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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夾心軟糖


若要選出霍格華滋魔法與巫術學院最無趣的地方，非校長辦公室莫屬，將口令告訴滴水穿石獸，雕像後方開啟的一道隱藏旋轉樓梯，是唯一能與魔法掛勾之處。

圓型辦公室牆上掛滿昔日老校長們的肖像，大半時間畫框裡空無一人，僅有黃銅外框告知其悠久的歷史。這些退休老校長跳脫形體拘束，穿梭自如於各個畫像間，不會有人想停留在昔日的辦公室裡，看接任者枯燥乏味地工作。尤其現任校長多半將時間花費在無聊的行政工作、協調校董事會需求、審核新學年度教學預算，與接洽魔法部官員例行的教學稽核檢查。

但今晚不同，有別於以往虛無的畫像空間，此刻擠滿攢動的人群，嘰嘰喳喳的，讓宋泰源的後腦勺隱隱作痛。後方有看戲的歷任長官、前方有對峙的同僚糾紛，宋泰源雖有預料聖誕節假期後，眾人意興闌珊地回到崗位，待辦文件排山倒海，可是，處理積累的紙本工作都比面對這兩個禍害好——

「想必兩位知道今晚約談的原因。在開始之前，我——」

「啊，假期期間我也非常想念親愛的校長。」

「宋校長假期有好好休息嗎？黑眼圈太重了，跟這討厭的傢伙沒什麼好說的，先去睡覺吧。」

「謝謝關心。在聖誕節假期後，霍格華茲的教學會重新步上軌道——」

「那真是太好了，知道學校裡還有認真工作的宋校長真讓人放心。」

「校長不用承擔一切事情，如果教職員們各司其職，就不會有非必要的壓力產生。」

「教授的工作就是該好好按照課表上課，不是跑到別人的教室裡搗亂。」

「作為資深教師，協助同僚認識環境只是舉手之勞。只怕韓宥辰教授至今都搞錯位置，把醫療廂房當研究室使用。」

「霍格華茲今年參加普等巫測與超勞巫測的學生想必非常優秀，必修課教授不上課也能完全靠自己的努力通過考試。」

「我的課只接受『優秀』的學生。」

鬥嘴逐漸往教學內容靠攏，宋泰源清了清喉嚨，「我這邊收到學生的投訴信，多半來自雷文克勞，史萊哲林也不少。投訴內容無一不是忽然提高的課程難度，還有超量的論文要求。」信件滿溢出桌上的收納匣，說話的同時，一隻貓頭鷹又從天窗飛入校長辦公室，輕盈地扔下信封。

「我們學院的宗旨不是求知若渴、精益求精？作為院長，我相信我們學院的學生在追求知識的路上不會受挫於這點困難。」

「不只是雷文克勞，其他學院的學生們也提到教學內容嚴重超綱。」

成賢齊攤了攤手，「當他們離開學校後，所遇到的困難可不會乖乖按照課本列舉的方式出現。」他說話時，畫像裡有幾位曾教授過防禦術的校長們同意地點點頭。

這個職位曾有一段混亂時刻，每學年都因各種意外更換教師。經歷過失蹤、失憶、發瘋、病故與謀殺等，這被詛咒般的職位，想當然爾，過往霍格華茲的畢業生都未在校內獲得穩定的教學品質。

縱使霍格華茲是英國僅有的魔法學校，且自豪於其悠久歷史與優秀校友，但論綜合排名，無論是學術研究或實戰表現，都遠落後美國的伊法魔尼魔法與巫術學院。這也是成賢齊破例被理事會聘用的原因，非霍格華茲直系派出身，卻能來蘇格蘭接任黑魔法防禦學的職位。

前任校長只期望有人能處理這燙手山芋，挽救不堪入目的平均測驗成績。而成賢齊完美地成為校內最受歡迎的明星教師，也平安活過每個學期。只是這種異於常人的生命力，帶給現任校長宋泰源另外的麻煩。

「請按照學期前提供的課綱進行教學，避免毫無緣由地因個人喜好變動教學內容。」長期受符咒學教學訓練，要求每個發音字節必須準確到位，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塑造了宋泰源對行政程序的執著。反過來說，或許也是他一板一眼的性格，使他更專精於符咒學這門技藝。

宋泰源在上任的第一個學期，除卻開始整頓內部、要求教授們在學期開始前的教師會議發表課綱外，也引進教學評鑑系統。他相信這個舉措能增加教師與學生的雙向交流，但……這教學相長的成效截至目前仍是問號。

理想很美好，實際運行卻是另一回事。別說是終於脫離父母看管、拿到魔杖想大顯身手的巫師青少年——每個年級都有各種花樣百出的生活與交友難題——就連教授間都有不同派系。學院間的老問題了，老教授們都這樣說。這也是為何學院間的寢室都相距遙遠，置於高塔與地窖，好歹讓教師與畫像們入夜後能睡個安穩。幽靈就不必了，它們早已不需要睡眠。學生們私下想夜遊、約會或決鬥，雖明定禁止，但沒被抓到又奈他何？教授們也ㄧ樣。

