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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gman一直是喜歡小孩的。

從小生長在幸福的大家庭,讓他習慣了在一堆姪子、外甥的簇擁中當個孩子王,作他們最帥氣、最好玩的Uncle Jake。他可以身上掛著兩個小鬼衝上衝下地演一整個下午的噴射機,也能戴著小皇冠、背著小翅膀參加外甥女的仙子茶會,但是當他說自己喜歡小孩的時候,他絕對不是指「把陌生小男孩拐到床上」的那種喜歡。

就算現在的情況看來再怎麼可疑。

Hangman目瞪口呆地盯著眼前睡眼惺忪、身上只掛著一件寬鬆T恤的男孩,對方恍恍惚惚地從床上坐起來回望著他,大腦似乎還未從沉睡中醒來。

Rooster這傢伙死哪去了?這孩子他從哪弄來的?

千頭萬緒從腦海掠過,最終停留在這兩個問題上,畢竟男孩身上穿著他之前故意買給Rooster的蠢雞T恤,他當然只能猜測自己的男友瘋了,居然都沒溝通一下就把他不認識的孩子塞到他們床上。

不認識……Hangman的思緒稍作停頓,瞇起眼仔細端詳圓乎乎的小臉,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然而還沒容得他找到眼熟的根源,男孩呆滯的雙眼便逐漸轉清,接著似乎總算意識到身周的環境,立馬翻臉像翻書一樣,「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喔天。沒事的,寶貝。」雖說狀況來得比較唐突,但Hangman還是看不得一個小小的孩子哭成這樣,旋即撇下心中的疑問,放柔聲線小心翼翼地安撫起來。

掌心柔和地輕拍著小小的背脊,隨著男孩抽噎的動作一起一伏,直到啜泣聲在溫言軟語中漸漸轉微,Hangman掛在身前的軍牌也依著拍撫的頻率擺盪,似乎勾住了孩子探詢的目光。

「我叫作Jake。」他將吊牌遞到男孩眼前,見白嫩的小手輕觸著金屬表面的文字刻印,而後慣常地勾起嘴角,順勢接著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男孩原先盈滿淚珠的雙眼這時總算對上Hangman的視線,圓溜溜的棕色大眼雖還浸潤著濕意,但已經少了方才的恐懼,而多了一絲好奇。奇妙的既視感此時伴著這幅畫面再次繞上心頭,Hangman不解地瞇起眼,直到聽見微翹的小嘴糯糯地開口。

「我是Bradley。」

§

「Maverick,你再說一次,每年都會這樣是什麼意思?」

Hangman眼神木然地盯著他如今名副其實的小男友,對方正乖乖巧巧地把玩著自己的軍牌,對這頭電話裡的對話置若罔聞。

男孩凌亂的暗金色細滑髮絲雖然與他熟悉的柔軟棕捲髮有所不同,但是溫潤似水的褐色瞳孔完全逃不過他的注意。

那是Rooster的眼睛。

『總之就是……每年的今天都會變成這樣啦。』一早就主動致電解釋原委的Maverick顯然自己都還沒醒,深深的一個呵欠後,懶洋洋道。

話筒對面的人講得輕描淡寫,Hangman只覺得自己還在做夢,要不是眼前的男孩確實與Rooster小時候的照片如出一轍,他絕對會把Maverick的電話當作惡作劇。

