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01.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創世紀1:3



***



毛泰久很喜歡他第一束收藏的頭髮。

大概每個人都特別留戀各式各樣的第一次。第一個愛上的人、初吻、初為父母的快樂，第一次面對的死別。在討論第一次帶來的鮮活快感時，殺人犯不能免俗。

毛泰久不太記得自己動殺手的原因，但他記得那夜下著雪，當他把對方拖到自己的車廂時，她身上的血拖在地上形成一條血路。自天而降的雪花落在她滾燙的血液上，慢慢覆蓋，腥紅色的血逐漸變成淡紅色。

頗好看的。毛泰久笑。美得淒涼。

毛泰久喜歡在冬天下殺手，或多或少是因受了這個女人的影響。除了為了毀屍滅跡而殺人外，毛泰久殺人的理由通常都沒什麼理由，可能因為喜歡她刷身而過時的香氣、或許那天她惹他生氣，又或許他倆根本沒有任何交集，只是在某一瞬間他就對她起了殺心。

那是個三十來歲的婦人，長髮烏黑而順滑，當他的手指滑過她的頭皮時，她作為人的溫度尚未褪去。毛泰久最後剪下了她後頸的一束頭髮。

那個位置難以曝露在日光之下，想必是最純粹的黑吧。毛泰久想。

他殺過許多人，可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會讓他想留下頭髮。他不時會更新他的收藏品。唯獨是第一束的頭髮一直都在他的寶箱裡佔有一席之地。

人對所有第一次都是有依戀的。

毛泰久躺在浴缸裡，盯著浴室外的夜景。窗外一片平靜，霓虹燈光車水馬龍，今天照常粉飾著世界的太平。

黑膠唱機上放著的盤已經播完，一曲Requiem ,K. 626: Lacrimosa結束，黑膠唱盤仍然繼續轉動著，喇叭傳出噠噠的聲音。毛泰久走到轉盤上把唱針重新放好，在眾多的安魂曲版本裡，他最愛劍橋國王學院合唱團的版本。

他披著浴袍打開了酒櫃，手指滑過不同的酒瓶，最後他挑了瓶干邑。拔開瓶蓋，蒸餾十年以上的美酒，酒氣一時四散，棕金色的酒液落在剔透的鬱金香杯中。

順滑的酒精走過舌頭進入食道，誘人的熱意從咽喉逐漸回升到頭頂。
又逢下雪天。
毛泰久知道自己是時候出去走走了。



02.



智慧人的口說出恩言，愚昩人的嘴吞滅自己。

傳道書10:12



***

送走了這天最後一個病患後，徐文祖就讓所有的員工都下班了，由他親自處理所有善後工作。他的下屬歡呼徐醫生萬歲，紛紛走進辦公室收拾自己的行裝，趕著乘搭接駁到地鐵站的公車。

徐文祖從診療室走出來，他其中一個女下屬並沒有隨其他同事離去，而是坐在沙發上等他出來。

「徐醫生。」
「抱歉，讓你久等了。」

女孩看到他的時候，一抹紅染上她的臉頰，雙眼完全無法裝載過多的愛意。徐文祖很紳士地朝她伸出自己的手，她受寵若驚地深吸一口氣，才慢慢提起腳步走到他的身邊，鼓起勇氣勾上他的胳膊。

