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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賤狼]鹹花生

✑ ooc有,私設眾多,有原創角色。是《Deadpool and Wolverine》的後日談,有關於《X-Men Origins: Wolverine》(起源) 的描述,以及各種無意義、沒有營養的話。

✑ 私設TRN1400的羅根經歷過《起源》的劇情,Earth10005的死侍因打破第四面牆的能力於是同樣知悉。

✑ 靈感來自鹹花生、Vinyl decision,與白兔美術社二零二四年十月的限定芭菲「落花生」。

✑ 「望著遠方的那個燈塔/也模糊了自己的那個眼眶/死去的人成遙遠的星/在遠方守護你/看著對方的那些蒼疤/嘲笑著自己也沒好過哪/死去的人成遙遠的星/在遠方看著你」——宋德鶴【燈塔】

  

  那一日羅根趴來正去睡不著,胸口熟悶,像止不住的矛盾,沒完沒了指控、掌握,重複敘事。仰躺時軀殼與靈魂烈烈交火。他想到冬天,可是十月,現在說冬還言之過早。他想到成長,成長是殼與魂魄的交火,是極矛盾的,叫胸的雙唇洩不出半點話音的,極為愚蠢之事。

  他推開被子,從一個和拼布被相稱地彷若山巒溝壑似的擁抱內,僵僵地推眼,半推半就地出來了手、腳,耳鼻。腳裸在其中一個山峰懶懶地沓去過多的暖意。他睡不住了。他想,他要出去。於是靠近接近黃而跟著黃的影子,用起身的力道將它們擊潰、沖散——動,忽而不動了。影子因他的不動而和進去燈裡,和秋一樣從夏裡分得一點顏色,突然就不知道被什麼給刮著刮著,靠近了不動的杯的邊緣,很快地勻一下子——不對稱地成為了分明延伸卻在最遠的尖端異常深邃的,他近燈的手被光離奇放大的姿影。

  黃的影子徹底陷過褐的韋德的眼睛,宛如一首平攤在閉了眼的耳旁,被聽覺曲起的被單生生阻攔的歌。影離了光後彷若陷入被窩底的人,扭曲著在光裡頭乾了燥,成了團——它們結成深褐。

  他預備出門卻找不到衣服,摸了半天,只摸到一件和歌一樣,被睡熟的人遺忘在山一般起皺的身下因而即將噴發的純棉軟衫。軟衫散發照過太陽的苔蘚那樣,軟爛地彷彿豎一根指節攪動,熟透的牛乳在離手後流一綹白線在指頂的溫和走跡。離了牛乳後人大概就長大了,羅根想,從山的底部抽手,想他是時候該出門了,手抽出去也抽走歌的影子。影漂泊著漂泊總算遠走光域。摸開門,才隔著吱呀作響的木門尖叫,聽到一會兒冬的哀語。手放開門逸豫地走了,晃著晃著,默默地,走遠了。

  

  

  冬天的第一個街道是很冷清的。

  下著雨。雨不大,頂多半根指節那麼長,杳杳飛進他被路挟得更長的目光裡,宛若迷路的蒲公英,導致本該清楚的路近處全被睫毛抹得迷迷茫茫。雲的走姿倒是不受影響,穩當,甚至可說是快得沒影。羅根邊走邊將失去暖的襯衫全力勒緊,鼻翼翕動。猶猶豫豫地把一隻手從湊合著暖手的褲子口袋裡翻出來,擦一擦鼻下,發現沒流鼻水後,低下頭把領上的小結輕捋整齊。直到確定自己整個人都準備好被塞進紅磚道裡,才披上目光還沒怎麼迷茫時,和襯衫一起被他隨手抄來的外套。

  睡意被外套剛上身時帶來的寒冷吹滅,哆嗦了一下,才看見身上穿的全是比像冬的清晨來得更加清醒的白色。他湊著靠近胸口的那塊白色,抽一口冰冷中尚羼雜著劇烈運動後,自胸脯與單薄的衫內側翻湧著淌進鼻腔的濁氣。頭從胸的前方起來,視線鎖緊,走向近紅磚道左側的第三扇門。兩瓣手指夾住鐵片只比一塊指節再稍微長上一段的漆黑側面,邁出左腳,旋到裡側。

  店裡頭暗暗的,陰冷地暗。不清醒的白燈神似外頭的白天,將臉的輪廓蒙得灰些卻更加柔軟,儘管昏天暗地卻依然有些許照明的功能。吧台沒人,羅根走到更深一點的地方。一張矮桌靠著滿滿一牆像是繪本的東西,上頭的檯燈裡暖黃的燈泡將燈罩內側完全撫過一圈,就是沒有從木製的桌上走開。

  他從桌倚靠的書櫃牆上抽了一本出來。哦,唱片。

  「歡迎光臨。」一個聲音從接近地面的地方掉出,滾到羅根眼前。「等我一下,我拿菜單。有空的位置都可以坐。」

  沒什麼好拒絕的。他拉開椅子,不再冷的手掌摁著椅背坐下。這下倒是看得更加清楚了,一大把一大把的唱片,連菜單封面都是齊柏林飛船的入侵者之歌。

  「抱歉久等。」那個從吧台後凹陷處的地面隆起的女孩聲音說:「我在找今天要放什麼,所以耽擱了。你有想聽的歌的話也可以點,自己把唱盤找出來就好。它們都有照字母順序排列。」拇指朝後比著彷若公園綠地那樣,儼然成為小型社會的繽紛牆面,唱盤的叢生早導致它難被辨出本來的面目,幾張搖搖欲墜的珍珠板可憐兮兮地吊在裡頭,有點兒年代的、微暈的奇異筆字跡勉強看得出上頭的字母。

