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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ronfau

第一次見面是在繁花盛開,一切正好的春天。

仍是上尉的海灰藍,陪同父親參加親戚的婚宴,雖主角非她,但因年紀輕輕就戰功標炳,現場不乏想要介紹好對象的三姑六婆,拉著女子,不停推銷自家兒女。捧著酒杯,強顏歡笑地應付一個個好事者。直到為新娘好友的朋友Baelz出現在眼角餘光,才找得個藉口要和對方去向新人敬酒,迅速脫身。

「這可不是我們的大紅人Ouro上尉嗎?」

「你再說一次就別怪我不留情。」

「抱歉抱歉,但也是時候找個伴了吧?」啜了口香檳,望著新人,雙方的笑靨是那樣燦爛無憂,仿若將所有快樂積累在此刻揮霍。

輕嘆口氣,望著高腳杯中酒水晃蕩,水光散射,將身旁紅髮女子左手無名指上那戒指反射的光照進眼裡,閃爍、璀璨,象徵著心有所屬。也不是沒有嚮往過,找個人相伴,但她的職業在這個尚且動盪的時代,如春冰一般,脆弱不穩,時時刻刻等待著將人拖入寒冰中。

不過才一兩年光景,鄰國的政權交迭,又讓國際情勢變得緊繃,新任統治者為了彰顯他的權力和野心,近幾個月不斷地騷擾邊界,讓上級長官皆躁動不安。身為上尉的她隨時都有往赴戰場的必要,若將心留給了他人,又該如何離開呢?因此她不敢,也不曾奢想。

轉身,打算跟父親知會後返家處理公務,此刻一抹蔥綠恰到好處地捕捉了她的目光,沐浴在燦陽下熠熠生輝,自側臉望去嘴角輕淺的弧度,和藏在眼內的曦輪,佐著身上那件象牙白禮服,那樣地,令她驚豔。似是感受到視線,對方回望,雙眸瀲灩,柔而緩地,歪著頭瞇起眼輕笑。

「嘿!Kronii,我要去和Ina她們合照,你要一起嗎?」Baelz的叫喚聲將她拉回,未來得及回覆,只能匆匆離去。

「……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天氣太熱罷了。」

#

「Ouro少校您好,我是受調派而來,從今日作為您的屬官,Ceres Fauna。」她敬了個軍禮,背對著女子站得直挺的長官轉過身,板著臉點了點頭,將桌上的文件抄到手裡,上下打量。

「中尉是吧……升得蠻快的?我旁邊的帳篷就是你的了,剩下的事情其他人應該告訴過你了,就不多說了。」

對方看來有些躊躇,但僅是一個皺眉,就讓若綠感到壓力,只能迅速敬禮後離去。Kronii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原先淡漠的藍寶石才露出些許光采,同時摻雜著幾絲疑惑不安。同為軍人,甚至成了自己屬官,一切未免過於巧合,而且快速的升遷,不免令人生疑。

若不是高官加持,就是別有所圖。

因此她常以各種名義,讓對方留在身旁,甚至在辦公的帳篷裡又添了一組桌椅,方便女子能夠處理文書。每當閱讀報告、電報或者各種指令,眼睛酸澀時,總會抬起頭,看向那個專心在工作上、帶著渾然天成溫婉氣息的人,她是那樣敏銳,每次都能精準地捕捉,直到兩人視線相交。

即使眼下黑眼圈深重,手痠軟無力,也會勾起嘴角,說著為她準備些熱飲後走出帳外,數分鐘後,帶著兩杯熱茶,在靜謐夜裡,撫慰著疲倦,一次又一次,抹去心底最後一絲猜疑。從交談喜好、抱怨戰爭,到望進眼底的波光粼粼,不自主地牽住那雙溫暖的手,帶著她走入休息的帳篷,甚至平時不愛飲酒的少校罕見地拿出友人贈送的紅酒。

最終,墜進名為彼此的陷阱。

「Ouro少校……快點。」

「叫我的名字,Fauna。」

--Kronii。

好像要融化般,如蜜糖,黏膩,汩溺其中。

#

前線戰況膠著,一日,約莫數十人的小隊順從著上級的指令,準備鋌而走險乘著夜色潛行到敵國營區附近的森林,打算趁其不備攻下這個營區,卻沒想到,敵人仿若提前知悉,數枚砲彈徑直射向森林,火光、砲聲劃破了夜色,和死神鐮刀收割所有目標。

