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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雨 3-2

  傷害他人是需要一些資質的。
  或者說,需要天分。
  並不是每個人與生俱來都能夠發自內心地傷害他人。很多時候,人動手後會因為對方的痛苦反饋而反射性地收手。
  能夠發自內心,且具備強烈意圖性地主動傷害他者的人,其實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多。很多都是情勢所逼,或是在無心的狀態下,才做出傷害他人的行為。看起來精於此道的人,也是經過多次的「練習」才習慣「傷害他人」這件事情。
  羅賓擁有這樣「與生俱來」的資質。
  這也是她在逃學之後沒多久,馬上就被雇主看上的原因。
  當看到羅賓毫不猶豫地用酒瓶敲破醉客腦袋的時候,雇主就馬上決定聘用她。看到羅賓傲人的身材和極具標誌性的桃花眼後,雇主非沒有歹念。但雇主也明白,若是隨便出手,下一個被敲破腦袋的就是自己。
  羅賓的工作內容很單純:鬧事。
  叫囂,搞破壞甚至打劫錢財。說穿了,是路邊小混混也做得到的事情。但若是有意圖地操作這些滋事行為,便能夠找出獲利空間。例如影響其他店家的來客數與營業額,又或者是吸引警方的目光進而掩護他處的交易。視主導者的操作手腕,甚至能變成一個專門生意。實際上,雇主就是有相當程度的獲利,才能聘用羅賓和其他人,組成一個小小的「滋事隊伍」。
  這天晚上,羅賓的任務內容很簡單:闖入酒吧盡可能地鬧事,時間到了便撤退。其中一名同伴已經將門口的警衛支開。羅賓拉起帽兜掩蓋醒目的金髮,和其他同伴一起走進地下的酒吧。
  羅賓迅速掃視店內環境。開始這份工作的時間還不長,不過她多少掌握了一些訣竅——如何用最小的力氣製造最大的騷動。最好是挑一個容易聚集目光的地方,例如人群較密集的地方,或者是往來動線的中央。決定標的之後,她拖著鐵管走向前,朝著四人共飲的桌面中央狠狠敲下去。
  
  磅!
  
  以此為信號,店內其他同伴也開始破壞叫囂。一時之間,破壞聲和驚呼聲此起彼落。
  掄起鐵管,羅賓走向吧檯,朝著櫥櫃一陣猛打。沾染酒液的玻璃碎片四處飛散。酒保衝過來,似乎打算制止羅賓。但羅賓在對方伸手之前就先迎頭給了對方狠狠一記。酒保倒地之際,後方另一名男客抓住羅賓的肩膀。羅賓頭也沒回,鐵管直接後掃。被敲中脛骨的男客痛得蹲下身,羅賓毫不客氣地讓鞋跟深陷對方的顏面之中。
  踹倒男客之後,羅賓再次確認周遭環境。酒吧內一如預期地,四處都陷入了混亂——除了一處之外。
  在吧檯角落的靠牆處,彷彿有個與世間紛亂隔絕的小小空間。在那個空間內,一個黑色的身影平靜地獨飲著。
  羅賓沒有多想。她的工作是鬧事,是擾亂,是破壞這個地下空間的一切平靜。她必須破壞眼前的平靜。所以她提起鐵管,向黑色人影走去。只要一揮,那人也會像其他酒客一樣,驚慌失措。
  高舉鐵管,揮下。
  然而,對方輕描淡寫地閃過了羅賓的攻擊。
  羅賓的目光捕捉到一個畫面。眼前的黑色人影——披著黑色長大衣的女性——的側臉。或者說,是側臉上那顆醒目的淚痣。
  羅賓打算再次進行攻擊。她舉起鐵管,瞄準女性的頭部。這個瞬間,她突然遭受巨大衝擊,整個人飛了出去,摔入桌椅堆當中。晚了幾秒,她才意識到腰際的劇烈痛楚。
  剛剛自己的右腰狠狠地挨了一記。這一擊是黑衣女性下的手。
  羅賓能馬上理解狀況已經是相當難得。其他人若是挨了這一下,只怕早就痛得失去意識。
  羅賓掙扎著想要爬起身,但腰際的劇烈痛楚使她無法好好地控制自己的四肢。才稍微站起身,就馬上失去力氣跌回地面。這時,她總算看清楚剛剛打中自己的東西。一把武士刀的刀鞘。
  女性好整以暇地將武士刀連刀帶鞘地插回腰間。她伸出帶著黑色手套的左手,勾了勾食指。
  這個動作就像是在說——
  