  「是照歌手還是歌曲名稱排列的?」羅根問。

  「歌手。」

  她替羅根把菜單翻開,眼珠子全程沒和羅根的有過任何接觸。羅根不在乎,自顧自地坐實後,徐徐轉動自己的眼珠,逛了一圈卻沒看見在地圖評論裡見到過的飲料。

  「孩子,」他叫,一邊訝異自己的聲音沙啞與是否感冒,一邊看女孩子從一塊毛胚屋一樣的背景牆後探頭張望,像在找人。

  「KISS專區這兒......沒錯姑娘,你找到我了。」羅根放下舉著的手抱怨,「天,你明明才看我坐到這裡的。」

  「抱歉,記性有點差。」

  走到半途她回去吧台摸來一張紙和筆。

  「好了,你點吧。」

  「是這樣的,」羅根解釋,手拱成山擺在桌上,「我記得你們在地圖上放的菜單裡有一道『鹹花生』,那個現在還有嗎?」

   「哦,那個啊。」女孩的眼神轉變,探出一抹幾乎沒有扼腕的嘆息:「我們從1969年就沒再做過那玩意兒了。」

  「真的?」

  「真的。」她篤定。

  「罷了。」羅根繃著的肩膀一下子散開,儘管他感覺她正和他鬧著玩但那是她的自由,「有酒嗎?」 他問,不耐煩地撥只有一頁的菜單。

  「1969年以前有。」女孩說。

  「媽的。」羅根咬牙切齒但盡可能讓自己不那麼大聲,「1969年到底對你們的店做了什麼?」

  他判斷她大概是工讀生,領著和他戒酒的決心一樣微薄的薪水上著誰都不願接手的早班,因而什麼都不想做、什麼也不想管,更遑論一大早聽一個穿西裝的詭異男子討一杯可能只是老闆心情好時偶爾做的特製調飲。

  「也沒什麼。」

   女孩沒所謂地聳肩,在紙上畫點東西後,駝著背回去了。羅根盯著她一路走到毛胚牆愈來愈窄的灰色底端,直到抵達一座雜亂地堆滿了書和唱盤的長桌前。那兒的狀態可說是另一個韋德・威爾遜長居的狗窩。她把菜單放下,手指靈巧地從亂亂的唱盤的社會裡挑出一張封面不怎麼吸引人的,剝開紙殼,走到播放器前,躡著手調整黑膠唱片機的音量。

   聲響被她調開後,碧玉・格維玆門斯多蒂爾溶溶的歌聲宛若自水底出落,蜷進羅根耳畔,平整,可始終保持微微的、欲泣的眼眶般怯憐的濕潤。定睛去聽,就和水族箱背後的人臉一樣朦朧。

   唱盤像一片玻璃讓人和音樂在彼此不干擾的情況下保持著舒服的、清晰的距離,彷彿壓低了聲響還能被聽見,卻又恰好阻攔住的豎耳傾聽——不近不遠,能輕鬆地勾手,只不過擁抱就得費點力氣。他喜歡那樣的距離,安靜但不過分親暱。羅根稍稍閉上眼。碧玉到後來不停在說 “I love him.”,他也在心底傾力以自己的聲音跳針似地跟著道:“I love him. I love him...She loves him. She love him...”

   一首沒了,他睜開眼。女孩子正擺上自己在羅根的眼皮底下新拿的那一張,帶帷幕與紅光的歌曲前奏被轉出來。輕哼了兩句,喉嚨震動的方式叫人感到異常熟悉。

   「《加州旅館》?」

   「顯而易見。」

   想必是她喜歡的,女孩的聲音逐漸帶有與她的年齡相稱的張狂,走到羅根身旁,刻意把 “We haven't had that spirit here since 1969”唱得很亮。他被她深深壓響的咬字逗得發笑,皺皺鼻子。她又回去吧台,朝他亮了亮幾根沒裝藥劑的玻璃試管。

   「做什麼用的?」羅根拿起來看,裡面是咖啡豆。

   「給你泡卡布。」女孩說,白眼看起來就快翻到後腦勺之後,「你不會不曉得鹹花生是指加了花生醬的特製卡布吧?」

   「曉得。」羅根點頭,「畢竟我為此而來。」

   「那就選一支。」她將那些如出一轍的試管們頂到他眼前,「薇薇特南果?巴西A?黃金曼特寧或維洛那蜜處理?有人認為做底的咖啡不必過於講究,但我認為風味還是有差異的。」

   「幫我挑吧,凱什(Johnny Cash)。」羅根揮開那些就快抵到他臉頰的試管們。

   「好吧。」她用將唱盤從紙包裝抽離的手勢飛快在試管堆裡剝出一支,「埃爾奇利納。」她說,在羅根拔開軟木塞,嗅聞她挑出的試管的時候。「很難唸,我知道,不過你也沒什麼場合可叫,所以只是順帶一提。也有人叫我埃爾奇、阿奇,或乾脆......先說,這不是什麼中二病青少年為自己取的加冕封號,的確有人叫我射手(Archer),雖然只是少數,不過這也只是順帶一提......」

