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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人】

「哈維爾,你想好刺青要刺甚麼了嗎?」本尼西奧這麼問。

他倆正坐在碼頭上編漁網,昨天雷姆興沖沖的划著小艇到內海想抓點魚,網子一撒才發現破了個大洞,他在海上氣極了,一個人划回來後指著水手長,也就是本尼西奧的鼻子大罵,最好明天給他生出一張嶄新的、一隻蝦都跑不出去的網。如此這般,哈維爾被找來幫忙,編織是件乏味的工作,閒聊不可少。

「…有些想法,我還沒決定,怎麼?」他沒有想法,本尼西奧不提他都要忘了這事,但他可不能讓本尼西奧這麼認為。

「謝爾蓋的胸前有一些小圖,我琢磨了好久才意識到那不是鬼畫符,是他國家的文字,你覺得是什麼意思?」那一看就知道是文字吧,哈維爾在心中翻了個白眼。

「你問啊,我們說話他聽得懂一些的。」說來奇怪,本尼西奧和薩瓦多分開來都是可以平心溝通的人,為什麼湊在一起就那樣混亂。

「想必是愛人的名字,那麼靠近心口,哈維爾,你也有女人吧?你也可以這麼做。」難得本尼西奧提了個有道理的建議,只可惜…

「我還沒有成家。」

「但是總有這麼一個人吧?在海的另一端,等著你的消息;孩子的媽見到我總是不給好臉色,還老是嘴上不饒人,詛咒我死在海上。」

本尼西奧頓了一下,確認沒有人被晦氣的話冒犯到,繼續說:「我說我為商船工作,但我猜她知道我不是,她從不問我停留多久,要去哪裡,每次出行前,她都給我一記耳光。」哈維爾停下了手頭的工作。

「哈哈,她是個潑婦吧,但那就是我的姑娘。」本尼西奧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哈維爾能懂,那熱度和刺痛飽含了愛和責怪,這種巴掌,他也挨過。



鑄下大錯的人通常有兩種生活方式,一是洗心革面、終其一生都在贖罪,想在死前挣到往天堂的門票;另一種則是破罐破摔,覺得既然要入地獄,就乾脆他媽買那班特快車的票。哈維爾歸類於後者,但又稍有不同,他已經手拿特快車的票了,還是商務艙的位,所以他只是放棄了,放棄去辨別什麼是重要的。

他當時很年輕,十七八歲的年紀,在故鄉阿巴拿四處做工,有次他為酒館送貨時被捲入幫派糾紛,兩派流氓在酒館打得激烈,刀都抽出來了。哈維爾看著他那些灑一地的酒,在官兵來之前便不耐煩的闖進去拉開那組撞了他的人,要他們負責賠償損失給他的雇主。在場的人都被這個不在乎交代了自己小命也要給老闆一個交代的小夥子嚇到了,一些混混似乎很看好這種不知道打哪來的膽識,時常來找他閒聊想拉他入夥。

「喂小子,你…對航海有沒有興趣?」一天,混混之一的吉摩向他問。
「你知道…錢來得快的那種。」聞言,哈維爾撇了一眼堡壘和城門上掛著的那些骷髏,本地的特色裝飾,吊死的海盜。見他不答話,吉摩補充:

「最近有商隊在徵人,我們可以藉此輾轉到維珀利伯、或拿索,那裏有許多…機會。」可能是覺得哈維爾向來好說話,這個在阿巴拿遲遲混不出什麼地位的流氓自動把少年划進了冒險名單,哈維爾不喜歡船,也對燒殺擄掠沒什麼興趣,但他確實常常有種離開的衝動,只是他不覺得換個地方可以改善這點。

年輕人沒正面回應,吉摩倒是見怪不怪,逕自說了下去:「你十七歲有了吧?那也是時候找個老婆了,你有喜歡的女人對吧,那個妓女,所以才離不開這裡齁?」

哈維爾耳朵紅了,瑪麗亞是很漂亮,這些年過去容貌甚至沒什麼改變,依然是當初那個流浪兒們喜歡的年輕姊姊,他當然會喜歡她,尤其奴隸船的意外發生後瑪麗亞沒有改變對他的態度,還是時不時在跑腿後塞給他錢或食物,雖然其他孩子也能得到這些,但哈維爾總偷偷地認為自己是特別的;有次他摔傷了腿,瑪麗亞瞞著妓院老闆帶他回她的房間照顧,還給他洗了澡留了宿。

