斷的表演，夜總會裡熱鬧喧騰。當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舞台時，呂庚迎來一位身著藏青色長褂的客人，男人把一張邀請函放在桌上，手裡的煙斗一推將邀請函送到呂庚面前。

　　「謝謝。」呂庚仔細地確認了邀請函上的時間和地點，頗為重視地將邀請函收好，畢竟這是能接近軍閥陸少帥的好機會，陸少帥從北邊帶了一支軍隊回來，對這裡的局勢造成了危險和變數，因此他毫不意外收到上層的指示去探底。

　　「你這樣子還真不像做生意的。」

　　名面上呂庚是做胭脂水粉的生意，這次也是以生意為由頭托人弄來邀請函，他笑了笑反問道：「不然像是什麼？」

　　「剛留洋歸來的學生，還是學西醫的那種。」

　　閒聊到一半，台上正好換了場表演，當褐髮女子踏上舞台，全場一片掌聲雷動，歡呼叫好聲幾乎遮蓋了音樂，呂庚的目光也不自覺停留在歌女身上。

　　名為岑姍姍的歌女是夜總會裡的頭牌，一襲石榴红旗袍貼合著姣好的身軀，露出一雙白皙的長腿，旗袍開衩處用金線繡著栩栩如生的鳳凰，宛若隨時會展翅飛翔。褐色長髮盤在腦後，垂下一縷髮絲落在胸前，唇紅齒白，如同上等白玉精雕細琢而成，微微上挑的眼尾像小鉤子似地撩撥人心，略施薄妝便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岑姍姍不似一般歌女掛著笑容賣弄身段，她面無表情時帶著幾分凌厲，銳利的視線一掃全場便安靜下來。沒有任何多餘的介紹或閒談，當她握住麥克風立架，開口便是清亮的歌聲，恍若林間婉轉的鳥鳴，餘音縈繞，不絕如縷。

　　那歌聲彷彿在心裡迴盪，呂庚甚至沒有發現自己忽略了同桌的人，注意力全落在岑姍姍身上。一曲結束，岑姍姍向眾人低頭行禮，觀眾席裡洋人將手裡鮮紅的玫瑰花往舞台上扔，據說那是至高無上的讚美，不少人也學著洋人和服務生買花，只為了能引起岑姍姍的注意，一時間舞台上花落如雨，襯得岑姍姍的身姿更顯得如詩如畫。

　　呂庚也買了一枝艷紅的玫瑰花，芬芳的香氣竄入鼻間，指腹貼著剃刺的莖幹來回摩娑，終究是沒有扔出那枝花。或許是因為角落距離舞台太遠，又或者是他始終不明白扔花的意義，最後離開時，他像以前一樣把玫瑰花留在桌上。

　　服務生來到空了的桌子旁，小心翼翼地捧起玫瑰花，他將花送到舞台後方的休息室裡。岑姍姍驚喜地望著那枝花，接過後緩緩地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宛若翩然的蝶，於她不滿的語調裡輕顫著翅膀。

　　「只留下了花？明明人都來了卻從來不打聲招呼。」

　　指尖拈下一片花瓣，看似漫不經心地吹了一口氣，花瓣從手指間飛起，在半空中緩緩地擺盪，最後無聲地落在她的腳邊。拿著玫瑰花的柔荑輕輕晃動，層層疊疊的花瓣輕柔地擦過鼻尖，濃郁的芬芳讓她想起了第一次從他那裡收到的信，有著同樣雅緻又甜蜜的味道。

　　那時岑姍姍還只是初出茅廬的小歌女，因為不會賣笑而無法走紅，坐在席間的呂庚卻寫了一封短短的信鼓勵她，並讚美她有動人心弦的歌聲。那封信和一同送來花朵陪著岑姍姍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而後每當男人出現在舞台下，便會留下一枝玫瑰花，卻再也沒有送過信。

　　岑姍姍並不希望他們的關係止步於此，等待是不想給對方造成壓力，但呂庚的遲鈍和慢熱超乎了她的想像，如今她決定按照自己的步調主動拉近他們的距離。

　　當呂庚被岑姍姍堵在路上時，驚訝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即使被軍閥拿槍抵著腦袋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不知所措。岑姍姍勾起嘴角露出了舞台上不曾展現的笑顏，那一笑讓呂庚的心臟彷彿要跳出胸膛般怦怦作響，他的腦袋模糊成一片，幾乎無法思考。

　　「我想邀請你跟我共進晚餐。」岑姍姍不似一般女子的矯揉造作，也不同於洋人女子過度的熱情奔放，她直率地猶如徐徐清風，輕盈地踏入他人的心頭。

　　被岑姍姍坦率的直言弄得不知所措，呂庚一時間亂了手腳，還差點撞上了經過的人力車，在車伕的叫罵聲中，岑姍姍伸出白皙的手將對方從道路上拉了回來。從凝脂般的肌膚傳來的體溫，讓他原本就混亂的腦袋宛若煮沸的滾水咕咚咕咚地直冒熱氣，他像楞頭青似地，傻傻地問道：「為什麼？」

　　明明在工作上聰明能幹，但扯到感情一事呂庚卻遲鈍得像塊木頭。岑姍姍也不惱，反而爽朗地笑出聲來，清脆的聲音宛若風吹拂過一串鈴鐺。她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信紙被保存得很好，但因為時常閱讀而讓紙張的邊角微微捲曲，看得出來那封信被多麼珍惜地對待。

　　一看到那封信呂庚眼前便浮現了當年青澀的小歌女，那個有著美麗歌聲卻不受喜愛的歌女，如今像是打磨過的寶石，展露了璀璨的光輝。他其實一直都記得她，沒有工作時也會為了聽她唱歌特地到夜總會，她早就佔據了他生命的一角，只是他不曾想過原來她會一直保存那封信。

　　看著那封信和她的笑容，呂庚心頭滿盈著暖意，誰能料想得到一封信牽起了兩人之間的關係。

　　「晚餐時買朵玫瑰給我好嗎？」岑姍姍巧妙地將兩個問題合在一起，應下了買花的要求便是答應了晚餐邀約。

　　呂庚磕磕絆絆地應了聲，緊張的模樣引來岑姍姍善意的輕笑。那夜，他終於親手將花遞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