   她愈說愈小聲。羅根抽出一支瓶身上貼了中深焙的,低頭嗅一嗅那味道。

   「我感覺你挑的那支還行,埃爾奇。」他張張鼻子,像是要打噴嚏,只好吞口唾沫把它生生嚥了回去:「F*ck,聞起來輕飄飄的但可比這支好太多了。」

   「輕飄飄但可比可卡因穩重。」

   她抽一張衛生紙給他,「我還以為你會喜歡更深烘焙一點的。無意冒犯,不過你看起來像個煙鬼。」

   「我是。」羅根不否認,擤擤被逼出的鼻水。

   「那只能說我看人挺準。」埃爾奇豎起食指揉揉鼻子,「上帝,甚至還有點可卡因的味道。果然一早光顧這兒的人都有毛病。」

   「對你的客人尊重點。」羅根不信邪地又抽了一瓶風味欄寫著古巴菸草的來聞,真誠地罵了一聲F*ck,轉頭把紅掉的鼻尖整個泡進衛生紙裡。

   「大概是從房東那裡沾上的,」他解釋:「老太婆需要可卡因來緩解三高與各種你想得到的老年疾病。」

   「怎麼每個房東都有這樣的問題?」埃爾奇大嘆:「我認識的一坨屎——絕非誇飾,他看起來真的就像侏羅紀裡任何一個察覺自己快死了的T-Rex能上出的那坨——似乎也有這樣的房東。」

   「願聞其詳。」

   「很遺憾,對他的房東我並不了解。」

   羅根坐到吧檯旁,女孩猜比起房東他大概對暴龍的屎更感興趣。

   「你他媽的有毛病。」她嫌惡地罵了一聲,旋開機器磨豆。店內有好一陣子只有磨豆機彷彿刨開牆壁,從聽覺開始蠶食人體的聲音。

   「其實他本來沒那麼像屎的。」

   久到大概一隻手被吃掉後,埃爾奇說。

   「不然像什麼?」

   「掉進酒館馬桶裡的馬克吧。」她思考了一下,補充:「只有一塊錢。」

   「這可不比屎好上多少。」羅根扯著一坨還掛在鼻子上的衛生紙呼呼地笑。

   「是沒錯,可總有人會撿。」

   雖說如此埃爾奇還是點頭。音樂停了,她抽空鑽回唱片社會裡又飛速撿了一片。不知是磨豆的聲響過大或者成串胡亂的瞎聊早使她瀕臨清醒,一段時間後羅根聽到喇叭內AC/DC正一邊撕扯著網罩一邊滋滋地嚷嚷著要回到黑暗。

   「這麼亢奮?」

   「和咖啡差不多。」她捏了點粉末湊到鼻尖,「來點?」她問羅根。

   羅根瞪著那夾滿了褐色粗末的指尖用力思索了三秒。

   「不了。」

   「來嘛。」

   「像在抽鼻煙。」

   「比鼻煙爽。」

   「夠了,你現在看起來比艾爾更像個癮君子。」

   他皺眉。埃爾奇笑,掐著那些零星的粉末恍若在掐一支菸,羅根甚至能看見那堆墨棕後她灰鴉鴉的眼睛正悄咪咪的發亮。「沒辦法,」假裝吞雲吐霧後她淡淡地說,呼出既結實又長的一口氣:「生活苦短,這點對那坨屎大概也一樣。」

   一小撮沈默隨她落下的尾音飄起,彷若空無一人的房裡一朵塵蟎兀自揚起飛行又落了地,沒人管得了那一下子的跌落會讓牠摔得有多疼或多重。如果此時有具身體倒在那兒,想必就能把那揪心似的疼痛想得如同飛車追逐後的翻覆、踢響桌腳的腳趾,甚或失速撞破地表的、明亮的菸一般的流星:震撼。震撼的感覺都是人想出來的。擱在一旁的水燒好了,吁吁的背景音一躍成比AC/DC更叫人震撼且頭腦清醒的吼叫。

   「屎後來怎麼樣了?」羅根盯著水具現化的哀鳴。

   「我說過他本來只是糞坑裡的馬克,」埃爾奇指正,把熱水尖叫的聲響像關電視那樣掐掉。「後來的某天,括號,不確定年月,再括號。反正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那可憐傢伙就這麼自己變成了針筒。」

   「怎樣?」

   她說話的方式太跳了,羅根還在適應這個反差。

   「不怎麼樣,可能生活終於想到在他身上拉坨大的了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埃爾奇靈活地轉動手腕變換熱水注入杯中的角度,「總之他的臉毀了。」

   「噢。」

   羅根毫無起伏地應一聲,感嘆這文本終究實現了爛大街,現在他相信路上隨便扒個披連帽衫的都能撈出幾個沒掉髮前的韋德・威爾遜。

   「我知道他變成屎堆裡的針筒時已經離他上一次光顧隔了很久。那張臉,我的天,不是我開玩笑,真的就像是被一頭暴龍悶頭坐了一下午那樣。」

   「什麼意思?」

   「意思是那張臉上頭佈滿淤痕,傻瓜。」埃爾奇停下來對著他的腦袋指。

   「操。」羅根從喉底咳出一聲急喘似地笑,喝口水緩了緩,「有後續嗎?」他問。埃爾奇做好手沖,低身往小冰箱內翻找著什麼。

   「他最近偶爾會來,」蹲下以前她側著頭想想,拉開抽屜,打開一個罐子後又皺著眉把它放回去。「看起來比之前好上不少也確實不少。」她說,吞一小口沈默但大力的口水,接著彷彿噎著了似地從喉間發出書本翻動的聲響,手大概隨之擦到了其他東西,羅根聽見她埋沒在不遠處的地面罵了聲急促且小的髒話。