就算他現在長大了,瑪麗亞的視線還是常追著他,互動方式也和兒時同樣親密,好像一米八的哈維爾還是那個身高只到她胸口的小不點;她不太喜歡哈維爾和吉摩等人在一起,要是她看到了就會過來把他從人群中拉走,誠實地說,哈維爾有時候待在這群人身邊是為了多讓瑪麗亞接近他。

最近被拉著手臂走一小段路時哈維爾都在想,瑪麗亞也許有點是喜歡他,但是…

「她有戀人了…」不是客人,哈維爾看過她在妓院後門與一個男人深情地接吻,不只一次。

「夥計,有沒有戀人又有甚麼關係,這種時候就是要主動,就算四面無風也要把槳伸長了划過去阿!你要過她了嗎?」

「什麼!?沒、沒有、我沒那種閒錢…」哈維爾也不想和瑪麗亞成為這樣的關係。

「但她也對你有好感吧?」

「…應該吧,我覺得。」

「那你就找個機會夜襲吧。」哈維爾嚇了一跳,看向吉摩。

「跟蹤她,把她拉進某個陰暗的巷子…剛開始她可能不願意,但多要幾次她就會是你的人了。」以為哈維爾是詢問的意思,吉摩解釋。

哈維爾覺得背脊發涼、哪裡不對勁,但他確實常在酒館聽過類似的事情,許多男人聊天或是提到當初怎麼追老婆的時候。

表達好感明明應該還有很多其他方式才對?

「記得喔,不要就是要。」吉摩色瞇瞇地眨眼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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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維爾在市集晃了晃,攤位上的貝殼項鍊、鼻煙壺、粉餅…這些叮噹響的漂亮玩意他一個也買不起,他想起小時候曾經用草編了一個醜醜的手環送給瑪麗亞,姐姐倒是非常高興的收下了。他決定故技重施,就地取材。他帶了個大罐子,跑去一個離阿巴拿有點遠的沼澤裡泡了半天,最後在一棵榕樹上找到了一株純白裡透著淡綠的鬼蘭,這一株正好開了三朵。

他抱著移植好的盆栽回城裡時已經晚上了,他的鞋子褲子都是泥,雖說不太體面但還是難掩興奮的往妓院跑,他在轉角處和瑪麗亞的情人撞個正著,這個叫做喬治的成年男人幫他接住了手上的寶貝,扶好哈維爾後笑咪咪的打了招呼。

「來,拿好,要給瑪麗亞的是不是?你真好。」這個男人他明明不怎麼認識,卻總是很親切,哈維爾心想也許是瑪利亞閒聊時介紹過她有這麼一個小弟弟。道過謝,妓院後門就剩下幾步之遙,哈維爾卻不自覺慢下了腳步。

「你來啦哈維爾…!天啊!你的褲子和靴子怎麼搞的?」瑪麗亞看見她顯得很開心,她在看到哈維爾之前好像就挺高興的了,畢竟喬治才剛離開;但緊接著她注意到小夥子的服裝儀容,對此不甚滿意的雙手叉腰皺了皺眉。

「我去沼澤地摘了這個,給你。」哈維爾被打量的有些不好意思,但他還是舉了舉那個玻璃罐。

「噢…哈維爾,好漂亮的蘭花…我第一次看到長得這麼漂亮的!」月光給鬼蘭添了一種神祕的氛圍,瑪麗亞讚嘆道,她看起來非常感動,嘴裡唸著她該放哪好、是不是要避開日照,多久澆一次水、不知道可以養多久等問題,哈維爾這時才發現她戴了一對新耳環。

視線還沒從耳環移開,瑪麗亞就拉過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現在,讓我們處理一下你的褲子,過來這邊。」瑪莉亞領著他走到後院的井邊,讓他脫掉鞋子褲子,清洗這些東西的同時讓哈維爾自己去旁邊洗洗腳。

哈維爾打了些水,忽然覺得沮喪又生氣,不論是喬治或是瑪麗亞都沒有把他當成一個男人看。比起喬治的禮物,哈維爾的根本不足掛齒;瑪麗亞也是,他鞋子褲子都脫了,她卻若無其事地蹲在旁邊洗衣服,場面一點也不曖昧,是他表達的還不夠明顯嗎?

