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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管你那麼多呢。總之症我就診完了,今天的午餐你請客~」看那個不懷好意的微笑就知道她正在腦中搜索著那份貴得要死的餐廳名單。五条這才記起她的收費也比醫生厲害,不過已經太遲了。 「肯定是花吐病?會不會是有著跟花吐病有著一樣特徵的詛咒啊術式之類的東西?」他不死心地問,甚至不惜貶低自己的六眼。 他拼命得家入看他的眼神都不禁透出一份憐憫了。雖然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就是新聞每天都會報導的那個花吐病。需要我把成因和傳染途徑都說一遍嗎?另外收費哦?」 「不,不用了。」 五条像個洩氣的汽球一樣趴在自己的木桌上,看起來像在思考什麼,其實什麼都沒在想。唯一慶幸的是親友夏油正在出任務不在現場,不然現在就得應付兩個人對他的嘲諷了。 「打起精神來嘛。因為你有無限,所以至少可以肯定你不是不小心被傳染。」 「而這項資訊什麼狗屁用都沒有……」 花吐病雖然會傳染他人,但對於那些不符合特徵--也就是並沒有受苦於單相思的人是不會有任何效果的。所以從結果上來說,五条要做的事情沒有改變,依然是要找出那個連自己都不知道、正存在於世界上某個角落的單戀對象。 這資訊唯一的用途只有令他知道自己少了個可以用來出氣的對象而已。 「五条,花吐病是不會騙人的。那個人一定存在,只是你沒有意識到而已。」 五条抬起頭,意外於家入突然用這麼認真的語氣說話。誰知道才那麼一眼,他就知道他把這個同級生想得太有良心了。那根本就是一臉正準備看好戲的樣子! 「不是很有趣嗎?那個唯我獨尊的五条接下來竟然得像純愛偶像劇一樣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唯一摰愛……啊。」突然想起什麼的家入一打開手機就劈劈啪啪的打了一串字。「跟夏油說一聲以免他錯過這部擴世神作好了。」 撇除想要反駁的細節不提(因為一但開口就會沒完沒了),家入所說的確實大致正確。五条毫不掩飾心中煩躁地砸舌出聲,算是做了一個無力的反擊。 雖然曾經用了「世界上某個角落」或者「茫茫人海」之類誇張的詞彙來表達要把特定卻未知的對象找出來是有多困難,但仔細想想……五条發現他其實沒有認識很多人。不,他不是想說自己沒有朋友,絕對不是這樣。他只是發現能夠讓自己同時記住姓名和樣子的人不多而已。幾乎全在高專裡了。 他想說這是個好消息,但事實是,考慮到高專的男女比例,事情或許並沒有因而變得簡單。 姑且不管遇到哪一個都先聊一聊天吧。 「請問你特意走來2年的課室有何貴幹?五条先生。」七海沒好氣地問,一副恨不得現在就把人趕出去的樣子。事實上,早在從遠處確認到五条身影的瞬間,他已經在嘆氣了。六眼10.0一樣的視力今天依然令五条又愛又恨。 「前輩好不容易抽空來關心一下後輩,這個態度也太傷人心了吧?」他看了一眼七海拿在手中的東西。「你在做什麼?」 「一看就知道了吧,我在看報紙。順帶一提,正在被你阻擾。」了無生氣的平淡語氣中透著足以被人察覺的不滿。逐客令算是下得相當明顯了,但會被人叫走就走的那個就不是五条悟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怎麼在看英文的,而且還是財經版。」說完還吐出舌頭,露出了十級嫌棄的表情。 「這跟你沒關係吧說真的你找我有什麼事沒什麼的話能請你離開嗎。」 所以七海才不喜歡跟這個人私底下有太多交流,因為每一次的對話對他來說都像是一場修行——一場名為你要是被他惹怒了的話你就輸了的修行。他不討厭五条,也不奢望他會是個值得尊敬的前輩,只求他別像個會令人爆血管的屁孩而已。 誰知道沒待七海把整句話說完,五条已經揮著手轉身走向門口了。 「啊沒事了沒事了,我剛想起你還喝得下黑咖啡呢。品味和興趣都太像大叔了,肯定不會是你。那我走啦~」 關上門的瞬間似乎聽到有些什麼被撕開了。錯覺吧?五条不甚在意地聳聳肩,往下一層前進了。 如果說二年生是反傳統的一屆,那麼今年的一年生就是傳統得不能更傳統的一屆了。綜合這麼多年所見,高專出身的學生哪一個不是偏離所謂社會標準的?說得簡單直白點就是全部都個性十足,每一個都有當問題兒童的潛質。說到底能夠立志成為咒術師的絕對不可能是正常人。 五条本人挺在意他們的,一直都有用自己的方式伸出援手或提供助言,算是想在他們的成長路上出一份力。不過比起去找其他年級的人,跟一年生的相處要讓他頭痛多了。 「哦?野薔——」 「警告你別繼續靠過來,小心我大叫非禮。」釘崎盯著手機、打著字,頭也不抬地說。 五条停下腳步,而釘崎還在眼前3米遠的地方。「開什麼玩笑?我的手才沒有那麼長。」 釘崎面不改色地說,「那直接報警吧?你不知道嗎?視線也算性騷擾的。」 「……」 覺得在這個距離下說話未免太累人的五条乾脆直接保持沉默。他下意識地環看四周,誰知才轉過頭就對上剛買完飲料回來的伏黑。雖然馬上收起了,但他在一瞬間露出的表情明顯比自己剛才看著七海手上的全英財經版還要嫌棄,幾乎說得上是厭惡了。 「為什麼五条前輩會在這兒的?」語氣與其說是提問,還更像是質問。他沒有再看這邊一眼,所以問的對象甚至不是他。也對啦,要是伏黑的說話對象是他,這一句的口吻肯定會變成責備的那一類才對。 釘崎的視線這才從手機移開。望向的當然是伏黑了。「他自己突然不知從哪晃出來的。」 「怎麼不請他離開?」 「你說得倒容易!」 「至少也發短訊說一聲啊。」 「看啊!我不是在打嗎!是你回來得太快而已!」釘崎一邊說一邊向伏黑展示手機螢幕,上面正停留在輸入訊息的頁面上。五条覺得自己似乎看到「該死」、「混蛋」之類的字眼。她大概是太忙於加入各種形容詞才耽誤了發送時間吧。 就如同想像一樣,五条完全被涼在一旁了。這是每一次都會發生的事,而且每一次都自然得他忍不住懷疑無限會不會真的令他變成了透明。 所以他才會說頭痛,因為這兩個人討厭死他了。 性格不合是原因之一,但遠不是會令他們像現在這樣懷有強烈敵意的主因。對此,他愛莫能助,要說為什麼的話—— 「啊咧?」 不屬於在場3個人的聲音從後方響起。五条沿聲望去,看到虎杖正帶著雀躍的表情小跑過來,手上拿著2枝飲料,其中一枝大概是替釘崎買的。 「真的是五条前輩!好少見啊!」幾乎在眨眼的時間就來到面前的少年一如概往地對他展露出燦爛的笑容。「為什麼會在這兒的?我昨天明明聽說你接了個討伐一級咒靈的任務……啊!難道說已經完成了?!好厲害!真不愧是前輩!」 那個閃閃發亮的眼神、那個透著敬佩的聲線,還有那個毫無惡意的笑容……全部全部全部都煩死人了! 他用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伏黑和釘崎的表情變了,但在兩人來得及行動前,五条已經伸手用力的陷住虎杖的臉頰了。「你倒是弱得要命啊,悠仁。」不顧虎杖細微的反抗,他不留情的按壓對方前胸的某個位置,然後毫不意外地收到少年沒能忍住的痛苦呻吟。 「呃!!!」 兩瓶飲料咚一聲的跌在木地板上。沒有人在意它們愈滾愈遠。 伏黑和釘崎愣住了。可能是他們沒察覺到虎杖身上帶傷?又可能是沒料到他會做出這樣的行為?反正五条不在意。他現在全副心思都在眼前這個想要掙脫他鉗制的後輩上。 「什麼?痛嗎?也對啦,畢竟肋骨裂了。不過悠仁肯定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吧?回來後不但悠閒的去買飲料,剛才還笑得像個沒事人一樣呢。」被壓低的聲線沒有一絲起伏,透著異樣的冰冷感覺。「不如我們來試試把它弄斷的話你會不會哭?」他滿足地看到在琥珀色眼睛中閃過的恐懼。 「汪!」 然而,沒待手中的力度加大,一道白色身影已經穿插在他們之間並用力的把五条撞開,逼得他不得不馬上放手。不知何時,伏黑召喚出了他其中一隻名為玉犬的式神,及時阻止了事態往更差的方向發展。 