   「如果變成T-Rex的屎算好的話?」考量到埃爾奇的情況他說話的聲音變得飄忽不定起來。

   「我倒是感覺不賴。」對面懶懶的咕囔聲重新冒了出來,夾雜著青少年特有的有氣無力,「和沾了屎的馬克或針筒不同然而......操,我跟你說,我很抱歉,平常我會在『鹹花生』裡加一種自製的、要花很久時間手工磨到幾乎無顆粒的超好吃花生醬,但我剛看冰箱發現我的美味魔法沒了,我只能為你加一些我自己吃的那種。不過它們原本是用來抹吐司的,所以咬起來可能會喀嘰喀嘰......你能接受嗎?」

   「這倒是沒什麼問題。」羅根答,整張背往吧台處挪動幾下,「你能為我做一道菜單上沒有的飲料已經夠值得感激的了。」

   「因為根本沒人要點,否則它會一直會掛在上頭,那可是我得意之作。」埃爾奇扮了個鬼臉,「不違心地稱讚一句,你其實挺有品味的,先生,儘管會一大早造訪這兒的人都有毛病。」

   「羅根。」他朝她揚揚他剛從比起桌上散亂的唱盤社會,更近似一座座隔閡分明的公寓的糟書櫃裡撈出來的一片黑膠。「謬讚。雖然不確定你是工讀生還是老闆的女兒或其他什麼,但你也不遑多讓,埃爾奇。」

   埃爾奇捧著那張來自KISS的Love Gun在原地挑眉。

   「別告訴我只是因為你剛好坐在那旁邊。」

   「還真的只是因為我剛好就坐在那旁邊。」

   羅根的肩膀鞦韆似地反覆盪盪,去往和眉峰截然不同的方向,埃爾奇則捏住嗓朝與他肩頭相反的位置沈默,忍不住大笑。揪住唱盤,空出一隻手旋開讀取刻紋的指針。

   「好吧,就那麼剛好。」

   她說,把唱針扳回來,退到唱盤社會的最角落,揭開那扇被他的無心留意湮沒已久的塵封木門。

  

  

   他眼神捋著門不知灰或白的線段拉扯許久,隨後彷彿碧玉下沈的love him,垂手、垂下眼睛,慢慢地從I化作She,好像成為旁觀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也許......他閉上眼,也許,他跟著唱:Love him, I love him。

   Love Gun結束以後羅根一個人折返回唱片社會放回碧玉的「異教徒之詩」,想起某時某刻曾在路上見到的某個孩子,騎著三輪車,咿咿呀呀地將pagan唱成bacon......嘴角失序般地咧了一下,目光扔回門板,仿若心神已然成為那闔住的門本身如緊閉的書揣想隨時可能再被開啟的一部分。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埃爾奇已進去不下五分鐘,這期間足夠他抽一根雪茄並為另一根也點上火;阿嘉莎・哈克尼斯看著大螢幕上韋德・威爾遜的大腸鏡畫面,和藹地道:「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一分鐘就能解決的事。」將一塊癌變的息肉拽下來生生捏爆。全程迅速到艾爾只當韋德拆開了洋芋片包裝或在她身旁放了個響屁。

   「該死的!」艾爾西亞摸著遙控器大罵,「嘴別過來,我不想知道一直以來說話時噴過我臉的氣體實則剛從你肛門漏出!」

   「並不全是,艾爾,我向你保證,」韋德不疾不徐地解釋:「有時是瑪莉,你不曉得那四塊維也納香腸樣兒的小桌腳對牠的吸引力有多大,簡直像她胸前那幾粒的專屬不求人似地......」

   「是,她不曉得,但在你說這些以前,是不是應該先澄清你根本沒放——」

   「客人。」

   幻境裡羅根欲講的唇被貼近耳廓的真實響聲徹底糊住。不是回憶的句子登門而入,自己說話的亮響於是在幽黑的腦殼裡自動熄滅。

   「您的『鹹花生』。」

   說完後,較亮的音色漸漸淡出,緊接而來的窸窣瑣碎但震耳劇烈,劇烈到足夠截斷羅根一直不是很清醒的思緒,使它們更加昏暗。

   他呆呆地盯眼前的桌面,桌上好像被放了什麼東西,但就像被勒令從彎曲的指紋內側找一道平滑的口子那樣,憑借短短的痛感根本無從找起,除非在恢復以前便準確地掐住那一閃而逝的頓痛並用力擰——羅根醒了,在那隻並不介於白與褐的泛紅雙手切進他視野邊緣的時候。

   「操你媽的。」他彷彿啐口水般順嘴地罵了一聲,掐住那很快又要隨回憶畫面淡出的手,像真的要掐出血珠那樣,用連毛髮都微微豎起的力道一口氣向下拽動——

   「操!」

   五根維也納香腸的持有者大叫,其中幾頭甚至變成平底鍋上才能見到的焦黯紅色,慌張地和羅根對上眼後,開始如浸了牛油般,嗶嗶啵啵地和他打招呼:「我的意思是,早,親愛的,不過下回別這麼幹了,就算你對我而言總歸是個天使且火辣得不可開交,我的小妞妞可受不了這熱辣地得在化妝室內捱過起碼一個鐘頭以上的折磨。看看它,可憐的小東西,又紅又腫,疼死我了......見諒吧,畢竟你今天穿的可不就是——嗯?哦?哇喔?我是說,哇喔!庫伊拉?庫伊拉.帝維爾(DeVil)?我的老天不是我要說但這西裝在你身上可真是……完全、完全地盛裝殺人(Dress to kill)......上帝!」韋德笑得打嗝但持續喋喋不休:「我親愛的,難道來的路上就沒來人說要給你找副眼罩、領帶,或拿瓶髮膠稍微拉個造型什麼的——」

