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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68


「善逸。」宇髓叫他。榻榻米上是溫潤的、淡淡的光芒,燈心草編織的紋路顯得潤澤。

「謝謝你。」宇髓說。

善逸正將睡著的天梓輕放在床鋪上,他疑惑地抬起臉:「為什麼要謝謝?」

「雛鶴的事,還有牧緒、須磨。」宇髓正座,向他深深地低頭。

因為有聆聽到心音的善逸的存在,雛鶴才有一個機會、找到一個能聆聽的人,而不是繼續隱忍下去,牧緒和須磨也是。

所謂向前看,應該要奠基於能回首過去,而不是轉過頭不提。

小孩的事,對於殺了誰無法忘懷的事,對於被留在家鄉的妹妹的虧欠感的事……他們太習於展現過往經歷刪減後的版本,包含雛鶴她們寫給善逸的那封信也是──但並不是刻意刪減。而是沒有意識到,其實他們都有一小塊的生命,被永遠留在了忍里。

就像善逸沒有意識到稻玉對他的傷害。

陽光照下來時,背後總有無可避免的陰影。善逸將他們的陰影處也抱在懷裡,雖然做著如陽光般照耀的事,卻像黑夜般溫柔。

因此,他由衷感謝善逸,成為這個家的「契機」。

「不不不……什麼啊,」善逸驚嚇得搖手:「什麼契機,我只是耳朵好了點,契機的話太看重了我吧我承受不起──」

「給我老老實實接受感謝啊。」宇髓打斷他,捏他的臉:「你之前不都是會開心到得意忘形,快這樣華麗的表現。」

「誰得意忘形……」善逸嘆口氣:「是因為我還有沒經歷過像你們一樣痛苦的事啦……」

「痛苦不能這樣土氣的比較。」宇髓平靜地說。

他湊近他,摸了摸他的耳朵。

「你啊,才不只耳朵好了點。」宇髓的聲音變得溫柔:「有這樣華麗的聽力,一定聽到了很多不愉快的事。還能這麼善良,華麗的了不起啊。」

「不、不是……你怎麼突然……」善逸的聲音都有點顫抖,被直接的、認真的誇獎著,每個字都打進心底。

從認識的一開始到現在,所有順序都在顛倒,尤其在宇髓先生追捕他的那段時間,他們之間幾乎沒這麼坦然的誇獎跟被誇獎過。

此刻的這段話好像來得很遲,但很奇妙的是,又來得剛剛好,甚至像是一個段落的註解。

風平浪靜後的同舟共濟,到了一個又一個港口,每一次都有下船離別的可能──畢竟都已平靜的航行──每經過港口的時候,碼頭望上去總有各式各樣的風光。不論有沒有下船踏覽,每次都會想要再回到船隻上。


「沒有突然。少瞧不起我了,以為本大爺現在才發現嗎?」宇髓不高興地說。

「對,你只是現在才說。」善逸下意識地回嘴,宇髓難得的噎住,但很快地搶奪回主場,笑了起來:「哦──你抱怨我誇的不夠?」

「也、也不是!我沒有這樣講!但如果這麼做我也不反對──」吵著吵著,善逸聽到天梓不舒服的聲音,像是快被吵醒了,連忙壓低音量:「不跟你吵了,幼稚鬼。」

他躺下來,拍著天梓哄,宇髓跟著躺下。

兩個人面對面躺著,宇髓忽然伸手摸他的耳朵。

「連耳朵都長得很華麗的可愛。」

宇髓先生的聲音比較低,天梓一點都沒有被吵醒。善逸張嘴,又滿臉通紅的閉上。





次日清晨。善逸打個大呵欠,從溫暖的被窩醒來。天梓還在睡,他靠過去,在天梓柔軟的小臉上蹭了蹭,爬起身,迷迷糊糊地坐著。

宇髓先生還閉著眼睛,但他知道每次只要他醒來,宇髓先生其實就會跟著醒。人體醒來跟睡著的聲音不一樣,就像草木在第一道晨光時,會有獨特的「清醒」聲音。而宇髓先生現在不用跟著起床,能在善逸身邊賴床著繼續安眠,這件事讓善逸很開心。