「請你差不多一點!五条前輩!」伏黑生氣的叫道。玉犬雖然沒有進入攻擊姿勢,但仍然守候在旁。 釘崎也趁機將虎杖拉到他們身邊來。「難以置信,一個前輩竟然說要折斷一個後輩的肋骨,你腦子有病吧!」她看向五条的眼神已經從敵意變成殺意了。 「……」 雖然聽上去很像在騙人,但其實五条也自知——這次真的太過份了。不,其實他每一次都這樣想的。問題是,每當他思索著該怎樣用婉轉的方式表達歉意而陷入短暫的沈默時,虎杖總有辦法掃走他所有的內疚,並且再次點燃他的怒火。 「啊、不,隱瞞傷勢是我不對啦,前輩會生氣也是正常的。總之就是……對不起。」 果不其然,又變成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了。那個無奈的表情算是什麼?你是個連生氣都不會的人偶嗎!五条握緊塞進褲袋的拳頭,有一刻真的想衝上去扯著他的衣領問個清楚,但突然又覺得……夠了,已經怎樣都好了。 「替你特訓真是浪費我的時間。」 五条大步地向前走,步速快得連他自己都以為下一秒就會跑起來了。 他必須儘快離開這個地方,趕在那只有3個字的詛咒再次從那個人口中吐出來之前。 他討厭虎杖。這正是另外兩個人會對他抱有強烈敵意的原因。該怎麼說呢?那種討厭跟主要盤據在京都那邊的保守派完全不同,事實上將虎杖悠仁的即時死刑改為無期徒刑並讓其入讀高專的正是來自他的據理力爭。複雜的東西他沒興趣知道,他只知道就因為虎杖是宿儺容器而要被即時處決是一件十分可惜的事。 或許一開始只是期待這樣一個奇異的存在能強到為這個腐朽的咒術界帶來什麼改變吧。但認識到他是個開朗率直的少年後,五条打從心底不希望他會成為任何東西的犧牲品。要不是發生那樣的意外,這麼一個好孩子應該永遠走在陽光之下,而不是來到咒術界這種陰暗噁心的地方。 再一次地,雖然聽上去很像在騙人,但這些就是五条對虎杖的想法了。沒有一丁點惡意的成份,令人難以想像這樣想著的人在數分鐘前才打算折斷對方的肋骨。 不管他多努力去想箇中原因也找不到任何頭緒。只要一見到虎杖,他的怒氣就會直線上升,而且很高機率地會直接爆發,最後做成類似剛才那樣的局面。他曾經覺得世上所有事情都總有會令它發生的理由,即使他人沒法理解……但也許,「討厭一個人可以沒有理由」這句說話是真的。 五条抬頭,對著和心情不符的蔚藍天空嘆了口氣。 「悟,你在這兒呢。」 他心中的天空頓時陰雲密佈。「你回來得不會有點太快嗎?不是說明天嗎?」 「硝子發訊息跟我說你要當喜劇男主角呢,看上去很有趣就趕回來了。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恭喜你?」 怎麼會由純愛偶像劇變成喜劇這個問題就先放一邊,看那個可疑的微笑就知道這位親切的同級生是不想錯過任何他可能出糗的機會了。真不愧是他永恆不滅的好友——夏油傑,因為立場轉換的話他也會這樣做。 見夏油自顧自的在身旁坐下,一臉你不把手上的劇本告訴我前我是絕對不會離開的架勢,五条只能不情願的將早上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麻煩的花吐病嗎。我為你的遭遇感到難過,悟。」 說著難過,但那有增無減的笑意還真是看多久就令人煩心多久啊。五条感覺到額上的青筋跳了一下。 夏油若無其事地繼續問,「現在進行到哪一步了?找到對象了嗎?」 「……還沒有。」說到這件事他又想嘆氣了。本來以為只要將目標鎖定在高專範圍內的話事情自然會易辦得多,結果是幾乎已經跟所有人都碰過面了,但進展依然是零。他回想了一下今天沒有見到的人,然後若有所思地將視線移向了旁邊的人身上。「本來以為明天才能見到你呢。」 注意到視線,夏油歪頭問,「嗯?什麼?悟喜歡的是我嗎?」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五条已經把臉皺得近乎扭曲。「你能別說這麼噁心的事嗎?」 「好過份啊,我明明只是想幫忙。」這樣說著,夏油卻愉快得大笑出聲。 五条接著說,「剩下的只有灰原了。雖然感覺是挺不錯啦,又開朗又活潑,每天還精力充沛的樣子,但我沒跟他說過幾句話就是了,而且他黏的是七海,機會不大吧。」 「一年那邊,原來已經去過了啊?」 想起十多分鐘前的事情,五条難掩煩躁地抓了抓頭。「啊啊,去過了。還是那個樣子,沒什麼特別的。」 「就是你又做了什麼,的意思吧。」夏油語帶確信地說。 「囉嗦。」 看著五条撇過頭,彷彿想要逃避什麼的模樣,夏油無奈地嘆氣出聲。「我說,雖然你是說跟其他人都碰過面,但具體來說是做了什麼?」 「像現在這樣聊天。」 「……」 「雖然時間都短得像打招呼一樣。」 「你認真的嗎?」 「不然還能怎樣!」 五条不滿地回瞪友人那個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至少去書店買本戀愛攻略看啊?」趕在五条逼不及待地想要反駁前,夏油繼續說,「再不行的話找部電腦怎麼樣?你知道互聯網是什麼嗎?只要把你想問的打上去基本上都會有答案哦!」他的口吻漸漸變得像在教一個3歲幼稚園生認識何為互聯網。 「啊——!我知道啦!待會去查總可以了吧!」五条將全身的重心都靠到椅背上,看上去與其說是坐著,還更像是躺著。「現在就稍微讓我享受一下這片刻的寧靜吧。」 「對呢,反正你之後會有很多時間,畢竟二年現在都出任務了。」 「……哈?」想到這句說話背後的意思,五条愣住了。 「還是想先從我們這級開始?覺得硝子怎麼樣?」 「想都不用想那個尼古丁中毒患者!」五条連忙坐直身體。「但、騙人的吧?七海剛剛明明還在看報紙啊?怎麼一個轉眼就……?」 「呃、你能別說得他像戰死一樣嗎。明明只是出個任務。」夏油說。「我回來的時候遇到他,是他親自跟我說的,好像是要去支援灰原,暫時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五条依然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嘴巴開開合合了大半天,最後還是一句反駁的句子都說不出來。 他拼命得夏油看他的眼神都不禁透出一份憐憫了。雖然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除了一年生,你別無選擇了哦。」 什麼別無選擇,說得好像本來可以自由選擇似的。回到宿舍房間的五条一邊打開筆記電腦,一邊忿忿不平地想。他不知道那個害他單戀到連花吐病都患上了的人是誰,唯一可以做的只有每個有可能的人都接觸一遍,看看哪個會令自己不對勁,但夏油卻說得他好像想要避過一年生來解決這件事什麼的……好吧,無可否認地他確實是有這個盤算的。因為真的不可能啊。 一年生的三個人在他眼裡只有兩個類別——討厭他的、他討厭的。不管喜歡哪一邊都太自虐了吧?他可不知道自己是個被虐狂啊?他確實不對他們抱有期待,恐怕他們也不希望在這方面被他抱有任何期待吧。 不,這樣聽上去不就變成他對二年生抱有期待了嗎?他必須說,其實同樣沒有。只是或許你能夠更容易想像七海哪天會願意放下那杯苦得要死的黑咖啡,改成跟他一起喝那杯他曾經嫌棄萬分的巧克力……嗯,這邊也是不可能的。光是想像那個一起喝巧克力的畫面就覺得反胃了。 這個又不是那個又不是的,五条投降了。他決定如夏油所說的那樣,將問題都丟給全能的互聯網。 他首先查了一下花吐病的特殊病例,但沒有找到一個跟他情況類似的,反而找到很多醫學文獻證實了單相思是必定存在的發病條件。看來他本身就是特殊案例的可能性偏低。 回到搜尋欄位,他掙扎再三,最後還是動作生硬的打下了「喜歡一個人的表現」這幾個字。 起初只選擇面向男性的那些,後來連面向女性的那些都一併看了。就這樣安靜地一連看了差不多十篇左右的文章。闔上筆電時,他感覺都要冷汗直冒了。 會期待收到喜歡的人的訊息?他的訊息不是來自夏油就是來自家入,沒什麼期待不期待的。順便一題信箱現在全是來自他們的嘲諷;在喜歡的人面前會特別打扮?他能想到的都是穿著高專制服的自己;會不自覺地對喜歡的人溫柔?