吉摩說的事情也許是有那麼點道理,哈維爾站到瑪麗亞前面,低頭看著女人被馬甲擠出來的雙乳,它們在蹲姿中甚至看起來更放大了,她挽起袖子露出被打濕的兩條光潔手臂,哈維爾長得很高,相比之下瑪莉亞身材嬌小,這雙漂亮的手他輕易就可以禁錮在頭上、或是身後,只要他想的話。
 
「怎麼啦?哈維爾?」

那眼神溫和、帶著關切,哈維爾瞬間覺得無比愧疚,這是他重視的人,而他剛才計畫要強迫她。

顧不上穿好褲子,他一路跑回自己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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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維爾最終還是答應了吉摩的旅行邀請,這整個月他都躲著瑪麗亞,沒想到出海的那一天,瑪麗亞會在碼頭上賭他,死活不給他過。

「瑪麗亞,讓我過!我得趕著上船!」哈維爾往左一步,瑪麗亞就往左一步,循環往復,哈維爾放棄硬闖。

「你要去哪裡?維珀利伯?為什麼不在這裡好好工作,你知道那裏有多亂、海上能有多危險嗎?」

「我跟人家約好了的!」

「是吉摩嗎?他不是甚麼好東西,跟著他你會學壞的!」

「別鬧了!我只是去當水手而已!」

「你才是別鬧了!你最近到底怎麼了,甚麼都不告訴我,你以為你能當個船員嗎?你太隨和了,吉摩讓你幹什麼你就會幹,以為我還不瞭解你嗎?」哈維爾委屈的同時有種被說中的羞憤,他正想回嘴,瑪麗亞的話就又插了進來:

「聽我說,喬治和我求婚了,他說他要收你當弟子,你以後就跟著他學建築,我們可以…」喬治為了追求瑪麗亞竟然會做到這種程度,至此為止哈維爾已經死心了,他真的一點競爭力也沒有,他不甘心、不甘心…

「我的人生到底干你甚麼事?也許我就是想學壞呢?反正我已經害死那麼多人了不是嗎?你又不是我的誰!我幹嘛要聽你的!」

啪!

一個響亮的巴掌吸引了路人的目光,哈維爾摀著臉頰,好痛、好熱。他們倆人都驚訝的僵在原地,過了很久,瑪麗亞聲音沙啞的大喊:
「走吧!走吧!你就這麼不自愛!」他第一次被人這樣又打又吼,瑪麗亞淚流滿面,似乎還在看著他,哈維爾有點不懂對方怎麼會那樣受傷,明明他才是滿腹委屈的人,不是嗎?

哈維爾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他個子高,低著頭就很容易直接看進女性的胸口,注意到瑪麗亞今天沒有穿洋裝和馬甲,她穿著普通的女性常服。此刻哈維爾盯著那片溝壑隨著情緒激動微微顫抖,那天晚上的情色意向不復存在,反之,他突然有了一種感覺,一種久遠的衝動,那感覺讓他想埋進去哭泣、再也、再也不要離開。

但在哈維爾還沒抓住那到底是甚麼之前,瑪麗亞便轉身跑開了,而要再很久以後,哈維爾獨自凝視海面審視自己過去的種種時,那種感覺才會變為正式的猜想。



哈維爾放下漁網,也摸了摸自己的毛毛的臉頰,記憶中的熱度和刺痛飽含了愛和責怪,而他和本尼西歐笑得出來,是因為他們自知活該。

「這個主意挺好的,你也可以刺你太太的名字,請雷姆幫你。」哈維爾提議。

「想刺青的又不是我,你不要嗎?」本尼西奧問。

哈維爾搖搖頭,他不需要把瑪麗亞刺在心口,他的血肉、骨頭和他的一切永遠有一部份屬於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