他來回看著宇髓和天梓的睡臉,天梓睡覺的時候嘴巴會張開開的,但閉起來的眼睛弧度很像宇髓先生,父子的眼睫毛一樣又長又軟。

善逸彎下腰,摸了下天梓柔軟的銀髮,有點饞涎於撫摸宇髓先生的髮絲,就也偷偷地伸手,深入他的頭髮裡,像撫摸大貓厚厚的毛皮。

過完了癮,善逸爬出被窩,小心地打開杉木盒,不想吵醒父子倆的睡眠。他拿起扁梳梳頭髮,現在頭髮變得更長了,訓練和洗澡的時候有點麻煩,但如果剪短了──他旋開髮油的罐子,倒了兩滴到掌心,他揉搓著雙手,再握住髮尾由上往下的塗抹。最後再梳一次,讓金髮閃爍著光澤。

他喜歡頭髮細心保養的好看樣子,金亮的閃閃發光。他也喜歡宇髓先生看到他的頭髮時,發出的開心聲音。

──如果剪短,就沒有理由用宇髓先生送的髮油了。

善逸選了一條髮繩綁起頭髮,再輕輕蓋起盒子,起身換掉睡衣。

「嗚……」天梓雖然還閉著眼睛,但手腳晃動著要找他,發出了快哭的聲音。

善逸愣了下,因為這個聲音不是只有快哭而已,還有寂寞不安的情緒。

餓了、身體不舒服、太熱、太冷、尿布濕了……天梓一律用哭來表達,他一向聽得出來天梓要什麼。天梓會覺得開心跟不開心,但都是當下需要的有沒有滿足有關,吃飽就開心滿足,沒有被抱抱就不開心,諸如此類。感受到天梓明確的情感,善逸還是第一次。

善逸腰帶都來不及綁,就跪坐在床鋪上抱他,天梓在他懷裡很快地放鬆下來。

宇髓微睜開眼睛:「我來抱。」

「宇髓先生。」善逸小聲地說:「天梓會寂寞了呢。」

聽到善逸聲音裡的驚喜,宇髓看著又睡著的天梓,一開始看著初生的嬰兒,一個吃吃睡睡、不舒服就哭的小肉團,宇髓總想,這就是善逸拼命要守護的小東西?但不知不覺,長到可以像昨天那樣玩鬧,現在還會寂寞了。

總覺得、好像越來越成為「人」。宇髓想不到更好的說法,但確實感覺到生命在飛快的成長著。

他和善逸同樣為此感到神奇。

他比善逸遲了很多,才體會到這種為人父的心意。

宇髓朝善逸拍了拍枕頭,善逸遲疑了下,還是決定抱著天梓躺下來,枕在他的手臂上,天梓在他們中間,右邊是父親、左邊是母親,頭靠著頭窩在一起。天梓睡到小小的四肢攤開,露出好夢般的微笑。

「梓很快樂。」善逸悄聲地說,又想哭了。

他也可以這樣讓自己的孩子,這麼快樂,安全,溫暖。

宇髓探過去親吻他,髮尾輕輕地撫過天梓的頭髮,一片絢爛寂靜的銀虹色。





「天梓會寂寞了哦」,善逸在早飯上一說,牧緒立刻扔下筷子,把天梓抱起來:「不寂寞!我在這裡!」

天梓咯咯地笑,伸手去抓她的頭髮,牧緒低頭讓他抓住,天梓發出興奮的咕嗯咕嗯的聲音。

雛鶴坐在牧緒旁邊,轉頭跟善逸說:「可以縫一些小娃娃,讓天梓抓著玩……」

她感覺馬尾被扯了一下,緊緊抓住。雛鶴回頭,是天梓抓住了,笑得很開心,搖晃著手。


雛鶴忽然狼狽地低下頭,飛快地擦了擦眼淚。


灑落出去的東西,要一一地撿拾回來、整理乾淨,還需要時間。可能最近會因為一點點小事就掉眼淚,不像過往一向擁有堅強。但是,也想學著善逸熱烈的表達情感,而且,在善逸君面前,流淚變得並不是那麼大不了的事,可以盡情的、放心的掉淚,善逸君會好好地、像溪川那樣,接住每一滴按捺不住的淚水,然後流動著洗淨,直到再次一片晴朗,聆聽小溪歌唱。