  「來啊,讓我見識一下。」
  
  日後回想起來,羅賓覺得,這大概是秋茗對她的第一次邀請。
  這次很顯然,並不「只是這樣而已」。
  
  ※
  
  秋茗偶爾會獨酌,同時思考事情。
  思考的內容不外乎「家族企業」的事情,扮演和善「秋女士」的事情,又或者事情結束後該去哪個地方找誰享樂。當然,畢竟剛處決完背叛者,再怎麼樣也不至於在這時想著玩女人的事情。
  秋茗思考的是善後處理。
  她並沒有將背叛者的屍體清理掉,而是將整個命案現場原封不動地放置。這件事情應該會在新聞媒體和地方報紙掀起一點小小的波瀾。
  只要是對圈子稍微有瞭解的人,光是從屍體上的刀傷就可以知道是秋茗幹的好事。而秋茗本人也沒有隱瞞這點的打算。她刻意不處理屍體,以及用這種彰顯身分的作案手法,為的就是觀察外界的反應。又或者,是一種宣示——
  
  背叛者只有死路一條。
  嘗試與組織內部勾結串通的外部人士,也是白費功夫。
  
  在這樣的宣示之後,短時間內,整個地下社會應該不會太平靜。秋茗接下來要做的事,便是在紛亂中找出敵對組織的可趁之機。
  背叛者畢竟是跟隨秋茗多年的老將,秋茗交給他管理的組織資產並不在少數。這些資產在他與外部串通之際是否發生了異動,則是必須要逐一清查的部分。在命案消息傳出去以前,如果有比較粗心的老鼠,大概今晚就會上鉤。
  秋茗看著杯中的威士忌。在燈光的催化下,酒液的色澤看起來和她的眼瞳有些相似。她打算喝完這杯,就去背叛者曾暫居的一處公寓看看。那處公寓是組織提供的藏身處之一,也有被拿來當作集會地點的可能性。
  可能會有什麼線索。但就算沒有也無所謂,反正可以使用的手段多得是。
  酒吧內突然騷動了起來。
  秋茗不以為意,只是繼續獨酌。這種場所別說鬥毆了,就算發生大規模槍戰,她也不會太感到意外。就連有人拿著鐵管嘗試攻擊自己,她也是淡然地躲開,接著反射性地用武士刀反擊而已。
  秋茗看著自己打中的那個人。年紀尚輕的少女,帽兜下的一頭金髮顯得相當醒目。即使沒有太多裸露,那件深色上衣仍強調了少女豐滿上圍的曲線。金色瀏海下的目光充滿攻擊性。這讓秋茗有些意外。她是抱持著讓對方完全失去戰意的打算,用了相當大的力道揮出刀鞘的。沒想到少女挨了這一下之後還能保持意識清醒。不只如此,少女似乎還打算繼續再戰。只見少女不斷地掙扎,不斷跌倒後又嘗試爬起。最後,少女將手中的鐵管充當拐杖,花了不少功夫才撐起身子。
  堅定的意志。但是,那又如何?
  秋茗不知道少女為何鬧事,那背後的原因也多半和自己無關。如果少女不知道放棄,那麼自己也只需要把少女打到無法行動就行了。秋茗不是沒有殺過人,她只是覺得這裡不需要動刀而已。
  即使如此,秋茗卻看到了少女臉上的紅潮。
  回溯記憶,她似乎沒有看過這樣的紅潮。
  不管是談判失敗氣急敗壞的對手也好,或是床第之間羞赧怯怕的玩物也罷,那些人的臉上甚至肌膚上的任何一處,似乎都不曾出現這樣的紅潮。
  意識到這一點之前,秋茗發現自己已經伸出了手。
  那是挑釁,也是邀請。
  食指勾動的是情緒,也是情慾。
  下個瞬間,金髮少女站起身,朝秋茗衝了過去。
  
  日後回想起來,秋茗覺得,她在這時就已經接觸到羅賓的本質。
  而羅賓的本質,讓她似乎沒辦法單單用一句「那又如何」作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