一早就接收這麼離奇的資訊讓Hangman還沒吸收咖啡因的腦門鼓鼓抽疼,也顧不上掛起往常的從容模樣,幾乎咬牙地抱怨:「這種事難道就不能提前說一聲嗎?」

『我要是昨天跟你說你男友一覺醒來會變成小孩,你信嗎?』Maverick理直氣壯。

慣於伶牙俐齒的Hangman總算無言以對了,半晌才終於嘆口氣繼續問道:「這是什麼病的症狀嗎?」

這孩子臉頰圓潤的樣子,看起來倒是挺健康的。Hangman邊替小Bradley理了理頭頂亂翹的髮絲邊想著,同時留意到粉嫩的小臉似乎比剛剛更紅潤了些。

『我們也都搞不清楚啊,從好久以前開始就這樣了。』Maverick聲音裡滿是無奈,能聽出過去並沒有少花心思研究這件事。

『小時候還好,反正學校請個假就行,但是後來千推萬阻偏要來從軍……』Maverick的話音有些低,幾乎像是迷失在回憶中出了神,頓了一會兒後,試圖轉換氣氛似地調整成了輕鬆的語氣:『每年都要給他避開這天的任務,你都不知道有多麻煩!』

這是一段對Maverick而言不太友善的往事,這點Hangman也知道,於是他並沒有再多問。安靜的片刻,他聽見手機那頭的Maverick壓低音量輕聲地唸了句「我沒事」,這自然不是對他說的。

Maverick身邊的那位倒絲毫不避諱自己的存在,下一秒便接過手機。

『Seresin上尉,只要到明天Bradshaw上尉就會恢復原狀。』來自頂頭上司的低沉嗓音嚴肅地向Hangman指示:『在那之前,他是你的責任。』

『好了啦,Ice!』Maverick在背景用模糊的聲音阻止了正要被動結束的通話,後來大概是把話筒搶回來了,又清晰地接著說:『放心吧,Jake。Bradley小時候可乖了!』

後來Maverick讓小Bradley來聽電話,孩子原先還有點茫茫然的眼神聽到Maverick的聲音後一下就亮了,果然一口一個地答應說會乖乖聽話。

Maverick最後還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些有的沒的,Hangman花了一番功夫才掛了電話,想到自己那位跟大小孩一樣的教官居然還有這麼奶媽的一面,實在感到不可思議。

「Jake?」

Hangman回過神,才發現孩子正直勾勾盯著自己,雖然才剛開口喊他,卻又馬上有些害羞地垂下頭。

「咕嚕——」

好,不用開口Hangman也知道他的意思了。

接受自己今天的褓姆任務後,Hangman認命地起了床,先是在衣櫃裡翻出上次外甥來過夜時留下的衣服給小男友換上,然後又帶著他去刷牙洗臉。

Bradley用不慣大人的薄荷牙膏,辣得一雙眼睛水汪汪的,但還是乖乖地不吵不鬧,只用小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Hangman看著小小的身板繃得死緊,不得不感嘆這人好像從小就是這個固執逞強的性子。

直到Bradley一身乾淨整齊地被安置在餐桌邊,Hangman才總算捲起袖子開始煎他們慣例的假日鬆餅。

麵糊接觸平底鍋的滋滋作響刺激著食慾,不說Hangman自己也開始覺得胃部空虛,身後孩子的眼神更是寫滿了渴望,在翻動的麵皮上目不轉睛。

為了轉移注意,Hangman開啟了話題。

「Bradley這麼喜歡那種項鍊啊?」

Hangman沒有轉身,僅是略側過臉用下巴指了指孩子手上捏著的兩塊軍牌。其中之一是Rooster自己的,剛剛換衣服時被Bradley看見了上面刻著他的名字,小孩便堅定地認為這是爸爸送他的禮物,怎麼都不願意脫下來,於是和Hangman一早就被沒收的那塊,一併成了小孩的玩具。

「嗯,這跟爸爸的、Uncle Pete的一樣!」

說起他小小的日子裡最喜歡的兩個男人,Bradley的眼睛就綻出光彩。

「我爸爸和Uncle Pete很厲害!他們都會開飛機,飛得很快!」

小Bradley滿臉嚮往地比手畫腳,讓Hangman忍不住笑出聲,在心裡無聲吐槽。那還真不只是飛得快而已,他們當年挑釁敵機、不服上級的事蹟堪稱亂來,放在今天也是沒幾個人不知道,Rooster後來得有多幻滅啊。