   「停下。」

   羅根煩躁地捏住他的嘴。這兒不需要再更多版權物了,儘管他早在和韋德對話中大概曉得那些能提而哪些在對方的認知裡顯得不那麼適當,但他始終摸不透一個自由人說話哪來這麼多規矩,羅根他媽的不在乎,可事實是他的腦袋早厭倦應付聽見多餘的版權物甚或浮現那一連串人物的背景故事與音容笑貌。

   他慢慢將他的思緒導回來,透過不斷捏韋德的嘴唇。

   「這怎麼搞的?」羅根邊問邊扯下對方嘴角一小截飛起的表皮。

   「噢?這個?」韋德碰碰只剩半截的面罩,哀怨道:「乖女孩的起床氣不小,發現碗裡沒食物後一氣之下咬壞的。我找不到替換用的,只能先將它改成了半罩式。」

   「昨晚就說了睡前倒好狗糧,」羅根指出,毫不留情。「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埃爾奇呢?」

   「顯而易見,」韋德眨眼,「上回我們經過時你聽裡頭傳出來的音樂聽得出神,親親,別以為我沒發現。而且,週三的上午我偶爾來這幫忙。」

   「你沒和我說。」羅根嘟囔。

   「那是因為我兼職的時間你睡得可香了,貓咪。」

   平時的話確實如此,羅根不否認,眼珠子點點面前的咖啡。

   「這是你泡的?」他問,突然想起韋德還沒回覆他上一個問題,「埃爾奇呢?」羅根又問一遍,試圖保持耐心。

   「讓她睡吧,再怎麼勤勞的邱比特忙了一晚也會手酸,相信我,這我有心得。」不知道在驕傲什麼,韋德豎起拇指敲敲鼻頭,「姑娘還有早十要上,你不會希望她因為打瞌睡害眼球戳到鉛筆頭裡的,當然我也不希望,你曉得那有多恐怖,親愛的,和失手拍死一隻小強一樣。」

   羅根聽了皺眉,看韋德轉身去唱盤社會又放了遍Eagles的加州旅館,瞄不出濃淡的眼神去到咖啡。「整體是她做的,我就簡單拉了個花,沒再多動什麼。」他回話,雙手放到腦後。

   「簡單拉個?」

   羅根瞪著那寫了好大一串PEA,斷句,NuT還畫愛心的卡布約莫三十秒,嘆氣,拾起頭悶聲喝了一口,再垂下來時,整張臉還是悶的,像有人一大早取了浸熱水的濕布蒙住他還睡著的眼皮,默數三十秒,打開。是那樣悶且迷亂,看不出任何心緒的眼神。

   「如何?」韋德問,聚酯纖維底下的雙眼亮得像從沒睡過。

   「你叫她邱比特?老天,」羅根說,彷彿醒了,只是髮尖的小耳朵還聳拉著,「你是她那個所謂會叫她『射手』的朋友?」

   「噢天啊!別掃興!」韋德忽然抱著頭,嗔怪地隔著半個面罩瞪了他一眼,「很難喝是不是?派奇(Patch)?沒錯,我是叫過那彈貝斯的小怪物射手,但她喜歡呀,你說對不對?」他用手做了個麥克風抵到羅根唇下,強迫他點點頭當作「對」,然後,「我很傷心,羅醬,媽媽給你煮的卡布你不愛喝,我們要產生婚姻危機了,二次蜜月或Cosplay有用嗎?」他勒住羅根的頸子接過那不怎麼清醒的腦袋,將它溜往空白的唇下,深深由後向前親了一口後,放手,任它自然回到它該去的地方。

   「說真的,要不是那小鬼連塊弓都不拿,她會是全世界最好的射手,能想像嗎寶寶?咱們宇宙最好的鷹眼,在《美隊二》一眼看出黑寡婦的CP並非美隊,我敢說小怪物絕對有這樣的能耐。」

   「為什麼?」

   羅根問,捧著卡布喝一口。拜又增重了的身體所賜,寫上illy的小白杯如今擠在他胸前的有趣程度不亞於看見查爾斯正踩著輪椅打艾瑞克。

   「因為她是邱比特嗎?」

   如果查爾斯做不到,羅根想,如果查爾斯做不到但有心去做,他不介意代替那張查爾斯可能連登上都有困難的輪椅並把他抱高點,直到他能一掌拍響艾瑞克的頭蓋骨,像他靠藥物使腿還完好時在彼得面前做的那樣。

   「你搶我台詞!」

   韋德心碎地指控,整個人活像他們在晚餐後的肥皂劇裡看過的神經病,跌在地上並徹底撞上吧台,用彷彿要就此哭到變種人徹底滅絕為止那樣委屈的表情上演哭哭啼啼,儘管唸叨的內容比起他年輕時總是接觸到的戰爭啦大義啦、修昔底德或塔西佗陷阱一類的來得幼稚很多。羅根就這麼看著他有趣地在地上扭動,輕輕抓握起體內那股始終無法擰緊的浮躁,像一根菸掉進水溝卻還晃眼,或費了好大耐性才挨過的跳針段落,忽然反覆向他昭示那些類似但不全然一致的傷口,遺憾的是他難以辨別多數痕跡的新舊。