最終成功逃過死亡的只有寥寥幾人,但也無法倖免於重傷。

Kronii脫下軍帽,夜已深,她佇立在帳外,凝視著閃爍星空,那些離去的同袍們是否已經歸鄉,在真正的安寧之地獲得休息?又或者其實在自己身旁哭號,責怪命令使他們將永遠逗留在陌生之中?沒有答案,只有夜風和站哨的士兵仍然清醒,一片淒清。

「Kronii,你該休息了。」細細的嗓音,喚著她的名諱,而非軍銜,多麼貼心。

「陪我。」

與平常冷冽命令的聲線截然不同,微乎其微的哀求,若非風的憐憫,將它送入耳裡,恐怕就將消散在虛空之中。向前踏了一步,將紺青的手小心翼翼地牽起,領著對方回到帳篷,步伐是緩而柔地,將短短幾分鐘的路程走成了如數百米般遙遠,直到晦暗光線將兩人影子投在地面,才聞女子壓抑的抽咽。

自踏上烽火之地後,位居高位的少校,似乎失去了快樂,鮮血、死亡如影隨形,將她的精神逼至極限。直到此刻,積累已久的壓力;無處可去的慌亂;流離失所的靈魂,終於得到撫慰,聆聽著低沉朦朧卻穩定的脈動,細語。

在天明前,她是安全的。

才得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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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禮拜後,再度收到上級的指示,這次是想要將士兵遷往北邊的營地,準備聲東擊西,等待南邊的部隊吸引注意力後試著攻下敵國的一個堡壘,連路線都已經規劃完畢。Kronii仔細閱畢計畫,上次的慘況讓她躊躇,更何況這次的調派是數千人起跳,若再度受襲,光是想像,就讓她渾身冷汗。

佇立面前的柳綠沉靜地望著閱讀完自己送到的急件後,此時嘆氣掩面的少校,微垂下頭,軍帽帽沿遮掩燦金,將所有矛盾情緒藏起,抿著唇,十指在身後交錯糾纏。不能、不許又或是不捨多言,女子像是被長官的憂慮感染,掌心、後背泛汗,義務、責任化作鴻溝,阻擋,她將對方雙手收入掌心的道路。

軍命難違,少校咬咬牙,召集了士兵,準備明日啟程。

當天晚上,她留了下來,摟著縮成一團的Kronii,一次又一次地,輕拍著背部,像是母親愛憐著嬰孩,軟唇蹭過前額,將溫度留給海藍。

「Fauna。」

「我在這裡。」

自若綠懷裡抬起頭,汪洋直直看進那雙她所喜愛,卻畏懼見到的曦色,心底升起一絲無法言述的古怪,搔癢著、疑惑著。這促使著海藍張口,但欲言又止,最終沒有多語,只是闔上雙眼沉默著又往對方挪近些許。

--希望你不會離去。



翌日清晨,少校起床時,中尉已經離去,床側的冰涼提示了她,身側空蕩了許久,盥洗沐浴,將軍裝外套重新穿上,一張破碎的紙片飄出,不偏不倚地落在靴旁。拾起,只見上面是潦草的字跡,眉頭隨著內容緊皺,手指用力地將紙片揉進掌心,咬著下唇,眼神先是黯淡,又因情緒而變得銳利。

--地雷,注意。

「Ouro少校,請問您起床了嗎?」

屬官站在帳棚入口,恭敬地詢問,Kronii背對著她,將外套釦子扣上,戴好軍帽、手套,轉過身子走出帳外。瞥了眼中尉,她依循著規矩敬禮,將夜晚柔情揣藏,換作日間的莊重,因此,海藍也如平常一般,冷靜嚴肅地回應。

「等士兵們都準備妥當了,就準備出發。」

「是。」

她的身分;她的國家;她的義務;她的身不由己,在那些不知不覺忽略的細節裡被記憶。

猶豫再三,決定改道而行 ,雖然相較原先預估的時間長了些,但也即時抵達營地,順利地和另一支隊伍攻下敵國的堡壘。而經過後續的調查報告,起初上級規劃的路線,早已被敵國埋下數顆地雷,若真照原路行進,想必死傷慘重。

少校吁了口氣,將長官傳來的責罵、誇獎的信息丟到一旁,找了個藉口將繞路的事情報告上去,隨後伸手,將站在自己身旁的中尉手牽起,拉進自己的懷裡,坐到她的腿上。

將頭埋在女子懷裡,對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摟著,讓她更貼近自己,嗅著已經熟悉的氣息,縱使在這戰亂之地,對方身上依舊裹著淡淡清香,使人眷戀。紺青指腹摩娑著柳綠的手背,眼眸隨著頭垂下,原先的惶恐、憂愁隨著此時的結果灑落一地,變得多餘。