但是單純的小孩沒讀出Hangman笑中的含意,一個勁地繼續講。

「他們是最厲害的飛行員,媽媽說他們要去Top……Top……」Bradley的字彙量遭到挑戰,像是偏軌的唱片一樣開始卡頓。

「Top Gun。」Hangman笑著接上。

「對!那是最厲害的飛行員才能去的。」

話題至此,熱騰騰、香噴噴的鬆餅已經堆成了兩小座山,被Hangman淋上楓糖、擠上奶油,美美地擺上餐桌。Hangman手上貼心地幫孩子把鬆餅切分成小塊,嘴上卻耐不住玩心而開始跟小孩子回嘴。

「最厲害的飛行員?你確定嗎?」Hangman的刀叉慢條斯理,話語更是從容不迫:「我可能比較厲害喔?」

Bradley的眉毛立刻打成一個小小的死結,正想出言抗議,Hangman就又不緊不慢地接著說。

「我是Top Gun第一名畢業的。軍階比你爸爸高,而且還擊退過更多戰機。」雖然年紀也比你爸當年大了不少啦。這句話Hangman狡猾地藏在心裡。

「……你騙人!爸爸和Uncle Pete最厲害!」

小Bradley的愛是忠誠的,愣怔了幾秒之後還是反射性替心中的偶像們反駁,不過晶亮的大眼睛和興奮泛紅的小臉都昭示著他信仰的動搖。

Hangman不置可否,只是將切好的鬆餅推到男孩面前,看著對方瞬間忘記自己方才的挑釁,大口大口地將鬆軟的圓餅塞入口中,變成一隻鼓著腮幫子的小松鼠。

險些淪為戰爭的餐桌終究歸於平靜,Hangman也開始享用自己的鬆餅。好吃得不得了,實在是太便宜Rooster了,畢竟這禮拜應該輪到他煎煎餅的。

正要殲滅所有鬆餅的時候,Hangman用紙巾替Bradley擦掉嘴角的奶油,顧著咀嚼的小嘴這時嘟了嘟,似乎想起了什麼。

「Jake。」Bradley吞掉最後一口早餐,輕輕開口:「我會在這裡待到爸爸結訓嗎?」

Hangman一愣,頓住了放在孩子嘴邊的手。

小Bradley歪頭想了想,擔心對方和自己之前一樣,聽不懂什麼叫「結訓」,於是補充道:「昨天說再見的時候,媽媽說要等爸爸結訓了,才能再看到他。」

Hangman突然明白了為什麼Iceman如此決絕,極力避免Maverick與這件事的牽扯。

Nick "Goose" Bradshaw從來沒有完成Top Gun的訓練,而是永遠停留在了1986年夏天那片微涼的海水裡。

而他的兒子則永遠停留在最後一次見他的那天。

視線下移時,他注意到Bradley的小手還抓著色澤冰涼的軍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其中的諷刺。乾淨純粹的孩子不明白軍牌的用意,也無從得知這薄薄一塊鐵片後多少的光榮和英勇,便包裹著多少的鮮血。

當他知道這塊軍牌也曾染上自己父親的鮮血時、當他發現自己追尋著同樣一塊軍牌卻再沒有家人能夠保護時,他又在想著什麼呢?

「……對。」Hangman最終低聲應了,這之後呢喃似的一句話像是允諾,也像是自言自語。

「在爸爸媽媽來接你之前,我都會陪著你。」

§

「Bradley等等想做什麼?」Hangman收拾著桌上的餐具時,口吻隨意地問起。

小朋友想做的事情不外乎就是玩,難得有這個機會,Hangman自己也有些好奇這個歲數的Rooster平常都在做什麼,卻沒想到這隻小雞認認真真地板起臉。

「媽媽說每天都要先練習ABC,才可以玩遊戲!」

從小時候就這麼守規矩嗎?Hangman忍不住笑,卻還是照樣該誇的誇:「Bradley真厲害,已經會寫字母了啊?」

「我還會拼字!」

小Bradley努力地打直腰桿,微微下垂的溫順眼角此時漫上洋洋得意的笑意,乍一看真的像隻驕傲的小公雞。

這人討誇獎的表情即使到了三十幾歲居然還是一模一樣。Hangman眼前浮現昨晚在超市補貨時的Rooster,那張因為成功幫他搶到喜歡的零食而沾沾自喜的臉。

「那你最近學了什麼字?」Hangman邊竊笑,邊從善如流地接著問。

這問題顯然正中孩子的下懷,Bradley正正經經地要了紙筆,然後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刻起字來。