別說是喜歡的人了,他甚至想不到有特別對誰溫柔過。之後還有嫉妒啊送禮物啊眼睛會跟著對方跑啊之類的……哈哈,還是算了吧。 這麼多篇文章提過的特徵,他沒有一點是符合的。雖然它們說的其實都大同小異。 「到頭來還不是沒有任何進展嘛。」 五条往後靠著床,盯著天花板的燈,不知不覺就發起呆來了。 查找特殊病例時,他順道看了很多有關這個病的相關資料,這才知道原來花吐病嚴重者是會死亡的事實。作為最強咒術師的他總是無法感同身受其他術師出任務時會感受到的壓力,不管情況變得多糟糕,他都有辦法將一切搞定。其他人擔心性命安危時,他擔心的反而是損毀建築物需要寫多少份報告書。 這還是他頭一次感受到死亡會帶給人的壓力。雖然只有一點點啦。 五条將筆電隨意地丟在一邊,起身離開房間。總之先去一年生那邊晃晃吧?反正就如夏油所說,他真的有很多時間。雖然伏黑和釘崎很討厭他——特別是剛剛才發生了那樣的事,而他也不確定自己見到虎杖後會是什麼反應,但保持一段距離從遠處看著的話總不會有什麼問題吧?至少他是這樣希望的。 誰知道才走出宿舍的門口,他就馬上看見虎杖了。兩人的距離不算近,但他確定對方往這邊瞥了一眼。 他也看到他了,所以轉身跑走了。 瞬間,五条聽到心中某條線被扯斷了。他再一次認識到在這個人面前,理性根本不會有任何效用的事實。 「我說你不會真的以為能從我身邊逃走吧?!少瞧不起人了!!」 只是一個眨眼的時間,五条已經抓著虎杖的衣領並將他提到眼前來了。他知道虎杖3秒內能跑出50米,快得跟車一樣,但所有的一切在五条面前都只會變得不堪一擊。他們的距離本來就不遠,再加上這兒是一塊空地,要使用高速移動簡直易如反掌。 「前輩!?呃不管是什麼我都可以解釋的!拜託先放我下來吧!」虎杖慌亂中帶著誠懇地說。 五条不理會他的懇求。「說啊!為什麼一看見我就逃了!」 「不、我只是……就是……啊……」虎杖的視線開始四處游移。 「把話說清楚!!」 難道他也討厭我討厭得不想再跟我有任何交集了?討厭得就連視線也不想再—— 五条暗自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繼續想下去。真是奇怪,為什麼他會覺得心痛的? 「是夏油前輩和家入前輩叫我避開五条前輩的!」他將雙手合十,不知道是對五条還是對不在場的兩個前輩道歉。 「……啊?」五条微微一愣。為什麼那兩個混蛋的名字會出現在這兒的?「怎麼回事?」 虎杖抓了抓臉頰,看起來也是一臉困惑的樣子。「其實詳細的我也不知道啦,就是剛剛去找家入前輩治療的時候,他們突然叫我一定要這樣做,再三叮囑我這很重要,其他什麼都沒說了。所以我就在想會不會是我做錯了什麼惹惱了前輩,他們想我待你消氣後才找你……什麼的。」聲音漸漸的小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五条的每一個表情變化。「不過,似乎不是那樣?」 「當然不是!」五条立刻出聲反駁。 「那樣嗎。」虎杖放心地笑道。「那真的太好了。」 「嘖!」五条雖然鬆了一口大氣,但心情仍然十分煩躁。頂多就是比十多秒前冷靜。「要是我現在沒有欄住你,你是打算永遠避開我嗎?想想就來氣了,可惡……」 想到平時相處的點滴,這也是理所當然吧?就算是再好脾氣的人也會有他的極限。再說,虎杖本來就沒有必要搭理一個總是會莫名對自己怒吼的人。 道理他都懂,就是怎樣都無法接受而已。他無法接受虎杖不再理會他。 ……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永遠?怎麼可能!」虎杖尷尬地說,「好吧,他們確實是這樣叫我的,但想想就知道不可能了……主要是我不太可能見到五条前輩卻能忍住不跑到你面前來。所以才變成叫我努力一天這樣的。」 「……你是看見主人的狗嗎?」 「抱歉前輩要被這麼不可愛的大型犬纏住啦!」 「不?還挺可愛的。」看見虎杖呆住的模樣,五条的心情好得彎起了嘴角。「總之,比起他們,你要將我放在更高順位。懂了嗎?」見沒有反應,他補充道,「不然我就不放你下來。」 虎杖這才回神並且連忙點頭。「懂了!」 五条如他所願地放手。良久,他才開口說,「今早的事,不管怎樣想都是我太過火了,要道歉的是我才對。但你要是又帶傷而不第一時間去找硝子的話,我不能保證我不會做一樣的事。」 「那件事的話,前輩不用在意啦!我知道前輩是在擔心我的。我不會再那樣做的了。」虎杖說,「那我先回課室啦!」五条揮手回應。不過,他沒走兩步又停下來了。「有空的時候,我還可以約前輩特訓嗎?」 「嗯。」 只是一個這麼簡單的音節,已經足夠令虎杖露出開心的笑容。 他再次轉過身,這次真的像輛車一樣快速跑遠了。他沒有跟對方說其實他的目的地也是課室,因為他不希望一起走回去的時候被察覺到按捺在肚子裡的怒火進而引起什麼誤會。 愈是靠近自己的課室,他的腳步聲就愈沉重,拉開房門的時候用力得差點就順勢把門拆下來了。 沒錯,令他氣得要瘋的兩個人就在這間房裡面。 「給我詳細解釋一下你兩個到底在搞什麼玩意!!」 家入和夏油對望一眼,然後一起開口說,「好過份啊,我們明明只是想幫忙。」兩人臉上都掛著可疑得不得了的微笑,就是會令人覺得不懷好意的那種。要不是有六眼,他都要懷疑這兩個人是被附身還是什麼了。 五条在自己的座位坐下,無言地瞪著他們,完全不相信他們說的話。 「疑心別這麼重嘛,我們是說真的。」夏油苦笑道。 「對啊,既然虎杖已經把我們賣了出去,你也該察覺到什麼了吧?」家入附和道。 看來「幫忙」這件事不是假的,不過……五条依然一頭霧水。 「察覺什麼?」 家入和夏油不禁陷入沉默。 先開口嘆氣的是夏油。「……我說你真的有去查過什麼嗎?怎麼還是這個樣子的?」他看上去竟然比患上花吐病的那個還要疲倦。家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 我才想問你們怎麼都一臉「我們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怎麼你就是不懂」的表情呢!伴隨著怒意,他的耐性也快耗盡了。「我就只是想知道你們怎麼把悠仁捲進這件——」說到一半他就愣住了。一個他覺得絕對不可能的可能性浮現在腦中。他甚至曾經想過全高專都有可能是他正在找的對象,除了這個人。「你們是說悠仁……?怎麼可能?你們也知道的吧,我——」 夏油逼不及待地打斷五条的話。「悟你啊,從來都不在意其他年級的事吧,但現在幾乎每天都會跑去找一年級。雖然每次都鬧得不太愉快。」 「那是因為這一年的新生很特別吧?」 「明明虎杖入讀前就完全沒有理會過他們呢。特訓又是。你就只有收到他的訊息時會直接飛奔過去吧。對著其他人總是挑三挑四。」家入接著說。「還有手信。看到你主動在一年的課室派當地手信時真的嚇了我們一跳呢。同為後輩,可憐七海和灰原就只收過一包你在便利店買完覺得難吃得要死的巧克力餅乾。」 「……」 「就連買給我們的那一份也是我們吵得你煩你才不情不願地買的呢。」夏油補充道。 「……」 「你還記得嗎?上年虎杖生日那天他買了幾個蛋糕回來,說什麼看見他就倒胃口了然後就把整盒塞給虎杖了。真是笑死我了~」家入語帶調侃地說。 「……」 「還有——」 五条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你們是打算舉例舉到什麼時候?!」 夏油沒有理會,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知道虎杖避開你、不理會你時,你是什麼感受呢?」這樣問著,他的微笑卻帶著某種確信。 這兩個人就是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才會叫虎杖那樣做吧。五条心想。 那時候,隱藏在怒氣之下的是各種各樣連他自己都不曾發現的想法。 無法原諒他不看著自己、無法原諒他不來到自己身邊、無法原諒他聽了別人的話而疏遠自己…… 想他能夠為了自己而放棄所有的「理所當然」。 