但還需要作出抉擇。

抬起頭,吻上了她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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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res Fauna,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

隔夜,少校帶著自己的屬官,向哨兵打過招呼後,帶著對方走到營區外散步,夜色清涼,星空閃爍,若非兩人仍著軍裝,想必是浪漫的、輕鬆的。紺青回首,確認了周遭僅有兩人,停下腳步,若綠跟隨著自己長官,佇立,直挺挺地迎向她的視線。

沒有稱謂,沒有親暱,是單純的,連名帶姓。

「是因為那張紙條嗎?」

「是。」

上面的筆跡雖然凌亂,但寫字的墨痕卻隱藏不了個人的習慣、筆觸,早已看過無數次中尉字跡的少校,敏銳的觀察力,讓她判斷出傳信者的身分。而讓猜測獲得確認的,是現在對試探無所抵抗的女子,迅速將插在腰間的手槍拔出,拉開保險,對準左胸,但她只是將軍帽脫下,燦陽內沒有掙扎,平靜安詳,如已然知悉一切的結局。

為什麼?Kronii牙狠狠地咬著下唇,握著槍的右手不住的顫抖,若非營區就在附近,她是多麼想破口大罵,想要面前那個掛著無奈笑容的她,不論撒謊也好,解釋也罷,一個字一段話一串告解,只要給她一個,可以輕鬆扣下板機的藉口。

好讓她能將這段時間,又或者說,這份無處可去的情感抹消。

眼眶鼻頭酸澀,視線也越發模糊,因激動而激烈起伏的胸膛,每一處,都將掩蓋著的思緒揭露,曝光在這片星空之下。若綠眨著雙眼,伸出手,將竄逃的水珠抹平,卻沒有擦去自己臉上的濕意,滴滴答答,在未雨的夜晚,染濕了地面。

最終,手槍墜落地面,空蕩的雙手向前一伸,少校將她的屬官用力擁進懷裡,中尉先是詫異地讓自己落在她的胸懷,下刻以同樣的力道,不,或許更加的用力,將對方拉近,而後默契地收回手臂。

這短短幾秒將刻印在回憶,直到消殞,她們相似,卻又相悖,這是最後的掙扎、留念。

「你叛國了,將計畫洩露給敵軍。」

「但你救了我,還有其他的士兵。」眨了眨雙眼,那對藍寶石重新變得銳利,她端正姿勢,嚴肅地下令。

「身為你的長官,我在此拔除你的中尉軍銜並將你剔除我國部隊,Ceres Fauna,你將不再隸屬軍隊。」拔下軍帽,看了眼營區,將原先就不大的聲音更壓低了些。

「而身為Ouro Kronii,我希望你趁現在離開,繞從森林那,回到你該回去的地方,快!」

若綠最後一次,向著少校敬禮,隨後朝著營區的反方向的森林跑去,Kronii撿起手槍,估算著時間,深吸口氣,將手槍朝著自己的左手臂射了兩槍。子彈撕裂了肌肉、甚至擊斷骨頭,哀號因瞬間的劇痛哽在喉頭,生理反應讓她急促地喘息,顫抖著手強忍疼痛,朝女子離去的方向側邊將剩餘幾發子彈射完,才脫力的癱倒在地,等著哨兵來救援。

將傷口、中尉的失蹤,歸咎於森林內潛伏的敵軍,僅有幾人,但帶著地雷等爆炸設備。雖然理由連她都認為有些牽強,但幸虧上級長官沒有多問,只是調派了另一位少校接手前線部隊,將她自調回後方休養。

在調回後方數月後,敵國領導人因手下叛變而死,下一任掌權人迅速地掃蕩了餘黨,撤軍並派出使者談和,才讓這長達數年的烽火停歇,倖存的人歡天喜地,罹難的人也終得安息。海藍將寫滿喜訊的報紙放到一旁,走到窗邊,望著戶外那些喜極而泣的居民。

此時,朝陽灑落,一旁的樹木似是要回應般地,數朵艷粉綻放。

她不知道能否再見到,那位在陽光下閃著光采、散著一頭若綠色長髮的女子。

又或許,只是自己生命帶著硝煙、鐵銹味,荒唐而奇葩的叛國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