『Slider』

這是……他認識的那個Slider嗎?到底是怎麼學到這個字的??

Hangman困惑得不行,正想問問,就聽見Bradley獻寶似地介紹起來。

「這是Uncle Pete教我的,這是stinky!」

「……」

Maverick的大名一出,Hangman就懂了。腦海裡是無數次看著那位長官罵罵咧咧地為某個問題飛行員加班到深夜的背影,如今看來這段孽緣開始的時間居然比他想像的還早。

Rooster本人大概都不記得自己曾經被這樣當槍使了吧。

本來Hangman是應該要好好糾正一下這個私仇造成的誤導,但是當眼前期待的小眼神無瑕地望進他眼裡,Hangman只能在心底向對自己多有提拔的Slider學長鄭重道歉。

「拼得真好,Bradley好棒。」

有鑑於Rooster一個大齡青年也不是天天都能當小孩,Hangman覺得不把握玩耍的時間多少有些可惜,最後在折衷之下,他決定靠外甥的兒童遊戲機寓教於樂。

對於一個1986年的孩子而言,任何玩具都是精緻又新奇,Hangman打開字母練習的程式帶著他闖了幾關,小孩的學習力讓這橫跨三十多年的適應過程意外地平順,沒多久就成功帶壞勤奮好學的小Bradley,讓他開始好奇起了其他的遊戲。

「我想要玩這個!」毫不意外,Bradley的指尖堅定地點了點一個飛機樣式的圖標。

畢竟是低齡向的小遊戲,畫風可愛、玩法也很單純,不過就是操作著飛機躲避障礙、射下敵機,但是沒什麼經驗的孩子有些不得要領,只能眼睜睜看著Hangman為他選的小雞飛行員沒有幾下就空難墜毀了。

連續幾次都結局慘澹,Bradley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腦袋,盯著螢幕裡摔到鼻青臉腫的小雞,愧疚地抿起下唇。

才見過孩子滿面春風的小臉,Hangman哪捨得看到那個笑容被打擊成這般無精打采的模樣,立刻接過遊戲機,見義勇為道:「來,我看看誰敢欺負我們家Bradley。」

這麼大人了還玩這種幼兒遊戲,雖說是有點作弊,但兵不厭詐, Hangman還是三下五除二就給Bradley找回了場子。

這次舉著獎盃的小雞飛行員威風不已,但在小Bradley眼裡只剩下Jake,彷彿親眼看著對方如稍早餐桌上所描繪過的,穿梭在廣闊的天空中俐落地擊退無數戰機。

Hangman不知道孩子小小的腦袋裡清晰上演的動作片,只把那一臉的嚮往當作是羨慕,便將遊戲轉為練習模式,手把手教著Bradley遊戲訣竅。

很快,受教後的Bradley一副身負重托的樣子,抱著遊戲機勤勤懇懇地練習去了,這也終於讓Hangman得空,可以去處理一些平日裡堆積起來的家事。

一大早就面臨如此奇幻的變故,Hangman的大腦從開機至今大半的時間都在過載,直到現在才能在不用動腦的家事中找到一些放空的餘裕。

碗盤安穩進了洗碗機、衣服都洗好晾好、地板也都吸完,這些紛紛雜雜的事情就花了Hangman一個多小時。這期間他時不時就會查看一下Bradley的狀況,而這孩子確實也像Maverick所說的,乖巧到不行,Hangman自認是個早熟獨立的小孩,但是他都不敢說自己能乖成這樣。