要為以上種種都加上一個理因的話,就只有「喜歡」兩個字吧。 他一直尋覓的那個人——那個他喜歡得甚至令自己患上花吐病的,就是虎杖悠仁。 「唉……」五条近乎脫力地趴在桌子上。「既然你們一早知道的話就直接跟我說啊……」 「才不要。」兩人異口同聲說,成功收獲了一個來自五条的瞪視。 「那樣一個乖巧的好孩子竟然要受到你那麼粗暴的對待啊?當然要讓你吃點苦頭了。」家入一臉理所當然地說。 夏油點頭同意。「本來在搞清楚你在想什麼前是不想讓你知道的。畢竟我們不想助長家暴呢。」 「……」 五条雖然不滿,但沒辦法反駁。事實上就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先不說喜不喜歡的問題,他明明不想用那樣的態度對待虎杖的,但為什麼一見面就是會控制不住情緒?他該不會不是自虐狂而是虐待狂,會無意識地想要虐待喜歡的人吧?不要不要,他不想當那樣的變態。 「不過﹐事態發展到這個場步就輪不到我們選擇那麼多了。真可惜。」 「畢竟我們再壞心眼也沒打算看著你死呢。」 這樣說著的兩人都一臉遺憾的表情。五条突然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感謝自己患上花吐病了。不過托此的福他知道自己喜歡虎杖,果然應該感謝吧。 「總之現在只要兩情相悅就可以了吧?兩情相悅、嗎……兩情相悅……?」五条的大腦完全因為這四個字而卡住了。字面意思還是懂的,但就是覺得十分陌生。他能夠毫無壓力地想像和虎杖做那樣的事……真不愧是他喜歡的人,就算是同性的裸體也完全不覺得噁心,連一點反感都沒有。問題是,就算不說出口也知道這個思維不對勁了。「……參考一問,所以我應該做什麼?」 兩人都友善而體貼地沒有戳破他戀愛童貞的本質。夏油認真地想了想。 「花時間互相了解彼此?」 「嗯。之後呢?」 五条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還挺了解虎杖的,所以重點就是讓虎杖了解他吧? 「慢慢增進感情?」 「……增進感情嗎……」 果然第一步和第二步之間有著很大的難度差距啊。想到自己平日的一言一行,五条開始額冒冷汗。他得想辦法讓虎杖對他改觀才行。 然而,家入一句說話就推翻了他心中由A開始能排到Z的周詳盤算了。 「是個男人就別磨磨蹭蹭的,直接約人出去玩不就可以了?」讀懂了五条驚訝的意思,家入的眼中多了一點鄙視,開口補充道,「找個有趣的地方四處亂逛的那種玩。」 「的確,多點出去玩的話就能增加相處機會,也不用擔心以後沒有話題了。只要你的表現不太差,感情自然也會隨之改善吧。」 兩人都點著頭,一致認為沒有比這更好的主意了。只有五条一個還有點退卻。 「呃、但悠仁未必會想跟我單獨出去玩吧?還有惠和野薔薇那邊……」 他拼命得家入和夏油看他的眼神都不禁透出一份憐憫了。雖然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你們真的跟我差不多一點……!」 看來他是沒有退路了。 「啊、五条前輩!」 聽到從不遠處傳來的叫喚,五条的手微不可見的抖了一下。他抬頭,對正滿臉笑容地跑過來的虎杖淡淡的打了聲招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少年今天的笑容特別耀眼。 「抱歉讓你久等了!那麼我們現在是要——啊咧?」當他望向身後正待清拆的廢棄大樓時,臉上興奮的神情漸漸冷卻成困惑和不解。「說的是這兒沒錯吧?但我完全感受不到詛咒的氣息呢……」 「因為我已經祓了。」 「欸?」虎杖眼中的困惑之色更深了。「但……不是叫我來參觀學習的嗎?」 嗯,那是假的。五条暗自回應道。任務是真的,在虎杖來到前祓除了咒靈是真的,但參觀學習是假的。 這就是同級生們所想到的計策——各自約走伏黑和釘崎後跟虎杖說「參觀學習」的事,再讓他自己一個過來。雖然事後一定會很麻煩,但這些都是後話了,重要的是現在、這一刻,他確實是成功把虎杖單獨約出來了!他應該煩惱的是怎樣增加他對自己的好感!而不是那兩個人會有多生氣! 「本來是的,但到場後才發現這次的咒靈比較麻煩,所以先袚了。」 其實他確實可以將這個參觀學習變成真的,只需要等虎杖來到後再進去就可以了……但五条不想將難得能和虎杖相處的時間分給咒靈。一丁點也不想。 話是那樣說,但他同樣不想看到虎杖現在這個失落的表情。 「剛才那隻又不是世上最後一隻咒靈。你也知道我的工作有多忙碌吧?下次我再帶你去吧。」 得到名為下次的約定,虎杖鬆了口氣,再次露出了笑容。五条也一樣,想到會有下一次,他就覺得心情雀躍。雖然他肯定他們想的事情完全不一樣。 「那我們現在回去高專嗎?還是打給輔助員叫他們派車來?」 「不。現在是約……四處去玩的時間。」說著就邁步向前。待虎杖一臉迷惘地追上來後,他才說,「這麼快回去高專也太可惜了吧。你就不好奇這附近會有什麼嗎?難得由鄉下來到東京,你都沒怎麼出去玩過吧?」 虎杖望向眼前不遠處那人來人往的大街,顯得有點退縮。「因為老師他們說現在還不確定宿儺的情況是否穩定啊……要是長時間待在人群中而發生什麼意外的話……」說到這兒,他的腳步開始放緩,但在完全停下來前又被五条拉著繼續向前走了。 「不是有我在嗎。有最強的我站在你身邊,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五条瞥向虎杖,「還是說那什麼?你不相信我?」 「怎麼可能!我敢肯定我是世界上最相信前輩的人!」 虎杖用燦爛得彷如太陽一樣的笑容應道。 不是錯覺,他今天的笑容果然格外耀眼。五条一邊移開視線,一邊抬手往少年的頭上打了一下。雖然後者叫了聲痛,但他肯定自己沒有用多大力。「笨蛋,這個時候應該說我是你在世界上最相信的人吧。」 聞言的虎杖一愣,認真地思索了起來。「等等……嗯?兩個意思不是一樣的嗎?」 「才不一樣啦!你文科成績還好嗎!」五条不禁笑出聲來。看來連文科都可以用補習做藉口來增加見面機會呢。他心想。暫時無視了自己文科的成績也沒去到哪兒去的事實。 五条往街道兩側看了看。口中十分隨意地說是四處去玩,但其實他在來之前就已經查過這附近有什麼值得一去的地方了。 確定身處的位置後,他便按照早就記在腦中的地圖往一個方向前進了。 「前輩沒關係嗎?剛才才說過工作很忙碌什麼的吧?」虎杖問。 「啊、沒事沒事,今天更像是……休假、吧?總之接下都可以自由活動。」 他故意含糊其詞。幸好虎杖也只是點點頭表示明白,沒有繼續追問的意思。 休假什麼的才沒有啦,他只是早就跟夏油說好要是突然有什麼任務就由他接手而已。五条是很忙沒錯,但至今都沒有接到多少非他出馬不可的工作。同為特級咒術師,夏油可以勝任他的所有工作,只是會很辛苦而已。 不過這些人情就以後再算吧!五条只花了一秒就把愧疚拋諸腦後了。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無關重要的事,直到五条推開了某間店鋪的大門,虎杖才意識到他們的目的地是一間咖啡店。在服務生的安排下,他們坐在最裡面靠窗邊的位置。 「欸~五条前輩真適合這個地方啊,有種成熟大人的感覺!」虎杖一邊觀看木作風格的店內環境一邊感嘆道。 五条沒有應話。他將另一本餐牌遞給虎杖後便異常專注地看著手中的某一頁了。 正當虎杖都要想像出這位前輩手持一杯特濃咖啡優雅地喝著的畫面時,堆在他們桌上的卻是一碟又一碟精緻可愛的蛋糕,而放在五条手邊的也不是特濃咖啡,而是特濃巧克力。 虎杖那個目瞪口呆、下巴都要丟下來的表情令五条覺得好笑得可愛。 「抱歉啊,我是個甜黨。」 「原來前輩這麼喜歡甜食的嗎?!」少年在「這麼」兩個字上加重了驚訝的語氣。這個數量也難怪會嚇到他。 「嗯,不管是什麼我都喜歡甜的。」五条叉起蛋糕上用作裝飾的草莓放進嘴裡,然後用叉子指了指虎杖點的咖哩飯。「就連這個也是喜歡激甜的,蘋果和蜂蜜加得愈多愈好。」 虎杖盯著眼下的料理,想像了一下。「……聽上去好像挺好吃呢。」 「還有就是咖啡,我是要加很多粒方糖的人。