成年人的問題甚至比青少年還多。校長轉向另一邊的韓宥辰，「我這裡也收到不少麻瓜研究修課學生的抱怨，在學期後半出現大量的自習課，且原定要完成的指定科目選讀進度也大幅延後。」

「比起《麻瓜社會結構與生活習俗第四版》，可以學一些更有用的東西。都二十一世紀了，麻瓜只是不會魔法，過的生活跟我們沒有差別。學生離開霍格華茲後，連接網路後看的都是相同東西。」

「麻瓜科技並不是隨處都有，至今還有許多家庭住在純巫師社區與村落。」

「啊，是，見識狹隘的我不知道，有許多巫師家庭跟某人一樣住在離群索居的莊園裡。」

「如果按照原本的計劃，說不定會增加更多對巫師社群的了解。不過韓教授是個出其不意的客人，喜歡讓人猝不及防。」

「是你都不回我貓頭鷹的——！」

「我不否認巫師世界對麻瓜的社會風俗了解有所限制，但校內採用麻瓜研究學會指定的選讀書目，請在規範的學期期間完成教學。若對內容有意見，可以在期末的校務會議提出。」宋泰源記下筆記，雙手交扣，「根據假期結束前的期末回饋，有不少高年級生針對課程的連貫性產生疑問。」

「那是……」

「石白教授作為代理教師並沒有問題。但有不少學生關心你的狀況。」見韓宥辰默不作聲，他嘆了一口氣，「請問韓宥賢同學的檢查如何？」

「一切都好。」韓宥辰瞥了旁邊的巫師一眼，但對方似乎對展示櫃裡的儲思盆更有興趣，背對著他，並未打算參與話題，「醫生說手骨很完整，肌肉只是輕微拉傷。」當主治醫生聽到緣由後，驚訝於韓宥賢的復原能力，甚至驚呼簡直像魔法。他最後的咬字特別用力，朝把玩著櫃子上伸縮望遠鏡的成賢齊說。

「請將麻瓜醫院的診斷報告提供給醫療廂房。韓宥賢缺課期間的補課內容將依各科教師的時間安排。」宋泰源闔上報告，「至於兩位的問題，請私下解決，不要干擾到新學期的授課。」

＊

入夜後的走廊異常寧靜，連畫像的打呼聲都消失無蹤，只有腳下踢踏的鞋跟，亦步亦趨。變換方向後的樓梯卡榫連接走道，發出石板間的沉重磨合聲。

離開校長室的兩人不發一語，被施加噤聲惡咒似的，整條三樓走廊都安靜無聲。這條路對那個人而言早已熟稔於心，但舉著魔杖的韓宥辰每停下一步，身後的成賢齊就跟著停下來，直到他繼續邁開步伐，對方才跟著光亮前進。

這些不斷轉換方向的樓梯與石廊，對在麻瓜社會長大的學生是不小的挑戰，畢竟在他們所生長的世界，走廊與樓梯不會轉換位置。為了找到通往教室與寢室的方向，不只是新生，就連像韓宥辰這種每年約聘制的教職員，都必須靠畫像或幽靈指點，花上一番工夫熟悉霍格華茲獨特的裝潢風格。

為了帶弟弟回韓國看診，韓宥辰動用一個月的特休，加上聖誕節假期，睽違兩個月才再次回到霍格華茲。過這麼久才返校，在深夜的走廊裡移動，保險起見就是依循直覺，走最熟悉的方向，否則直到天亮，連床鋪邊角都摸不上。

韓宥辰離開校長室時，就打定主意，今晚要回自己的寢室把教材全部重新整理一遍。結果，最後還是走回防禦術教師休息室。霍格華茲作為全寄宿制學校，又位處交通不便的蘇格蘭高地，自然也為專任教師們準備住所。

說實話，成賢齊的空間擴展魔咒確實精妙。將原有的休息室空間增倍，裝飾深藍壁布的客廳置放一張長沙發，延伸出一間帶中島大理石的開放式廚房，以橡木書櫃為隔板，分隔出獨立衣帽間。最裡頭是臥室與淋浴間。若讓其他巫師評論格局設計，大概會得到「好麻瓜啊！」的評價。