再回到客廳,Hangman才發現小Bradley這會都睡著了,遊戲機的螢幕還亮著,但孩子手中卻是握著自己稍早翻出來的蠟筆,趴在小茶几上的身體已經隨著平和的呼吸輕微起伏著。

『SERESIN, JAKE 'HANGMAN'』

散落的白紙上是Bradley稚嫩的字跡,這個拼字的寫法看來是參考了軍牌上的內容,但名字下方的圖畫則是原原本本來自睡著的孩子。

小小的人有著金棕色頭髮、翠綠色眼睛,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瀟灑地乘在一架深藍色的飛機上。

這才多久啊,都能給他畫畫了,這孩子可能比Rooster還浪漫也不一定。

Hangman的笑聲都快溢出嘴邊,但還是努力克制著避免吵醒小孩,他輕手輕腳地把人抱上鬆軟的沙發,而後自己也靠在暖暖的小東西身旁闔上雙眼。

§

Hangman牽著Bradley來到附近的公園時,太陽已經過了正午的熱度,變得平易近人許多。

倆人的回籠覺一路睡過了中午,來到這裡主要是因為Hangman見天色不錯,才簡單做了幾個三明治打包,想著乾脆來場小野餐,讓豆丁大的小雞也曬曬陽光。

Bradley倒真的是太陽能發電也說不定,來到戶外明顯更加活潑,拉著Hangman奔來跑去,從花圃裡的蝸牛到樹上的蟬,每樣東西都能興致勃勃地觀察個大半天,也並不吝嗇與Hangman分享各種蒐集到的戰利品。

生活中確實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小Bradley的火眼金睛。顏色漂亮的花瓣、形狀有趣的石頭、鴿子的羽毛……Hangman手掌上來自Bradley的小禮物越來越多,總算在東西放不下之前,找到池塘邊的一處涼椅適合用餐。

池面波光粼粼,饒是Bradley對周遭的一切再意猶未盡,也不自覺地被吸引了目光,在Hangman的引導下乖乖坐定。

「Jake,我還不餓。」公園還有一大半沒有逛到,Bradley眼睛都還沒餵飽,根本想不到胃,於是有些埋怨地皺皺眉。

「不餓也得吃點東西啊,不然怎麼長得高?」Hangman話才說完,一轉念想到Rooster偷偷自豪著那比自己多出的、微乎其微的兩公分,這麼鼓勵這孩子長高似乎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小Bradley聽見「長高」二字,又偷瞥了兩眼Jake那雙大長腿,還是聽話地拿起蛋沙拉三明治,卻在咬下去之前頓住動作。

「那、那Jake也會給我親親嗎……?」Bradley遲疑的聲音又弱又軟,沒等對方回答,又遮掩似地補充道:「媽媽平常都會一口給我一個親親的。」

孩子紅撲撲的臉蛋看起來和野餐籃裡的蘋果一樣可口,Hangman一時也不忍深究早上自己消滅整盤鬆餅的人,這時怎麼會沒有親親就吃不動飯了,拍拍胸脯義正嚴詞地答:「當然沒問題。」

Bradley的臉色頓時更紅了,三明治上的指尖都緊張地捏了捏,一個深呼吸後,才充滿氣勢地邊啃著三明治邊報起數。

「一、二、五、八、十……」

愣怔地聽著這漫天要價,Hangman才知道這孩子根本不會數數,但在對方守約吃完午餐後,那寫滿期盼的神情下,也只能無奈屈服於這不平等的交易。

含笑的親吻一個個落在額前、眼角、頰上,甚至是沙金色的髮梢也沒有冷落,Bradley緊瞇著眼,半是緊張半是歡喜地享受著雨點般的輕觸。Hangman被這副複雜的小樣子逗得心暖,卻錯過了自己略過唇邊時Bradley臉上些微的失落。