多少粒就別問了,我沒數過。」 五条接著還說了很多有關自己的事情,喜歡的食物、喜歡的飲料、興趣,還有平時閒來會做什麼打發時間等等……即便只有他一個在說,虎杖依然聽得津津樂道。虎杖起初每聽到他說一句就會變一次臉,似乎沒料到「他心目中的五条前輩」跟現實中有這麼大的差別,但很快就全盤接受了。 五条很喜歡這次對話的整個過程,不是喜歡掌控說話權的感覺,而是喜歡虎杖正在慢慢地認識真正的他的感覺。 「雖然有很多事情都很意外,不過我覺得現在更加了解前輩了!」 虎杖並不知道他在走出咖啡店時說的這句話令五条有多高興,即便這只是一句沒有任何特別含義的感想。 五条正思索著下一站應該去哪兒時,卻注意到虎杖正盯著某個方向看。他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不禁有點意外。 「你玩過嗎?」 那是一棟合共有五層的遊戲機中心。除了第一層和第二層是夾娃娃機之外,其他樓層都放著不同類型的大型機台。他跟夏油和家入來過這個地方玩,也覺得挺有趣的,但考慮到自己的目的是刷好感,性質上來說確實近似於約會……以第一次約會的地方來說這類還挺高風險的——特別是在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興趣的前提下,所以他之前才沒有考慮。 虎杖點頭。「以前中學附近的商店街裡有放著一部,格鬥類的,因為很受歡迎所以我也沒有玩過幾次就是了。」 見他站著不動,五条只好先往遊戲機中心的方向走。 「五条前輩?!」一如預期地,虎杖跟過來了。五条都要懷疑自己手上真的牽著一條綁著他的無形狗繩了。 「想去的話明明只要跟我說一聲就好了。」就算不說出口,但看到那個渴求的眼神就知道了。 「但前輩有想去的地方吧?你不用遷就我啦。」 「笨蛋嗎你。你想去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啊。」 「欸?」 「……」 啊糟糕,剛才好像不小心把真心話說出口了。 「……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跟這個差不多意思吧嗯嗯。」五条一邊故作鎮定地說,一邊加快腳步穿過了遊戲機中心的大門。身後的視線刺得他愈來愈緊張了。「別再盯著我看了,去看先從哪兒開始玩吧……」 虎杖應了聲好便興致勃勃地去看遊戲機中心的指南了。五条鬆了口氣,誰知道這口氣還沒有呼出來,精力充沛的後輩已經跑回他面前來了。 「就由頂層開始玩吧!前輩!」 五条點頭,目送逼不及待地開始爬樓梯的虎杖,緩緩走到升降機旁,按下按鈕。正等待時,虎杖突然從旁邊冒出半個頭來。他又跑下來了。 「欸……前輩要搭升降機嗎?」虎杖問。 「嗯。」 少年瞄了眼一直卡在某個數字沒有動過的顯示屏,不滿地鼓起嘴。「這不是要等很久嗎?」 「我才不要爬五層樓梯。累死了。」五条斬釘截鐵地說。 「騙人!五条前輩的體力明明就比我好!」 見勸不動五条,虎杖乾脆直接抓著他的手腕就向上走了,全然沒有發現被拉著的那個正因為突然的接觸而慌亂無比。要是虎杖現在轉過頭來,一定會為感到十分困惑——這個經常在特訓時嘲笑他體力差的前輩現在怎麼才爬一層樓梯就面紅耳赤了?幸好他現在正被各式各樣的電玩吸引住目光。 五条第一個反應是想叫他放手,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因為他完全不想虎杖放手。不如說還挺想他就這樣一直拉著自己走的。所以糾結了大半天,他最後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緊緊盯著那隻被抓著的手,乖乖地爬完了五層樓梯。 當然,一件事歸一件事。虎杖不理會他的意願硬是要他走樓梯是不爭的事實。雖然並沒有因而覺得有任何的不悅,但小小的報復還是需要的。 因為虎杖不熟悉操控,再加上五条堅持不放水的態度,接下來不管是哪一層的哪一種類型的遊戲,虎杖都屢戰屢敗,慘烈得都要令人懷疑是另一種形式的心理虐待了。一直到兩人回到夾娃娃的樓層,這場一面倒的虐殺才正式告一段落。 「前輩連夾娃娃都是最強呢……」 虎杖敬佩地看著放在長椅上的各種零食,無一例外地全部都是五条剛剛從夾娃娃機那得來的戰利品。 「別只顧著看,你也給我幫忙吃啊。」 因為抱著它們走動實在是太麻煩了,所以他們在公園找了個位置,決定吃完才去下一個地方。 話雖如此,但當他們從遊戲機中心走出去來時已經日落西山。可以去的地方也不多了。 「晚飯怎麼辦?」虎杖一邊打開薯片包裝一邊問,「總覺得吃完這些之後不會吃得下太多東西呢。」 「那就隨意買些什麼吃吧?」 「便利店嗎?」 「類似的,或者去附近的美食街看……啊。」 「怎麼了嗎?前輩?」虎杖連忙往五条瞪大眼睛看著的方向望去,但遠處能看見的除了人就是人,他並不確定對方是看到哪一個而驚訝。唯一肯定的只有跟咒靈無關。 「沒事,我只是想到我們之後去哪兒而已。」五条笑著說。 就在剛剛,他用六眼非人的視力看到有兩個穿著浴衣的女生出現在人群中。 五条差點就忘了他為什麼會選擇這一天約虎杖出來了——明明他還特地花過時間去查哪兒會舉辦夏日祭典的。雖然規模不算大,但一個祭典該有的這兒都有,美食攤販、遊戲攤販、表演活動……當然還有永不缺少的人山和人海了。 他不討厭熱鬧的地方,只是討厭眼下這個人擠人的畫面而已。看著就覺得心煩。 「前輩在這兒等我吧!我去買些小吃回來!」 這樣說著,虎杖一個人走進人海裡了。五条當然馬上說了要一起去,但他不是說一個人去買更方便就是說要答謝他今天陪自己玩了一整天,總之不管說什麼都要五条待在空曠人少的地方等他。 熟知虎杖固執的地方,五条不得已只能讓步,並且暗自後悔剛到步時把厭煩的表情表現得太明顯。 今天玩得太開心了,開心得他無法想像兩天前的他竟然還一直深信自己是討厭虎杖、開心得他一見到虎杖就一直在做自己而不是在盤算怎樣才能增加好感、開心得他希望這樣的日子能持續下去……永遠都不會有完結的一天。 這個念頭才在腦中一閃而過,五条就感覺到彷如窒息一樣的痛楚了。 為什麼?因為花吐病嗎?不,不是那樣的。五条的理性在告訴他這跟花吐病沒有任何關係。他似乎一直忽略了什麼。 「前輩!沒事嗎?!」 五条一抬頭就看見虎杖憂心忡忡地看著他了。他覺得自己沒救的了,竟然有一刻覺得要是虎杖能一直這麼著緊他的話他還寧可一直痛下去什麼的。 「沒事……」 「但前輩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 不用虎杖說,五条自己也知道,但他還是刻意放鬆眉頭,裝作沒事的樣子。 「就說了沒事,只是人太多所以覺得有點不舒服而已。」 「是嗎?」或許是想起他對一望無盡的人群所露出的厭惡表情,虎杖沒怎麼懷疑就相信他了。「那我們別待在這兒了!剛才攤販的大叔說這兒待會會放煙花,還特別告訴我去哪兒看是最棒的呢!我們過去看看吧!」 五条用一言難盡的表情看著他。「我說你啊,要是那個大叔是想引你去什麼危險的地方該怎麼辦?」 「欸?不會吧?感覺他挺好人的,還免費將我的炒麵升做特大份。」 「嗚哇……你是一顆糖果就能被收賣的小學生嗎。」 口中說著不信任的話,他還是跟虎杖往人潮的反方向走了。反正不管有沒有危險,他都有絕對的信心能保護好虎杖。唯一有點可惜的就是來祭典只買完吃的就要離開這件事吧?不過他其實也沒有多留戀那個地方,而且現在這樣還更像是二人世界,不錯不錯。 走在只有他們兩個在的昏暗小徑時,虎杖問,「前輩想先吃哪一個?」他正左手拿著炒麵,右手拿著章魚燒。 五条的目光卻落在夾在虎杖指間的那枝蘋果糖上。看上去明明拿得那麼吃力,但虎杖像是現在才想起來似的說,「啊!這個是特地買給前輩的!你說過只要是甜的你也喜歡吧?」 「我說的是不管是什麼我都喜歡甜的。」 「不是一樣嗎?」 「……」 不理會正在認真糾結的虎杖,五条抽走了蘋果糖。「我收下了,謝囉。」 虎杖看了眼自己依然拿著炒麵和章魚燒的雙手。「那個、我沒有手吃東西。」 