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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phobia

Chapter 14


「你戀愛過嗎,里維?」

里維雙手抱胸,皺起眉頭,瞟了艾爾文一眼。

「如果你談的那些算是戀愛,那任何人都戀愛過。」

有別於平日那樣侃侃而談,艾爾文沉默下去,小心翼翼思索該如何回應。車子開上跨港大橋,不遠處就是帕拉迪港,夕陽隱沒,一層灰藍色的薄紗籠罩在海面上。

「聽個音樂吧?」

低回沉穩的曲調在車裡緩緩流動,大提琴的音色厚實溫柔,偶爾帶著些許憂傷,扣人心弦。即便是里維這樣的門外漢,都被深深吸引,不自覺沉浸在如泣如訴的旋律之中。

「這是一位大提琴演奏家三十年前的表演。他十七歲就從音樂學院畢業,在弗利茲國家音樂廳開了第一場獨奏會,後來成為國家交響樂團的首席大提琴手。」

「真有才華。」

「但是,他的職業生涯只維持了五年。」

「為什麼?」

「因為他懷孕了。」

「等孩子生下來,可以再回去表演。」

「來不及了,他過世了。」

「難產的話,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車子停駐在港邊,熄火,大提琴的呢喃也暫時告一段落。

「我想,如果可以選擇,那個孩子肯定不是他想要的。」

天空已完全黯淡下去,墨藍色的一片海,粼粼波光在浪頭上閃爍。海風徐徐,浪濤聲平穩規律,遠方漁船燈火點點。里維隨艾爾文下車,站在海堤邊上,艾爾文看著海,里維則偷偷看著他,他似乎沉浸在回憶之中,眼裡有股柔軟的哀傷。

飽含鹽分的風,穿越鼻腔,一陣陣刺激著眼眶黏膜,近似淚水蓄積時那般發熱。脆弱與落寞,棲息在金髮男人寬闊的背脊上,不繞到英俊從容的反面,就見不著。都說野生動物有種本能,絕不將自己的背後示人,除非讓步投降。

里維很能理解這種防衛心,畢竟他自己曾經也擁有不願任人擺布的傲氣,只可惜遇上艾爾文這纏人的傢伙。

「別傻了,身為母親,哪有不喜歡親生子女的道理。至少我沒見過。」

直白的安慰,真心誠意,絲毫不拐彎抹角。伸手摟住比自己高壯許多的艾爾文,里維整個人看起來像是陷進對方的懷抱,習於抱孩子的臂膀其實十分強壯有力,給人十足的安全感。

「你為了他去學大提琴,去念音樂系,到頭來卻要我把你的琴丟了。難道就是因為這樣荒謬的理由?」

「只要抱著琴、提起弓,我就覺得自己像是踩在他的屍體上──」

輕輕捏著艾爾文的下巴,要他低下頭來,里維強勢的吻裡,帶著疼愛的意味。艾爾文的髮絲在他的指間穿梭,沿著後腦杓往下探去,艾爾文則像隻被馴服的雄獅,低下燦金碩大的頭顱,後頸緊繃的肌肉隨著他的撫觸逐漸放鬆。

「我想偶爾在外面住一晚。」里維在兩人的唇齒之間低喃。

羅列的路燈在濃烈的夜色中,劃出一條筆直的光道。波濤聲逐漸遠離,回到帕拉迪市的喧囂裡,兩人心照不宣,想要拋開所有沉重的包袱,找個能夠安心溫存的處所。乾淨而陌生、沒有絲毫個人生活痕跡的旅店,是再適合不過。

他們擁抱對方,雙手停留在對方的肩胛上,在床上翻過身,緩慢得似是泅泳。他們吻得連綿,沉浸在彼此的氣息中,相濡以沫、脣齒相依,舌尖眷戀地摩擦對方的軟顎。更深層的,象徵生命的脈動,包裹在膨脹的胸腔裡。隨著不斷擠壓、糾纏、埋入與分離,深沉的撞擊剝落了靈魂的一角,從相連的部位,進到對方體內,著陸生根。

愛,必定得在疼痛中,彼此交換一部分的自己。完美的、醜陋的,真實的自己。然而,取走對方的一部份來圓滿自己,卻也帶來難以言喻的喜悅,使兩方的生命從此充盈富足。這樣的感受奇異且神聖,精神上的重合首次勝過肉體上的交尾,填滿了曾經深不見底的慾望。

這一切,不免讓里維有些困惑,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愛上一個人。一夜無眠,只是盯著艾爾文的睡臉,他的表情在昏暗的床頭燈下,褪去了平日的緊繃,下頷、顴骨與高挺的鼻梁骨,線條都顯得柔和許多。說來奇怪,望著這個三十好幾的大男人,里維心底忽然湧現出一股憐愛,彷彿睡在自己身畔的,是個純真無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