直到吻畢,Hangman揉了揉孩子頭頂滑順的細髮,倆人才注意到不遠處細碎的笑聲。

「喔抱歉,只是實在難得看到感情這麼好的父子。」一個媽媽模樣的年輕女人捂著嘴,語帶歉意道。

Hangman剛想出聲解釋,猛然想起自己剛剛那一大串親暱的吻,識相地噤了聲。如果說自己不是爸爸,應該會被移送法辦吧。

小Bradley內心的失望還沒消減,又看Jake沒有一點反駁的心思,只是勾著剛剛還在親吻自己的唇對漂亮姐姐笑,不明所以地感覺心口泛酸。

「Jake才不是我爸爸!」

悶在胸中的酸意在Bradley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化成憤怒的語氣脫口而出,小小年紀的孩子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份怒意,氣沖沖地跳下涼椅跑走了。

小孩這都乖一天了,結果小脾氣來得猝不及防,Hangman摸不著腦袋也只能急著去追,多虧還沒長開的小身體邁不了多大的步伐,沒多久Hangman就在池畔的小攤販邊找到人了。

這是個擁擠的玩具攤,小小的攤位上塞滿了各種不同的玩偶琳瑯滿目,順著小孩上仰的視線,Hangman看到掛在角落的一隻大白鵝。

連繫起方才Bradley排斥的那句話,和現在遙遙望著玩偶的單薄背影,Hangman感覺早上才和緩下來的心臟又開始隱隱泛疼。

才這麼大的孩子,怎麼可能不想爸爸呢?

「對不起,Bradley。」Hangman蹲下身,覆在孩子耳邊小心翼翼地討好:「我送你一隻娃娃,你原諒我好嗎?」

許是小孩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又或是Hangman的示弱相當受用,不久前還氣噗噗的小雞聞言,目不轉睛地盯著玩偶們用力點點頭。

Hangman鬆了口氣,扭頭向老闆招呼:「你好,我想要上面那隻白鵝——」

「我想要那個!」

Hangman話都還沒說完,小Bradley果斷地伸出小手,直直指向大白鵝身後的淺棕色毛球。

是一隻滿臉開心笑意的矮袋鼠。

這個選擇與未來Rooster對矮袋鼠的執著不謀而合,他總覺得這種動物與Hangman神似,老是把各種笑得一臉純良的週邊產品往家裡帶,只能說小Bradley大抵也有著差不多的見解。

Hangman看看那隻大白鵝繼續落寞地掛在樑上,再看看小Bradley牢牢抱住毛茸茸矮袋鼠時的滿意小臉,不得不接受自己是自作多情的事實。

這下午餐也吃好了、孩子也哄好了,雖然過程比較出人意料,但總歸是回到了公園玩耍的正軌。

身為一個成年人,Hangman自然無法玩什麼遊樂設施,小Bradley顧忌著他會落單,即使不斷偷眼去看其他孩子玩成一團,還是不捨得離開,直到Hangman再三保證會一直在旁邊看著他玩,才三步一回頭地往遊樂場去。

Hangman坐在不遠的長椅上,身邊坐著那隻快樂的矮袋鼠娃娃,觀察Bradley漸漸與身邊的小朋友打成一片,又開始不由自主地對照起後來的Rooster玩樂時的樣子。

不同於他們初識時的年少肆意,幼年的Bradley在同齡人間顯得拘謹些,但還是人緣極好,不多時就被一群朋友圍繞。他忍不住好奇,當年的小Bradley是如何在爸爸和媽媽的陪伴中,成為這樣習慣於被喜愛包圍的孩子。

也許正是身體一再地渴望回顧這段沒有陰霾的日子,才讓Rooster一年年地回到今天吧。

Hangman順手將柔軟的矮袋鼠玩偶抱在胸前,提醒自己過去的事情畢竟是定局,試圖讓自己別再多想。

就在他為了轉移注意,決定加入Bradley和小夥伴們的遊戲時,Hangman才注意到他家孩子不知何時已經脫離了群體,獨自蹲在花圃邊專注地擺弄著手裡的幾朵小花。

他想靠過去問問Bradley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就見他的小男友攔住附近的一個女孩,嘴裡似乎說了些什麼,把手上的花全塞到她手裡。