「誰管你。」 「啊、等等!前輩你突然也走得太快了吧!使用術式了嗎?!」只是一個低頭和抬頭的時間,五条的背影已經融入黑夜中,快要變成前方的一個黑點了。要不是四周寂靜無聲,他也未必聽到對方的聲音。 「是你太慢了。我才不要在周圍都是大樹的山腳看煙花。快跟上來。」 在虎杖來到前,五条把自己想像成是一部過熱的機器,正散熱般地不停深呼吸,希望能夠盡快降溫,特別是臉的部份。自從意識到這份名為喜歡的情感後,只要跟虎杖有關,即使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令他心動不已……明明五分鐘前他還在取笑後輩像個能被糖收賣的天真小學生。 戀愛真恐怖,比詛咒還要恐怖。 來到山腰時,五条終於知道為什麼這兒會是一個沒人來的好地方了——除了他身旁的那個笨蛋,有誰看到這條一望無際的石梯時不會原路折返? 五条本來也是其中一員。幸好現在有個愉快的活動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前輩……你的蘋果糖還要吃多久?」虎杖面帶無奈地瞄了眼不管瞄多少次還是剩下半個的蘋果糖。 「誰知道?」五条用沒有拿著糖的手戳起一粒章魚燒,湊到虎杖嘴邊。「不吃了嗎?」 「吃……」 沒錯,就是餵食虎杖了。 看上去還挺沉悶的,畢竟主要動作就只有戳起章魚燒和夾起炒麵,沒了。但看到虎杖總是一臉不好意思地張嘴、咬下被遞到面前的食物的樣子,他又覺得很有趣了。要是剛才吃零食的時候都能這樣該有多好?他略帶遺憾地想。 待虎杖說飽後,五条才把剩下的東西吃完。順帶一提,他只用幾口便把那半個蘋果糖吃得只剩下竹籤了。虎杖對此頗有微言,但當被提議「那作為報復換你來餵我怎麼樣?」後他就安靜了。 兩人氣都沒有喘一下就爬完那條看似無窮無盡的長樓梯了。眼前這片廣闊的地方雖然除了防止跌落的欄杆外什麼都沒有——真的什麼都沒有,就連街燈都沒有,但確實視野開揚,往下俯瞰夜景時更是令人彷如置身於璀璨奪目的星河之中。 他不是沒有試過用術式停留在半空中俯視腳下的世界,卻沒有一次能像現在這樣打動他的內心。 即便是一樣的風景,只要跟特別的人來看就會有不同的感受、嗎。戀愛果然很恐怖啊。五条暗自苦笑。 「看啊前輩!就說了大叔是好人!他沒有騙我!」虎杖說。他剛剛還興奮得在空地上又跑又跳又叫的。 「知道你的社交能力爆標了。」五条調侃地說,「不是很好嗎?至少你會受大叔歡迎。」 「啊!『至少』是什麼意思!五条前輩是在炫耀自己很受女生歡迎吧!」 所以你是覺得受大叔歡迎那句沒問題的意思嗎?五条悄悄的對此抱有疑問。 「確實比你更受歡迎吧。」 「呃、絕對不只是『比我』吧……怎麼突然這麼謙虛?」不理解五条是不想他誤會自己和女生會有關係的心思,只以為是另類挖苦的虎杖接著說,「剛才你一個人等我的時候不是有很多女生圍在你附近嗎?」 「……碰巧而已吧。」他隨意應道。事實上他滿腦子除了虎杖就只有虎杖,哪有空閒時間去看身邊有什麼人。 「當然不止了。今天不管走到哪裡其實都有女生在看前輩哦?很多還是回頭看的。」虎杖面帶尷尬地說,「說真的我一直還有點擔心站在前輩旁邊會礙到你呢。」 看啊!托那些他連樣子都不知道的女人的福,他在喜歡的人的心目中快要成為「就算成為戀人也不可能從他身上獲得安全感的男人」TOP 1了! 「那麼前輩喜歡的是什麼類型?」 別用閃爍著純粹光芒的眼睛看過來啊!這是要回答什麼才對?「我喜歡的類型就是你」嗎?話說被喜歡的人問喜歡什麼類型這件事本身已經是地獄了吧!在吐花之前都想吐血了! 不,冷靜點,現在不就是順勢告白的好機會嗎?看看眼下這個超適合用來告白的夜景?想想待會那個經常用來代表兩情相悅的煙花?跟少女漫畫一模一樣吧! 五条鼓起勇氣。 「……活潑的,經常對著我笑的,看著就能治癒我的。」 最後還是沒能成功告白。他暗自為自己的不中用而感到脫力。 「啊~治癒系的女孩子嗎!唔——感覺挺罕見的。不過對象是前輩的話應該不用擔心吧!」 治癒系?更貼切來說是犬系吧?而且不是女孩子是男孩子。不如說我說的那個就是你啊! 「話說我之前也有問過伏黑這個問題呢,誰知道他說的那個超~~級空範的,好像是只要那個人有不會動搖的人格就會是他會喜歡的類型?害我覺得他好像有回答又好像沒回答似的。不過倒是很容易想像到他會和女孩子去書店約會呢!」 模範生~完全就是模範生的回答。不過惠單是有開口回答你你就要稱讚他了吧,你要知道那傢伙可是個悶騷。話說你怎麼周圍去問人喜歡什麼類型的人?別像個擔心女兒嫁不出去的老媽啊。 「釘崎的要求就簡單易明得多了,說是要部ATM當她男朋友。我一開始還以為她是想說前輩,誰知道只來得及說個五字就被她用鎚子揍飛了。她那天是真的很生氣。」 別說她,我也很生氣,小心我一個不小心就把你推下山。誰要當她的ATM?當你的還可以考慮一下。 「不過他們都已經決定將來會當咒術師,所以說絕對不會結婚。你說危險的咒靈減少了的話,他們會不會安心點?」 聽著聽著,五条突然有點不好的預感——那是一種很輕,但尖銳得像是針刺的感覺,似乎在警告著他什麼。他不動聲色地用六眼確認四周,確定這兒只有他們兩個,不可能有敵襲。 「……那種東西才不會說減少就減少。」 「啊……你說得對呢,怎麼可能有那麼好的事。前輩呢?將來會做什麼?不過前輩的話不管過了多久都會是最強吧!嗯嗯,這題不算!家入前輩說過畢業後會去考取醫師資格,我覺得她超強的!你想想看啊,能使用反轉術式的醫生——雖然一般人不會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啦,但這不是無敵嗎;娜娜明說過他想賺一筆大錢然後找個地方隱居,感覺好像也挺棒的,雖然他正煩惱著那一筆大錢可以從何而來;夏油前輩的話——」 他稍微花了點時間才意識到逐漸令他覺得煩躁的是虎杖說話的語氣。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說將來的事——用一個彷彿跟他已經再沒有關係的語氣。 「我說你啊!這些不到將來都不會知道的事說來有什麼用啊!」 轉過頭看到虎杖表情的瞬間,五条心中那些本來還十分模糊的感覺都化成了吵得他耳朵生痛的警號。 不對。別讓他繼續說下去了。夠了,快點讓他住口。熟悉的憤怒捲席全身,但他握緊手下的欄杆,在爆發的邊緣忍耐著。 他也許十分遲鈍,但還沒有笨到沒察覺到一整天都沒有出現過的這份情緒只在這一刻出現的理由是什麼。 明明不想繼續聽下去,明明已經聽不下去了,但他強迫自己看著虎杖回答時開合的嘴唇,不容許移開視線半分,殘忍得近乎自殘的地步。 「有什麼辦法,我只可以靠這樣想像一下嘛。」 虎杖是說得那麼的理所當然、那麼的深信不疑——對那個不會有他存在的未來。他想要相信自己的消失能為其他人帶來美好而幸福的將來。那就是他堅持到現在的信念。 沒有悲傷,就連一點不捨都沒有,好像不正常的是覺得絕望的五条一樣。他早就知道了……說不定早在第一次在高專見面時就已經看穿了他那份不被任何東西所動搖的覺悟。 別人尚且還能妒忌喜歡的人所喜歡的對象,他喜歡的人卻冷酷得連妒忌的對象都不願意給他。 他喜歡的這個人一心只想尋死。 「咳……」 砰的一聲,五光十色的煙花照亮了他們的身影。一朵像流星般往下散落時另一朵又開始綻放,令本來寂靜的環境變得熱鬧起來。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依稀還能聽到少年興奮地叫著「好厲害」的聲音。 專心地觀賞著半空那一片綺麗的他,並沒有注意到五条的目光由始至終都沒有從他身上移開過。 就因為宿儺容器的身份,這個比他小2歲的後輩承受著很多不必要的冷眼、敵視和殺意。保守派亦多次想趁五条不注意的時候將人除之而後快。為了以防萬一,他美其名為全一年生安排特訓,實質上關心的卻是虎杖什麼時候能成長到不再受這些威脅影響。 他不想任何人傷害他。他不想他死。他想他強得能一直活下去。明明就只是這樣而已,為什麼他想要珍惜的這個人就是不懂? 所以五条才會無自覺地對他生氣。