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東城高且長》

孫登/諸葛恪

孫登坐在神龍殿上，又平和地結束一次朝會，他向來性子疏朗，輕振長袖，身邊內官宣布眾大人可自行退席後，自己便起了身。
大殿內烏泱泱的各級臣工也知道他的個性，並未等君王先離去，各自簡單拱手行禮後，陸陸續續轉身離開。
孫登沒有特別留意，仍看到在轉身離去的群臣背影中總有個人還是面朝著他看，立在前面沒有動作。
殿內人都散了之後，孫登步丹陛而下，那人也上前迎了過來。
自然是那個跟他年幼相識，有時他也懶得與之以君臣之禮相見的諸葛恪。
諸葛恪看起來還是不太高興，但孫登也不太能確定是他自己走下來讓他不高興了，還是方才殿上的爭論依然讓他不高興。
「元遜啊。」
「陛下。」
兩個人同時起頭叫了對方，頓時讓氣氛有些尷尬，但孫登主要是覺得好笑。
整了整繡著雲龍紋樣的衣袖，語氣從一開始的小心又染上了笑意，這樣的語氣讓他這句話聽起來半是調侃半是忍讓：「你還想說什麼啊？」
諸葛恪抬起頭，雖然已步入中年，孫登還是在他臉上看到了一骨子少年意氣，倔強又不服輸的樣子。孫登知道官至三公的諸葛恪，對著所有人都能一副心高氣傲運籌帷幄，不容許任何人質疑的神情，但只有在他面前才會顯出這種心裡不服氣但又毫無辦法的固執作派。
過了一下子，孫登幾乎都可以看到諸葛恪腦子裡翻來覆去了好幾種說詞，但最終只擠出了一句：「臣下自然謹遵陛下一切審慎決定。」鏗鏘有力。



孫登假裝不知道諸葛恪還是不服氣，開始說起秋天要去圍捕聽說出沒在近郊山中的野獸，諸葛恪則跟在他身側一起出了大殿，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孫登很開心諸葛恪雖然正在生氣但還是沒拒絕一起去圍獵的邀請。
夏天即將過去，空氣中感覺得到一絲秋天的氣味，孫登雖然還是不太習慣身上代表他身分的沉重衣飾，但也已能走得從容自然。
而諸葛恪走在他身邊，依然那樣堅決固執，孫登說到秋日猛獸為了積蓄過冬的體力必然會容易傷人，得更加小心防範，其他事情倒可以先放一放。
然後他聽見身側諸葛恪輕輕嘆了口氣，這讓他忍不住回頭去看。
諸葛恪那雙一貫精明的眼眸正直直望著他，或許是他們散朝後的第一次對望，讓孫登一時有些迷亂，也沒有收回目光。
「你就是太和善了。」再無不悅的諸葛恪那麼淡淡地說。
孫登收斂了一下因為夏日輝光而渙散的心緒，思考了一下諸葛恪忽然這麼說，是不是還在埋怨他不願向有嫌疑的封地派兵的決定。
剛剛諸葛恪在殿上詳列證據，甚至明褒暗貶地數落了所有的主和派，直到雖然有些人恨在心裡，但沒人再敢開口反對。
在所有人以為事情這麼決定的時候，至尊之位上的孫登輕飄飄的一兩句話就推遲了此事，諸葛恪的表情立刻就不好看了，但也沒有公然強行爭辯。



到了現在，與他單獨相處的諸葛恪竟不再生氣了。
孫登知道這個近乎他兄長，與他並行的最重要的人，就算遲一點，但總會知道他想做什麼的。
孫登想告訴諸葛恪，朝中有個厲害的臣子，若再有個厲害的君上，那麼就永無寧日了。但他沒有說出口，因為諸葛恪已經知道了，平靜下來開始和他聊起了京畿佈防。
孫登望著遠方山林，輕輕笑了，完全不介意發現他根本沒注意聽，又開始對他板起臉的諸葛恪。
「陛下。」諸葛恪叫他的聲音，讓孫登想起幼時自己想偷偷拉著對方一起逃課時，對方聲音裡也會帶著這樣一絲訓斥。
他其實是不常淘氣的，誰讓諸葛恪那麼優秀呢？或許所有先生都沒有諸葛恪教他的那麼好，他當然想逃課了。
用有些不好意思又討饒的目光看著諸葛恪，孫登靦腆微笑：「怎麼？」裝作無事發生。
而諸葛恪也還是如同以往那樣，對孫登的小過小錯都重重拿起輕輕放過，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諸葛恪沒有繼續說那些嚴肅的軍國大事，這時候他們也走到了孫登的書房，無須君王邀請，諸葛恪就跟著進入。
孫登逕自入了內室換下了一身繁重的朝服，沒會兒一出來就看到諸葛恪站在他的桌案前，展開了一卷圖。
孫登剛想著不會又是某本圖誌吧，元遜總是想著擴展領土，走近一看，卻是他藏在櫃中的那部相馬經。諸葛恪正低頭看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孫登向來知道元遜愛馬，見過的馬不可勝數，他自己也蒐羅了好些良馬，這樣一卷書自是看過的，何以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阿恪哥哥。」孫登用只有私下時會用的幼時稱呼去喚諸葛恪，又輕又小心，擔心諸葛恪或許在想什麼重要的事，他小時候不想打擾，現在也是。
諸葛恪並無不耐，輕輕嗯了一聲，也喚了他一聲：「殿下。」
竟是他還年輕時的尊稱，乍然聽到這個舊稱，孫登覺得有些奇異。
大概是氣氛不對，諸葛恪這才反應過來。
目光總算從那卷據傳是伯樂相馬的書裡移開，諸葛恪並沒有對自己的錯稱道歉，只是看著他又溫和地改正尊稱，但那聽起來似乎依然還是以舊時的稱呼喚他。
他的阿恪哥哥從年少時便強幹機敏，大概也只有對著當時還年幼的，還沒他阿父腰高的他才會顯得這樣溫和了。
孫登一笑，說：「殿下很好。」
明明是很可能會讓其實還是很重視君臣之別的諸葛恪抗議的一句話，但可能是只有兩人在場，也可能是孫登話外之意，諸葛恪並沒有對此說些什麼。
但，孫登其實知道的，一定是因為他的話外之意，所以諸葛恪沒有反駁。
他的阿恪哥哥也是很好的，就連權傾天下的諸葛恪都不會為此反對。
在孫登拿出一張白紙的時候，諸葛恪也下意識收攏起圖卷，為孫登騰出空間並順手磨墨。孫登想了想，開始在紙上畫起了馬鬃飛舞膘肥體壯的駿馬，隨著他一筆一畫地勾勒，他聽到站在他一旁看著的諸葛恪極輕極輕地笑了，如果他沒有特意注意的話，怕是都不會聽到那樣的笑聲。




日出
20241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