雛鶴想起一點過去的事。


進入鬼殺隊後,天元大人說,沒有擁有孩子的打算。

那時天元大人是庚級隊士,剛提著雙刀斬殺完,因為情報錯誤,而越過他們級數的鬼。鬼的頭部正在消失與崩解,天元大人鬼殺隊的隊服上,綁刀的繃帶垂落,浸滿背部的血。雛鶴、牧緒替他包紮,須磨抱著乾淨的繃帶,驚魂未定的大哭。

「在這個世界生長的孩子,未免也太辛苦了。」天元大人說。

牧緒首先愣住了。天元大人逐一注視著她們的臉龐。

「我沒有擁有孩子的打算。生產過程也非常的危險,我不覺得孩子重要到可以犧牲妳們的性命。」天元大人說:「希望妳們可以理解我的想法。」

在她們一起沐浴時,牧緒難得心事重重地沒說話。

「我們如果沒有嫁給天元大人,在忍里不過也是生產工具。天元大人這麼想,不是很好嗎?」她安慰牧緒。

這次,她卻沒辦法說服牧緒。

能幸福擁有孩子的那個世界,什麼時候會到來呢──

雛鶴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溫柔的主公或許都沒有辦法回答。

他們已經做好那個世界永遠都無法到來的準備。就在那一天,天元大人的信抵達她們的手中。

「善逸生下我們的孩子,都很平安。」天元大人這樣寫道。看到這裡,牧緒摀住嘴,發出近似於放鬆、又近似於哭泣的聲音。

善逸帶著天梓,進入她們的生命,來到音屋敷裡。

天元大人能成為父親,一切都是託善逸的福。

但,善逸一開始,不是自願承受這一切。這過程的驚心動魄,全都不是善逸應該要經歷的可怕。如果善逸沒有被帶去吉原,或許這個少年能擁有他自己的家庭與妻子,擁有他和心愛之人的結晶……

或許天元大人也是這樣想的。想向善逸證明,即使因為不幸的意外,而走上了這條路,也仍能感受無可取代的幸福,獨一無二的愛。

愛有深淺厚薄,純粹與否。雛鶴想過,普通家庭的女人,或許會爭取、渴望著「唯一」,而不是對方同時給予好幾個裡的一個。但沒有一個人能像天元大人的愛,像海洋,淺的地方清澈,深的地方盈滿,身在其中的人,都被安靜而溫柔的包覆。

雛鶴也想這樣的去愛著每一個天元大人在乎的人。


──她一開始是這樣想。


但昨夜改變了什麼,在善逸抱著她哭泣的時候。

一部分的她,在詢問為何善逸君也在掉淚。

一部分的她,像受傷的小孩,抽抽噎噎地說著含糊不清的話語,是告狀是委屈是後悔是丟臉是不甘心是害怕,連自己都分不清。但對方理解了,說我知道,一定很痛,真的很痛。

善逸君對她來說,不再只是天元大人在乎的人而已。會愛著善逸,就像愛著牧緒、須磨、天元大人。



用過早餐,雛鶴翻著她們的衣服,想要為天梓剪一些鮮豔的顏色來縫娃娃。敞開的紙門外面就是庭院,虹丸的爪子繫著信,從善逸的手臂拍翅飛走,很快飛向遠方,變成一小點。

金髮的少年仰望著天空,有種下定決心的堅定,卻顯得很單薄。

雛鶴放下布料,看到天元大人走過去,她就放心了,低頭輕哼著歌,像是在唱著搖籃曲。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