不管過了多久,虎杖依然覺得作為容器的自己必須死,深信拉著宿儺一起死就是對他而言正確的死亡。自我犧牲的精神現在還異常得判斷自己傷勢的基準只剩下「會死」和「不會死」。 這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嗎?他的努力都得到什麼了? 他最氣的就是那個不管做什麼都無法令對方回心轉意的自己。 虎杖總是毫不吝嗇地對所有人表達他對五条的尊敬之情,率直得即使是在五条本人面前也從未掩飾過。說著五条前輩是最強的、說著五条前輩完成了什麼不可能的任務有多厲害、說著只要有五条前輩在的話就會十分安心、說著他也要成為像五条前輩那樣的最強……有時五条都不禁懷疑他口中所說的「五条前輩」到底是不是他。 因為他所說的那個「最強的五条前輩」是那麼無所不能的人啊?好像世上所有的事都難不到他,是近乎英雄一樣的存在。但現實的他又怎麼樣?他甚至無法成為虎杖的救贖。漸漸地,他變得討厭面對虎杖面向他的憧憬了——那只會令他想起自己有多無力。 那只會令他想起他沒能成為他眼中的那個「最強」。 不知不覺間,煙花的爆炸聲停止了,四周只剩下微風吹過樹葉時發出的吵吵聲。 「啊——放完了。也太快了吧?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呢,畢竟不是大型祭典。」那樣說著,虎杖的語氣卻沒有多少遺憾。他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結果,然後往石梯的方向走了,「我們回去吧,前輩!」 五条站在原地,看著虎杖慢慢走進一片漆黑之中。 叮。 躺在床上的五条拿過手機,吃力地睜開眼睛確認訊息內容。來信人是夏油。 『還好嗎?』 『要死了。』 按下發送後他又把手機丟在一邊了。雖然看上去好像回得很敷衍,而且很像是在開玩笑,但那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他是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夏油大概也知道他是認真的吧?畢竟昨晚他的咳嗽聲根本就沒有停過,今早去課室前先來探望他時也是一臉一言難盡的樣子。 從意識到不可能兩情相悅——虎杖不可能喜歡他的瞬間,他的花吐病就急速惡化了。明明之前三天合共就只咳過一塊花瓣出來,現在一晚吐出來的花瓣卻多得他都要懷疑要是往垃圾桶放一把火燒的話它們能燒多久了。 現在的情況算是叫穩定下來了。沒有咳得聲帶出血都停不下來,咳嗽時肺也沒有出現像是被灼傷一樣延綿不斷的強烈痛楚。昨晚他為了緩解痛苦一直使用反轉術式,但能治療的只有身體,不包括花吐病。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修好自己,然後一次又一次的看著身體變得殘破不堪。這種感覺還更難受,所以後來乾脆連反轉術式都不用了。 雖然沒法入睡,但托術式的福,他並沒有覺得多累,只是不想動而已。更重要的是,他現在必須集中精神,不去想任何跟虎杖悠仁有關的事。 明明是喜歡得不得了的人,但現在光是他的身影在腦中閃過,他的胸口都會痛——這不是比喻。即便如此,他依然喜歡虎杖。如果說必須完全捨棄這份感情才能得到解脫的話,那他還寧可繼續活在這個沒有盡頭的地獄裡面。 「咳……咳!」 才這麼一想,他又吐出一朵花來了。看著手中橘黃色、溫暖得會令他想起某個少年的花朵,五条不禁露出苦笑,然後用術式將它壓縮得連塵埃都不剩。明明不讓他想,卻又處處提醒著他有關他喜歡的人的存在……花吐病的性格搞不好比他還惡劣呢。 五条盯著天花板,正在想說不定背圓周率是個好方法時,有人敲門了。 誰啊?難不成是傑?畢竟剛剛發了那樣的訊息給他。五条其實不是很想去應門,因為就算見面也不知道應該跟他說什麼,但想起友人那個有時候很像老媽子的個性,還有要是一直無視的話木門可能會被拆下來的可能性,他還是拖著沉重的步伐去開門了。 一拉開門他就後悔了。站在眼前的才不是想像中的友人更加不是什麼老媽子,而是虎杖——是親手將他打落地獄,卻依然如此惹他憐愛的虎杖。 「悠仁你怎麼會……!」 又開始痛了。光是呼吸,他的胸口又開始痛了。 「今天一年和三年的實習課不見五条前輩,才知道你請病假了。雖然夏油前輩說你只是想趁機翹課,但果然還是有點在意,所以就過來看看了……」 「就跟傑說的一樣,只是想翹課,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回去吧。」 還未說完他就已經逼不及待地想要關門了,但門還是被眼明手快的虎杖頂住了。 「才不是沒什麼大不了吧!臉色都跟紙一樣白了!明明昨天還好好的!」 昨天。他想起咖啡店、想起遊戲機中心裡的各場勝負、想起人來人往的夏日祭典、想起那枝只為了他而買的蘋果糖,還有…… 一想起昨晚的煙花,他又止不住的開始咳嗽了。這種撕心裂肺的咳法一聽就知道不對勁了,可惜在這個狀態下,他亦沒法做些什麼掩飾。 好不容易終於捱過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他稍微將手從嘴巴移開,毫不意外地看見掌心正沾滿花瓣。即使已經馬上握拳,他還是確定虎杖看到了。 虎杖雖然震驚,但仍然是那副不管說什麼都肯不放手的樣子。五条砸舌一聲,走回房間去。他想過瞬間移動。哪兒都好,總之先去一個虎杖暫時找不到他的地方。但是,先不說他現在有沒有精神去處理發動術式時所需的那一堆繁複的計算,他要留下虎杖離開嗎?留下擔憂他、為他著急的虎杖嗎? 果然還是做不到啊。他認命似的在床邊坐下,並且使用了反轉術式。事到如今,瞞是瞞不住的了,但至少不能讓虎杖意識到他的情況有多嚴重。 虎杖關上門,來到他的面前,猶豫著該怎麼開口。 「前輩,剛才的那個是……」 「花吐病。」說著,他打開手掌,展示出那些帶著溫暖顏色的細碎花瓣。 虎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低頭看著這些根本不應該從人的身體裡吐出來的東西。「就、就是新聞說的那個?」 「嗯。」 「但不是說這個病只會發生在——」 「受單戀所困、感情無法得到回應的人身上,對不?」他動作純熟的再次用術式將花瓣壓縮成粉塵。看著代表著自己感情的東西再次化成虛無。「所以就有我份了。」 「原來前輩有喜歡的人嗎?」 「有啊。活潑的,經常對著我笑的,看著就能治癒我的、那個人。」 他抬起頭,深深地凝視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將曾經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啊!難怪那時候我總覺得好像形容得很具體呢!原來那個就是前輩喜歡的人嗎!」虎杖恍然大悟地說。「但……我們學校有那樣的女孩子嗎?難道說是校外的人?前輩,那個人我認識的嗎?」 「……誰知道。」語氣中沒有失望,畢竟本來就沒有期待過。他太清楚虎杖了。 「別那樣說啊!我知道我是沒有資格過問啦,但唯一能夠治療那個叫、花吐病?的方法就只有和喜歡的人兩情相悅不是嗎? 讓我也幫忙啊!只要能夠撮合前輩和那個人的話,前輩就會沒事吧!」 五条垂下視線。那個誠懇而率直的眼神彷彿化成了實質,把他的心刺痛。 為什麼你要說出這樣的話啊?別毫不遲疑就想著撮合我和其他人啊!別想著把我交給其他人啊!我喜歡的只有你一個啊! 他知道這只是遷怒,就跟他以往做著的事沒有任何分別。但,已經怎樣都好了。 「治不好的……這一輩子都不會治得好,因為我喜歡的那個人就是你。」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把上一刻還不知道怎樣說的話說出口了。 他曾經想要尊重他的想法、他曾經想過不告白、他曾經想過什麼都不告訴他……都已經是曾經了。 即然他不知道,那就告訴他好了。他決定不再讓眼前的人能夠獨善其身。 