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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師妹
　　小師妹不怕你，她好想你。
　　在你死的那一天，她的家也一並死去了。她出嫁的前一夜，你曾最後背了她一次，摸了摸她冰涼的發尾。再一次見面時，卻只是靜靜躺在她懷中，永遠、永遠也不會再醒來了。
　　你死去的那個瞬間，她忙於品嘗悲哀與痛苦。你死去後的很多年，她已經疲於品味血腥與寂寞。
　　但她好想你。她太想、太想你了。她穿著嫁衣的時候在想你，站在同門屍身中的時候在想你，握著你開始發涼的手掌的時候在想你，她看著殺人兇手的眼睛的時候在想你。她繼承父親的名聲，挨個、挨個，割斷那些或苦悶，或幸福的人的喉嚨的時候，仍然在想你。
　　她過於執著地，日復一日地思念著你。她的話越來越少。以至於，在她把這一切都當作美夢的時刻，只能癡癡望著你的面龐，看了好久、好久……
　　她說：師兄。
　　小師妹不怕你。她好想你。但你的身影搖蕩在紅燭下，只一瞬，便如泡沫般破碎了。
　　
　　
　　二師兄
　　二師兄對你沒什麽看法。
　　極樂教覆滅後，二師兄在成都定居。過了一段時間，他接來了已隱隱為眾矢之的的妹妹。她似乎不肯放下仇恨，又似乎並未懷揣仇恨，只是在兄長的淚水中，不再拿起那些取走過太多人性命的鏢器了。
　　她像是即將迎來春日的細雪，一天天地變得消瘦而懨懨。每次看見她，二師兄總會止不住地，陰狠而戾毒地憎惡你。
　　他知道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他知道你足夠清白無辜。所以並不會厭惡你太久。不過，除此之外，他只在很少的時候想起你。
　　想起你仿佛要落淚地，含著血嘶吼著他的姓名。
　　你沒有嚇到他。也沒有驚到他。他看著你，用鐵鉗將你推進丹爐的火中。你順著他的動作，在火苗裏飄浮著，一言不發。
　　忽地，他又伸手來救你。
　　鬼魂是不需要人來救的。二師兄的手被火燒出融化的血色瘢痕。他沒有縮手。卻也什麽都沒有握住。
　　
　　大師兄
　　大師兄恨你。
　　他恨你恨得沒有理由。不需要借口。他恨你。恐怕要恨上一輩子。他不再提起你的名字，任由所有人把你忘得一幹二凈，即使被罵作唐門余孽，也比不上在他面前提起那個名字來得可怖。
　　早些年間，他活躍在戰場上，好幾次都差點死去。但他想著要恨你，竟然不可思議地活了下來。興許老天爺也認同他的行為，非要讓他完完整整地，把這份恨意一直帶到墳墓裏。大師兄對此不置可否。
　　戰爭結束後，他不再行走在江湖的傳聞中，只行走在江湖裏。每年秋天，他會回成都住上一段時間，其余時候，都晃蕩在勾欄女兒的歌聲中。聽她們唱一詞又一曲，多情自古傷離別。
　　大師兄在歌聲中看見你。他喝了酒，眼睛很紅，比鬼更像鬼地飄到了你的面前。金錢鏢打不穿你的喉嚨，他的手也摸不到你胸上的血口。
　　大師兄問你：…為什麽。
　　你不知道他要問什麽。他的眼角似乎有水光。卻永遠，也不會再是笑靨的淚花了。
　　
　　葉雲舟
　　葉雲舟仍然活著。
　　他的前半生，乃至往後的一輩子，本該都為了妹妹而活。但妹妹已然痊愈，三代的悲願亦變作了灰灰。於是，他一個人活了下去。活著、活著。
　　他造下太多殺孽，不知道行醫施善能否彌補。有時，他還是會殺人。在旁人看來毫無道理。不知道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他從蜀中出發，在昆侖歇腳，住上了很久。有長大了的孩子來向他尋仇。他的劍歇了那麽些時日，卻仍然鋒利如渴血的往日。
　　他活著、活著、活著。誰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什麽模樣。葉雲舟沒有朋友，家人住在了江南。漸漸地，人們連他的姓名都不太能記清，只管他叫做葉大夫。
　　作為鬼來說。你很失敗。你至今為止沒有嚇到任何一個人。葉雲舟甚至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了你好幾眼，才微微一笑，把酒遞到了你跟前。那酒是藥酒。他已經借去凡俗飲物許多年了。
　　葉雲舟笑著，不知是喜是悲地笑著。而後，當著你的面，將聽雲劍從墻上摘下，折成了兩半。
　　
　　葉雲裳
　　你成功了，葉雲裳被你嚇了一跳。
　　她離開了兄長，如今天各一方，少有團圓，唯有書信。在早些年，她與小師妹住在一塊，每到夜裏，就得起身，將另一人哭喘不止的臉頰放在膝上，輕輕摸著她被淚水打濕的鬢髮。她很少哭了。在長大後，再也沒有流過哪怕一滴的眼淚。
　　葉雲裳如今是聞名江南的冷美人，許多豪紳俠客一擲千金，都沒能令她眉梢有所動作。她住在活人軒裏，說自己的心上人是蓋世的英雄……你沒見過她的心上人。但無論如何。她被你嚇了一跳。連表情都忘了做，訝異地挑著眉毛，張著嘴唇，任由手中燈盞滾著蠟油，滴在地上。
　　她反應過來，將牙關咬得很緊。發出磋磨的嘎吱聲。
　　…你怎麽會來這裏？她說。你怎麽敢來這裏？
　　也許，在內心的某個角落，她仍有著年少時那份潔白到愚蠢的天真的影子。她曾經以為這份小小的縱容會被死亡徹底吞去……但她活下來了。她的哥哥也活下來了。他們活著，活著，活著。
　　葉雲裳叫你滾。滾得遠遠的，一輩子都不要再到她的眼前…一輩子都不要讓她再看見你。她或許已經到了會討厭你這張臉的年紀。或許只是單純覺得你礙眼。她流淚的時候並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