   他還做不到完全接納那些傷口。真的,羅根做不到。

   「我偶爾想到維克托。」於是他說。

   「維克托?」

   「我哥。」

   「哦,」韋德爬起來,晃晃腦袋,「等等,那個Motherfucker?」

   他問,露出「你確定?」的表情,羅根笑了。

   「他偶爾沒那麼混蛋,」摁好嘴角後,他試著舉例,「像是,像是你正騎著機車而你看見查爾斯在道路左側準備穿越馬路......」

   「那必然是油門催下去了。」韋德搶話,「不是率先通過就是撞上那老東西。拜託,我對那玩意兒瞭若指掌,他可不是什麼『噢黃燈!快衝!』的好好先生,頂多想著不過是運氣不好撞死個老傢伙,再不濟點伸手把人撥開了順便補上兩爪,血可從沒糊過他的眼睛哦我的花生,能讓他停下的恐怕只有亨氏番茄醬。說真的,他的身體構造能讓他吃含鈉鹽的版本嗎?我一直很好奇這點。」

   「我也是這樣。」羅根坦然,「如果沒有他的失控讓我克制自己,恐怕我也是這樣。」

   「你不是這樣的。」

   韋德說,裸露的雙唇在空氣裡逗留數秒,宛若正透過那乾燥的蠕動將肉桂麵包布丁似的句子從腦內割出,一朵朵分至羅根盤上。

   「你就像、就像盛了滿滿一杯美式的玻璃杯底。」他道,音色沾滿刀叉銜著麵包移動時的不定與忐忑。

   「怎麼說?」

   「慢慢嗅不到香味了,如果我喝很慢,但每一次舉杯,我都在欣賞你很淺、很亮的樣子。我會為了你一次又一次地喝水,為了不忘記你的香味,和一開始點亮舌尖,在舌身慢慢發酸的味道......就算到了後頭你就開始發苦。」

   他說,整理語句的速度變得緩慢,好像他和羅根分別坐在長桌的兩側,移動的過程冗長卻非要人止不住閉眼,或使靈魂都陷入發熱以致蓋張毯都顯得多餘的蜿蜒,而是叫人心底震顫且幽幽探出對下一步的期待那般——是咖啡專用杯的期待,是瓷盤對食物的期待,儘管想像這些並非一直以來羅根擅長且適應的。他抿一口卡布,不太適應地經由舉杯時的晃動將它轉勻。鹹花生尾韻微苦,柔軟但清晰的苦,後來漸冒出大片彷彿人的腳步變得遲鈍一般,踉蹌但厚實的油脂包裹住整條舌頭的感覺。有點兒古怪,但是是一邊吃著爆米花一邊喝咖啡那樣微妙卻舒適的古怪。放下杯子時卡布恰好回甘,乾乾的酸味曳著牛乳內不太明顯的脂肪氣味,然後是堅果,花生。鹹花生像菸不停地把腦內剩餘的甜味敲出來。下一口的展開也是鹹的,和眼淚一樣。一直喝就一直反覆被淚水嗆傷再榨出甜味,味蕾不停反覆著這樣有趣的輪迴。他遲來地停頓了一秒,陷入喉嚨裡籠著一整碗夜間海水的震顫。

   「他其實不壞。」

   後來,他看著他發出沙啞且乾澀的辯駁。

   「嗯,」韋德繞著手指重複:「『不壞』。」

   「我是說他真的不壞。」

   羅根彈他額頭,清脆的聲響伴隨慢慢沒了的海水沉入喉中,變得空盪地足以把一些話從更深處掏出:「很小的時侯,只要我感冒、咳嗽,他就泡這個給我。」

   「效果想必很顯著。」

   「可能吧。」他看著他不明究理地認真起來了的眼窩輪廓,把剩下的一個個敲出,像他從沒有那麼專注過那樣,把所有過不去的跳針的部分一塊塊平靜道出:「他大概想過無數個折磨我的方式,我猜。不知何時起諷刺和爭端在我和他之間開始沒完沒了,但這絕不是其中一個,真的,韋德,我保證。」

   「我知道,」韋德咕噥,「老天,這聽起來可不像我這兒的維克托。」

   「也不像我的。」羅根笑,「但我偶爾想念他。」

   「美好的老日子。」

   「是啊。」

   時間大概靜止了,羅根感覺他們正進入一段聽得清海潮起落的啞口無言。很安靜,但不尷尬,也不怎麼煩躁。不常翻看的過往此刻悄悄冒頭,他有些意外地看到它們怎麼長這麼高了,然後他聽見韋德對他說了些話,很沉重,但是讓人心底踏實的沉重,是沒聽清也不讓人感到負擔的那種沉重。

   「韋德。」

   「嗯?」

   「我偶爾想起一些事......發生過的事。」

   他倒抽一口氣,側過身來,看著對方,學先前的韋德那樣,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慢慢地說:「應該發生過,大概吧。那一天——該死的。」他踉蹌一聲,重新準備好呼吸,「我夢見我如今擁有的,我指的是:這對害人害己的爪子也好、流離失所的感覺也罷。那些空洞、宿醉、頭痛,溺水般的抽蓄感,始於我愛過某人、擁有過某些很普通、自然的,你能想像到常人該有的東西。」