……

行吧,這也算是轉移注意了吧。他都快忘了曾經這隻堅持筆直數十年的雞。

跟一個不到五歲的小女孩吃醋他也不至於,但Hangman原先滿腔肺腑的感觸愁思,這下只剩下好氣又好笑了。

待Bradley一臉興奮地朝他跑來,他還以為小男友要向自己介紹他的外遇對象了,想說些什麼調侃一下,結果Bradley一開口,他準備好的話卻硬生生被堵回嘴裡。

「Jake,這是我剛剛跟那個女生學的!」小小的掌心攤開,是一枚小白花編成的戒指,Bradley笑得燦爛,彷彿把落日前最後一道暖陽裝進眼裡:「送給你。」

§

「Jake,可以講故事給我聽嗎?」

睡前,Bradley再次換上舒服的大T恤,懷裡抱著毛毛軟軟的矮袋鼠,裹著棉被窩在Hangman身旁。

玩了整天的孩子精力近乎耗盡,眼簾低垂著顯得睫毛長長的,不必言說就有種近乎撒嬌的效果。

雖然撒嬌與否,從來都不影響Hangman對他的心軟。過去如此,現在亦如此。

「從前從前……」Hangman的指尖捲著孩子柔順的髮絲,狡黠地笑著起頭。

「從前從前,有隻很笨的公雞和一位喜歡飛行的王子,他們在天空相遇了。」

「笨雞喜歡王子,老是來招惹他,害得王子也喜歡上了他。」

「但是後來,有人跟笨雞說他只能跟母雞結婚,說他和王子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笨雞實在太傻了,就因為這樣,傷了王子的心。」

「他們後來在相隔很遠的地方,各自飛行了很久很久。久到王子以為,自己不會再見到那隻公雞了。」

「直到有一天,成為了優秀飛行員的王子又見到了公雞。他告訴自己,這次絕對不理他了。」

「但是那隻笨雞實在太傻了,差一點點就從天上掉下來,讓王子不得不去救他。」

「這時王子才發現,他根本放不下公雞。」

「因為這隻雞實在太傻了,沒有他根本不行。」

Hangman的口吻帶笑,但是昏昏欲睡的小Bradley不服地皺皺眉。

「那隻雞那麼笨,王子為什麼要跟他在一起?」

Hangman思索片刻,最後輕快道:「因為王子心地善良吧。」

「Jake。你以後嫁給我好不好?」半睡半醒間,Bradley用夢話般微弱的嗓音開口:「我絕對不會像公雞一樣笨。」

Hangman又笑了:「你以後就不記得了。」

「我會記得。我會去跟爸爸媽媽說要娶你,然後我……會像爸爸愛媽媽那麼愛你……」

隨著飄散的句尾,臥室內的暖黃燈光轉暗,幽暗的室內只剩下Hangman的意識和Bradley的夢境,既清晰又明亮。

§

這天Rooster醒來時總覺得特別奇怪。

他脖子上戴了Hangman的軍牌、床上多了一隻沒看過的矮袋鼠娃娃,而且他看著男友的睡臉,總有種遙遠又說不清的懷念感。

Rooster撓撓頭,起身去找自己不知道丟哪去的手機,離開時不忘在愛人額上留下一記輕吻。

手機上的日期好像也有些怪異,關於昨天的一切在Rooster腦裡模糊成一片,但潛意識又感覺不出什麼問題。他照樣點開行事曆想確認今天的行程,卻先注意到一顆標示在幾天後的星星。

爸爸的忌日要到了。

等等Jake醒來後,他該去問問他願不願意陪自己一起去掃墓。

他想向爸爸和媽媽好好介紹一下自己的戀人,告訴他們這就是他未來的家人。

他覺得這天他已經等了好久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