看見虎杖呆在原地,久久都說不出話的樣子,五条終於笑了。 「悠仁,你會喜歡我嗎?」 「不、等等……這只是在開玩笑吧?五条前輩?」 看那個混亂的表情就知道他沒有把這當成能夠一笑置之的玩笑了,他只是希望五条能夠收回他的告白……但好不容易終於說了出來,他才不要呢。 「誰會拿那樣的東西來開玩笑?所以呢?你想我怎樣證明?要我現在就抱你也可以哦?」五条伸手作勢想要拉人過來,嚇到虎杖連忙往後退了一步。他還沒有遲鈍到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別那麼怕啊,這個真的只是玩笑。」 虎杖卻不相信。「前輩剛才的眼神是認真的吧?」 「想抱你是真的,但『現在』的那句是玩笑。就算我再怎樣想要你也不會連潤滑劑都不準備就插進去啦。」他本來是沒打算讓虎杖察覺到這件事的,看來告白之後他的心情有點太雀躍了。雖然他現在的心情確實十分好。「我喜歡悠仁這件事也是認真的……認真得連花吐病都有了。」說到最後,他忍不住苦笑。 由視線被移開的瞬間、不,應該說由開口告白的瞬間,五条已經知道他會得到怎樣的答覆了。 「對不起……但我真的……」 所以虎杖覺得自責反而令五条覺得有點好笑。明明就沒有他需要道歉的事。 「嗯,我懂。就跟咒術師大多都單身一樣,只想著早死的你並不想跟任何人有深入的關係。你一定不會知道我曾經對此有多生氣,畢竟就連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五条說,「兩情相悅什麼的,我從來就沒有期待過……不過沒關係。」 因為咳嗽,他不得不先停頓一下。他見到虎杖露出了於心不忍的表情,看起來很痛苦。這令他在恍惚間覺得身體的痛楚似乎被緩和了。 虎杖是個溫柔得對自己殘忍的孩子。他現在一定滿腦子都想著這都是自己的錯,所以他必須做些什麼才行吧?五条一方面想叫他別那樣做,因為這些都不是他應該扛上身的責任,但另一方面又在想……要是我的這份重量能將你壓垮就好了。 「悠仁,我啊,只要能夠和你一起死的話就什麼都不在意了。」 既然無法一起活下去,那一起去死就是他最後的願望了。 「……欸?」虎杖把眼睛瞪大,一時之間不能理解五条在說什麼。「不對、五条前輩突然在說什麼了?話題變得不是有點奇怪嗎?為什麼突然會說死的?」 那件事看來是沒怎樣被公開過呢。也對啦,要是被廣泛知道單戀會死的話,恐怕早就引起民眾恐慌了。 「花吐病嚴重者是會引致死亡的,所以你死了的話——」 「那前輩也會死……」想起五条告白時說的話,虎杖的臉色愈來愈蒼白了。他扶著一邊的書桌,穩定著因為暈眩而搖晃的身體。「治不好……是這樣的意思嗎……為什麼?就只是因為喜歡一個人就要……」 五条起初也是那樣想的,生命原來可以脆弱成這個樣子啊,他還差點為此笑出聲來。不過,他現在是真的挺喜歡這具失去虎杖悠仁就不能活下去的身體的。可惜虎杖不會理解就是了。 「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我們去跟老師他們商量一下吧?說不定真的會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術式能治好花吐病呢!?」 虎杖想拉五条起來,但他沒有動。平靜得即使他不開口回應,虎杖也知道自己說的只是痴人說夢。 「五条前輩真的覺得這樣就可以嗎?前輩是最強啊?這才不是正確的死亡吧?你怎麼可以因為這樣的事而死啊?」 虎杖愈說愈覺得不甘心。跟他不同,這個人對世界很重要——太重要了,怎麼可以只因為他一個就令所有人都落得不得不失去他的下場?這肯定是錯誤的。而且……他正傷害著這個人。這個人正因為無法得到他的回應而受苦。 雖然聽上去很不自量力,但虎杖想要盡己所能拯救他。他已經下定決心了。 「複雜的事我不懂……總之,雖然現在的思緒還很混亂,但我不想前輩死。只有這點我是肯定的。我會嘗試喜歡上前輩的。」 「……」 他只是盯著他看,沒有反應。啊、說錯什麼了嗎?虎杖回想自己剛才的「告白」,突然發現好像真的有點糟糕。至少從來沒有在電視劇上聽過這樣的對白。請問砍掉重練還來得及嗎? 「不對!雖然說是嘗試但也不是那麼不確定的意思啦!就是、會很努力的意思?啊好像也不太對……哇!」 五条伸手,這次是真的將人拉過來擁進懷裡了。 「文盲就別說話了。要很努力的那個是我好不?」 這很卑鄙,你不應該讓他感受到責任的。這更像是威脅。 五条毫不費力就能看見夏油對他搖頭嘆氣的情景了。為了幫助尊敬的前輩,他會勉強自己,會覺得和不能失去五条悟的世界相比,自己的意願根本不重要——他總是用這樣的理由來無視自己的意願。面對且遠又近的死刑時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法讓自己放開緊抱著虎杖的這雙手。 就算什麼都不做也可以,只要他能一直待在自己伸手可及的範圍,這樣就夠了。 「……咳、嘔!」 五条本來就覺得奇怪。他吐花的情況已經好了很多,遠沒有幾年前那般苦不堪言,但剛才竟然又被那熟悉的悶痛壓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他連忙衝進洗手間,正思索著哪兒不對勁時,他終於發現自己吐出的花並沒有帶著熟悉的顏色,而是一朵白銀色的百合。那是花吐病完治的象徵,也就代表他已經不再受苦於單戀之中了。 瞬間,他呆住了。 我移情別戀了?怎麼可能!要不是得跑進來吐這朵百合花,我早就已經拉悠仁到睡房的床上一起上天堂了!我今天也超愛他的好不!既然是這樣的話,那就是說……悠仁他喜歡我?真的嗎?悠仁他……真的喜歡我? 他雙手捧著那朵花,眼神感動得彷彿它是自己剛剛生下來的嬰孩。 五条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見到這個代表兩情相悅的存在。撇除虎杖一直無法忘懷容器身份的事,他本身就不是同性戀,一來就叫他喜歡男人也太高難度了。事實上,他們起初有很多事情其實都是在五条半強迫下發生的,虎杖更像是想要實現他的願望才會把身體的全部都交給他的感覺。 他知道自己做過多少差勁的事,所以很有自知之明的沒有心存妄想。但虎杖原諒了那樣的他,而證據就在他手上。 這很有紀念價值,可以的話他也想永久收藏—— 伴隨著敲門聲,虎杖的聲音從門的另一邊傳來。「前輩?沒事嗎?」 「沒事啊~」五条急忙的將花塞進褲袋後走出洗手間,展示一般的在虎杖面前轉了一個圈,微笑道,「看?好好的!」 虎杖把裝著熱可可的杯子遞給他,苦笑道,「你不用躲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吐花的……」 「欸~~因為悠仁每次看到的時候都一臉痛苦的表情嘛。」五条啜飲著熱可可。這是虎杖每次在他吐完花後就會泡給他的慰問品。 「我真的搞不懂。我知道我對感情很遲鈍,但我是真的覺得自己有喜歡著前輩的,明明是這樣的,但為什麼……」 為什麼你的花吐病還是治不好、嗎?對啊,『這一輩子都不會治得好』的,悠仁。 五条將杯子隨意地放在一邊的櫃子上,張開雙臂抱著他的時候還不忘揉亂他的頭髮。「悠仁,你別自責啊,我看著會心痛的。」說著,他忍不住在心中嘲笑自己的虛偽。他的確會覺得心痛,但讓這個人繼續露出這種表情的,不就是他嗎? 他不可以知道。即使這意味著他得努力瞞騙他一輩子。 「你想想,花吐病至今還有很多未能解釋的情況,不是嗎?說不定雙方感情是否對等也是痊癒的條件之一呢?我可是比悠仁所想的更加更加更加喜歡你的哦?」 暗處,純白無瑕的百合花像是從未出現過般,逐漸化為灰塵。 END ~後記~ 是青春戀愛故事……吧? ((疑慮 第一次寫花吐症,而且這設定有大半篇都消失了www但寫得超級愉快的!特別是五条被自己的クソデカ感情折磨的地方!((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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