   「像是什麼?」

   韋德問,罩起的雙眼似乎湧上些許讓人摸不著頭緒的期待,隨他浮起的胸骨一同上下呼吸起伏著。

   「情人、戰友......家人,」羅根道,心虛地晃眼,「也許,一段混亂的、說不出口的關係。」

   「噢,」韋德道,「這樣、這樣啊。」

   「嗯。」

   「這樣,」韋德反覆地揪手指,彷彿那樣做能幫助他將心底的話如同衛生紙揪出鼻涕,經由一丁點痛苦與出力因此順乾淨那般,「所以,那是你變成鹹花生的理由嗎?乖乖?」

   「什麼?」羅根一臉茫然。

   「你看,如果我不發現,」韋德終於捨得完全張開自己的手,刺出一根手指,疊上羅根的鼻尖,「如果我像平時一樣,一路睡到十點再爬到這兒,我根本不曉得你會一個人在大清早跑來,喝好悶好悶的卡布、聽沒幾個人懂得的異教徒之詩、哭,然後趁我不注意的時侯,偷偷從一粒好棒的花生,變成好鹹好鹹的花生。」

   「我沒有哭。」羅根反駁。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變成了好鹹好鹹的花生。」韋德理直氣壯,「我不討厭你變成這樣,我討厭的是如果我沒有找到你,你一定會從鹹鹹的花生再變回好棒的花生,一臉『老子他媽沒事,頭好壯壯!』的模樣來見我。」

   「是啊。」他沒從中感到任何不對,「不然呢?」

   「是啊。」韋德點頭,「沒有任何不對,但——我不曉得怎麼說,就像太陽把你洞穿而我看不見你眼底的樹林,那讓我以為陽光把你燒了個大洞。」

   他撓一撓可能還有幾根假髮潦草生長著的腦袋,起身,像夜行性動物館內的浣熊那樣,令人感覺不到焦躁但難過地走來走去。

   「也可能是走到家附近的共享單車站但發現每一輛都暫停服務,於是你走了很久很久,暫停服務、暫停服務,等到你終於忍不住要哭的時侯,才借到一輛車。」

   「值得絕望。」羅根說。

   「對,值得絕望。」韋德低頭,「所以我很珍惜那輛車。」

   他用可能紅紅的眼睛瞧著地板,拼接的黑線,磁磚的刮痕,誤入或有意入侵的光線等等,直到那一層包裹住雙眼以致看不清聚焦處的聚酯纖維徹底沉浸低垂的視線,彷若他真實的眼曈。羅根睇著那兩汪橫白的橢圓,意圖從中找出一蕊不怎麼明亮的光線從不知何處抽高,照見一點自發黃的眼白裡透出的、邊界模糊的血絲,或更顯然,使紅更加明顯可當事人選擇擱置一旁的斑斕淚跡。他一直分不清當淚水滴落在那面罩上,究竟該稱之為黑、深紅,亦或訴諸更原始的說法:透明的、白的——說不出口的白,乾乾淨淨、只是提起,就叫人大腦空白的白色。

   「什麼都沒有改變,」他忍不住說,大腦空白著,把想說的話一股腦全倒出來:「那天,從夢裡醒來後,我花了一上午回顧那些由我親手改變的往昔,好像透過一副眼鏡去看現在,只是角度更高,變成像戴眼鏡去看電視。看完了,什麼都沒有,好像那只是別人的一生,沒有感慨,也不想吼,彷彿那種借不到車的懊惱與絕望早就是我的日常,只是換種方式精疲力盡地抵達相同的目的地,不是沒有別的新鮮事發生但就是......人大概總是只看著失去的,是不是?」

   「而你還是在痛,」韋德道,扯住他的手臂,「只是痛的理由沒有了......應該說,抓不住了。」

   羅根愣愣地看他。韋德的手摁著他滿是垂蕤毛髮的手臂後側,他愈來愈無法篤定那是韋德的手心或他的身體正在顫抖。抖動愈來愈劇烈,毛髮判若芒花,在自己模糊的目光內聳動若雪......也許,也許更像韋德不遮掩時望向夕日,默默糝繞著金的光禿眼睫。

   「對、對......該死的,f*ck,」一段時間後,他咒罵起來,不再抵觸自己的顫抖,「早就抓不住了,但我還是在這裡,說不上該往前還往後,這種不上不下的位置,媽的——抱歉和你說這個,韋德,真的抱歉可是、讓我說,拜託,」他忽然道,再抬頭時,赫佐的眼睛彷彿它們就這麼毫無防備地直視著前方渡過不知多少個被碧玉震耳欲聾的love him透破身體的日子。海風、鹽粒,與鬱結體內的舊日夕陽粗糙地擦破他火柴似的乾燥眼眶。「我試過不聯絡你,」他說,字句咬牙切齒彷若韋德眼中的光點正狠狠灑打他脆弱的眼皮,「在我那兒,我原本該待的地方,當我知道我不再需要認識你以後。因為就像你說的,每隻金鋼狼都會讓你傷心,所以我想這些雞巴事還是離你愈遠愈好。」

   「老天,」韋德嘆了一聲,橢圓瞠亮又迅速地收覆。他總算又笑了,羅根真喜歡他笑得像待會兒要約他出去喝酒的樣子。「我以為,我還以為是因為我是那種人——」

   「哪種?」

   「就像你說的。查克,如果他真的要過馬路而我正騎著車,我無法保證我不會加速但——噢天殺的這麼說絕對會被公審但隨便!總而言之,我是絕對不會煞車的,絕對。」

   韋德說,有些不安地回瞄著「絕對」這個詞。

   「為什麼?」

   「這還用說?我是道路的主要使用人耶,」他提高音量,意圖為自己的冷血與道德感缺乏抬出藉口與相應的氣焰,「他應該找條斑馬線而不是待在道路左側等一個他媽的好時機穿越馬路,就算他是個教授、老年人,德高望重且絕不放棄他所認識的任何一個......」