成賢齊揮動魔杖，長大衣咻地迅速掛上衣架，西裝背心解開鈕扣落進洗衣袋，鬆開的領帶在空中完美地卷了一圈，睡衣飄在他的身後，隨著他頭也不回走進內室。

只是掛個衣服而已，還要使用魔法。拿著衣架的韓宥辰對此忍不住翻個白眼。他從櫥櫃裡取出飼料碗，呼喚在門口徘徊的嗶嗶與和平。再怎麼不高興，也不能讓孩子餓到。抱著毛茸茸的奇獸，韓宥辰一坐進沙發裡，就看到邊上矮桌疊著幾本新書，輕薄得像雜誌。不看還好，一看封面，他忍不住朝裡頭發出抗議，聲音之大讓窩在腿上的和平困惑地抬起頭關心。

「這是什麼？！」

沒聽到來自臥室的回應，韓宥辰望著書皮上像有生命般不斷走動的人物，不用想也知道是成賢齊從華麗與污痕訂的書。某位雷文克勞院長，不只是口頭上愛掉書袋，就連住所也都被各種書籍圍繞、層層疊疊，說是霍格華茲的第二間圖書館也不誇張。館藏之豐富，甚至還有麻瓜生活專區，當然是在韓宥辰……

他出手安撫懷裡的火焰角獅。「和平，爸爸嚇到你了嗎？沒事、沒事，乖孩子。」他撫摸那對柔軟的耳朵，同時翻開像是用麻瓜蠟筆畫的童書。看看這都是什麼？裡頭圖文並茂，色彩繽紛的插畫在翻動書頁時跟著移動，韓宥辰無視裡頭小人的尖聲提醒：「你翻得太快了！」直接硬生生闔上畫冊。他才不需要教科書來教他怎麼平復孩子脫離家庭的空虛，不對！他根本不是所謂的空巢期父母！

瞪著咖啡桌上的書冊，《小鷹展翅：調適空巢期的成長心態》封面上，一位起先不到大人半身高的年幼小巫師忽地竄高身子，跳上掃帚，飛出封皮，留在原處的巫師家長淚眼汪汪地揮動手帕。

將書封朝下蓋住，韓宥辰拿起遙控器，正是定時收看的連續劇播出的時間。打開電視一見滿屏雜訊，猛然想起霍格華茲阻擋外界訊號，必須轉換特殊電訊，才能收看麻瓜節目。平常負責轉換訊號的……算了，他關掉電視。

一沒注意，一抹白色影子整隻栽進碗裡。「不行，嗶嗶，宵夜吃一點點就好——」拔河似的，韓宥辰用力奪走小鳥懷裡的魔石。他都會事先處理奇獸飼料，但這隻機靈的小鳥總能在韓宥辰開櫥櫃時，順走裡頭最大塊的原石。

失去到嘴的食物，小鳥立刻發出嗚嗚哭泣，鳥爪在餐桌上不斷跳躍發出啪啪摩擦聲，但這都無法獲得韓宥辰的憐憫，索性拍動翅膀飛進臥室。

和平回到睡窩，韓宥辰在沙發上又坐了一會兒，沒辦法看電視，手機也無法充電，只好盯著一整排書牆。安靜的空氣裡，這些磚塊書顯得面目可憎，它們之間塞了幾本韓宥辰從亞馬遜上訂的麻瓜書，包括他之前一直找不到的《農業動力與曳引機》，原來在這。可是他現在一點也沒有想了解曳引機原理的心情。

他無可奈何地走進溫暖的臥室，壁爐柴火劈啪作響。如果有不會產生煤灰的壁爐，誰會需要電暖器，每次回到霍格華茲，都不免驚嘆魔法的奧秒。嗶嗶果然如他所料地窩在金髮裡。成賢齊捧著一本磚頭書，那樣的厚度才符合雷文克勞老學究的讀物。這本著作肯定生動有趣，才能令人目不轉睛，毫不介意頂著一隻奇獸，面無表情地靠著床頭燈閱讀。

韓宥辰盯著金髮上的小鳥，然而嗶嗶並未接收到他無聲的訊號，只是啄了啄蓬鬆羽毛，在某人的頭頂上調整一個更舒服的位置。韓宥辰最後拉開棉被，躺進自己那一側的床鋪。那是水生植物圖鑑嗎？成賢齊什麼時候對植物學感興趣了。看不清楚綠色封皮上的字。

「喂，你在看什麼？」

「書。」

韓宥辰瞪著他。真想抓著那圈睡衣領子搖晃。他用力翻過身去，可惜對鬆軟的床墊毫無威攝力。

心中默念著明天滿堂的課表，側睡的韓宥辰閉上眼睛。

這是在鬧什麼小孩脾氣啊？走的時候不就有提過新年後才會回來嗎？是誰不看手機，寄了那麼多次貓頭鷹也沒用。

窸窸窣窣間，對那人從身後壓進頸窩的下巴無可奈何，他只能拍開腰上的手。既然書那麼重要，就兩手好好捧著看。他咕噥道。

在時差與煩悶帶來的倦意下，還沒聽見回應，睡夢逐漸籠罩韓宥辰，燈光輕柔地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