   他道。話縮得愈小,羅根就愈饒富興味地凝望著他。

   「絕不放棄什麼?」

   「任何一個人,」他洩氣了,「無論變種的還是沒變種的。」

   「他放棄過他自己。」羅根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我看過《未來昔日》,你完全沒安慰到我。」

   「好吧,但我安慰到了我自己。」他當這麼說像是扯平了那樣,扯過韋德的手,「變成T-Rex的屎的感覺怎麼樣?」

   「不怎麼樣,有鑒於我更早以前只是屎堆裡的馬克。」韋德暴躁地掄起拳敲兩下桌子,「現在我完全變成屎了,這一點也不好。」

   「可是總有人會撿。」

   「現在不會了。」

   「韋德,」他循循善誘道:「T-Rex的屎,它們是被好好地收到玻璃櫥窗後,用控溫器保存著的。」

   「……所以?」

   屎眨著愚蠢的眼回望羅根。謝天謝地,羅根想,至少那看起來總算不那麼紅了。

   「你變了,變得更好,不再是什麼人都可以撿,而是所有人都曉得了你的價值,只是需要更確切知道你一切的人去觸碰你,當然,那會是很珍惜很珍惜的觸碰。」

   「像是?」

   「……像是?」

   「觸碰我的人。」韋德問,音節揚高如風口處雪茄速燃的飛火,「像是?」

   「考古學家之類的吧。」

   「是噢。」似乎有什麼正把那唱歌似的話音從對方的脊椎骨裡頭抽走,他聽見韋德的聲音逐步軟化若黃昏底雲層間幾隻鷹燕的閒聊,赭紅的唇率然但嘶啞地吐語:「那,你的考古學好嗎?花生?」

   他問,用那彷彿稍微有風就讓人錯過似的語調,這大概也是高空存在的理由,羅根猜。和love him以前的句子一樣,如果沒有一個半瞇著眼折起手枕住頭顱的空檔,如果沒有手支撐腦內密布的空白與漸弛的亂緒,他將聽不到那些掙扎來臨前的預兆或惹人難受的波折,聽不到韋德的輾轉,聽不到碧玉掐著嗓一路叫喚著異教徒之詩... 異教徒之詩...... 如果不是I love him再She loves him;如果他沒發現維克托在察覺他咳嗽了的夜晚取花生加蜂蜜,沖進一杯咖啡裡再添上牛奶;如果沒有眼淚;如果沒有他與韋德都無法介入的人聲鼎沸,和對方棄開躊躇喊住他名諱時鬆了口氣似的篤定,即使新仇敷上去、即使同生入死也路過彼此體內最像海的部分,也只會是兩半成對的睫毛銜著窗向外看溶溶的景色,突然撲簌簌、撲簌簌地眨起來,飛成秋穗遇雨於是撲而拋倒的樣子。那是結局,點根菸的空檔就可以捱過,只是那剎那的空就變成傷口,就是上色也隔著顏料濕漉漉的痛。

   如果新仇底下沒舊恨;如果他正視那些傷口;如果認真道了謝,很認真很認真地,像嚼卡布裡的花生,把th的音發好,無論自那之後他與維克托之間又隔了多久。

   如果、如果他窮盡一生,追上韋德・威爾遜追著他醒來時怕冷的眼神——

   新仇不會是舊恨,但傷心是,死死的、乾燥的難過也是。難過從來沒被他曳死,只是抓住那一點後,死扒著,頰上沒半點東西。乾乾的傷心過後,淤積的海導入心肺讓言語是傷人的鹽粒,更多的甜卻形成另一種可能:鹹花生。羅根聽韋德繪聲繪影地抱怨他掀被子時造成的動靜與從腳心竄上的寒冷。抱歉。他真的感到抱歉地說,盯著那以為仍有面罩遮掩的嘴皺皺地張張。趕課的女孩從外拉開的鐵門背後,雪白的太陽因時光而微微泛黃,即使懶散地臥上房簷,也比漫夏裡的清晨來得更熱、更暖。入冬後亮來的愈來愈晚。天陰陰鬱鬱,按在淺亮的屋脊與人的脊骨上頭。

   「其實沒那麼嚴重。」

   韋德憋出一句,白色的眼放進他金黃的胸口,大約是第二顆鈕扣與第三顆扣眼交疊的位置。

   「反正房裡很悶。」

   他道,音色緊縮、成團,宛若影離了光、宛若捉了羅根的手,轉眼間,便身陷被窩再無法自拔的人。在寒冷時羅根捉住他熱得像很多時候躺過人就暖了的床單的手。

  所以鹹花生是什麼味道的?手的另端笑出疑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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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鹹花生」的靈感,源於曾在韓良露老師作品中讀到的鹹花生咖啡館(現已停業)。其他店家大概也有類似的飲料,菜單上多作「花生醬拿鐵」,泡成卡布屬我個人的詮釋:僅以較拿鐵更為深邃的咖啡香氣,致那些錯過的、體會過的,或渡過後仍被人深切遺忘了的。

  如果Peanut被心底的淚水浸染,可能就被痛逼成一口口揮之不去,苦與鹹、脂香交雜的「鹹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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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可以,希望讀者能去聽聽文內提到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