她大概覺得自己是萬中無一的幸運兒吧。像被王子挑選中的灰姑娘、像被仙女祝福的睡公主。他為她打開車門，這輛黑色的轎車就是帶她前往堡壘的南瓜車。

徐文祖關上車門，眼神一黯。

這段時間的風聲有點緊。雙胞胎辦事不夠俐落，考試院附近多了蒼蠅在徘徊。徐文祖需要對他絕對信任的普通人來証明他的清白。

為了殺戳，他必須經營著徐文祖的形象。
斯文敗類衣冠禽獸，沒有前者就只是敗類和禽獸而已。
為了形象，他甚至有過幾段和其他常人無疑的戀愛。

徐文祖當然知道自己受歡迎，自他長大以後，身邊的愛慕之聲不絕於耳。

女孩們總是傾倒在他的魅力之下，先被外貌吸引，再被財產迷惑，才色兼備，徐文祖就像童話裡書寫的王子。無人會認為他是勾引世人的路西法。

沒有任何東西比陷入愛情的女人更好利用的了。

她們盲目地深信愛人的美好，容易被誘導做出各種虛假的陳述。只要給她一顆砂，就能消滅那一兩個動搖的瞬間，繼而以為自己活在天堂。

實際上不深入接觸，誰會知道他是個惡魔。況且知道他是惡魔的人也早都不在了。

嚴福順院長傾盡資源栽培他，只因在社會裡打滾，人們一個比起一個現實，明裡暗裡誰不是好高騖遠。

比起像雙胞胎或者色情狂那種被社會嫌棄的屠夫，每當有什麼事情懷疑到院長頭上，只要把她和徐文祖的關係搬出來，有個像樣的養子總是能讓人對她的嫌疑降低四五分。

徐文祖出現在任何執法機關裡，只需彬彬有禮地躹躬，拿出牙醫院長的卡片，露出這社會需要的真摯笑容，基本沒什麼難關過不去的。

明明完全和邏輯無關，可是那些人員看見院長能夠把一個孤兒養成既得體又有孝心的牙醫，人品肯定不會太差。

徐文祖調整好暖氣後發動車子。身旁的女孩炙熱的視線不斷。

首爾連續下了三天的雪，車子為防打滑都行駛得異常緩慢。他對她說為免同事們會覺得他有徇私之嫌，希望能夠與她談秘密戀愛，她欣然同意，而這天晚上是他倆第一次約會。

擠前擁後的車堵在路上，編織成一片紅色的燈海，他們的車在當中緩慢地前進著。這天晚上他們要到首爾藝術殿堂歌劇院聽歌劇。徐文祖對約會毫無興趣，但他對這晚的歌劇還是有所期待。

徐文祖沒有跟她閒聊的興趣，所以他一上車就開始放音樂。他跟她說就襯著這個時間好好休息一下吧，工作忙活了一天都累了。於是她就這樣睡著了，徐文祖亦省下跟她聊天的功夫。

車裡的唱機裡正放著徐文祖這幾年最喜歡的一張唱片，劍橋國王學院合唱團在2013年灌錄的Mozart:Requiem Realisations，而當中他又最喜歡Requiem ,K. 626: Lacrimosa，每當他需要專心打造藝術品的時候都喜歡放著這首歌，能夠讓他集中精神。

「我們換點音樂吧，都聽這張聽了這麼久了。」

放到一半的安魂曲戛然而止。她按下了唱機的停止鍵，然後把自己的電話接駁到車廂的音響組合上。

「徐醫生，這隊組合最近很流行，你有聽過他們的歌嗎？」

——剪掉她的舌頭讓她無法吭聲、用刀子劃開她的神經讓她失去操控肌肉的能力。

粗暴而無禮的人。一股殺意瞬間湧入他的血管之中。

「徐…醫生？」

女孩被車廂裡突然改變的氣氛而嚇呆。
徐文祖不動聲色地倒抽了口氣，給她一個溫和的微笑。

「沒有呢，謝謝你的介紹。」

是…錯覺吧。肯定是錯覺。

徐醫生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眼神。



03.



親愛的弟兄，不要自己伸冤，寧可讓步，聽憑主怒。

羅馬書12:19



***

毛泰久喜歡黑色。黑色的壼鈴，黑色的皮手扣，黑色的頭髮，黑色的皮鞋，黑色的雨衣。黑色是能夠包容一切的顏色。那是能夠吞噬一切的顏色。一切鮮豔奪目被搞和以後都離不開變成黑色的命運。那是戰無不勝的顏色。

當他站在任何一頭羔羊面前時，他擁有完全支配對方的絕對權力，他必須讓對方有這點認知。在他的面前反抗是沒有用的、掙扎也是沒有用的。他們可以用力地咆吼嘶叫咒罵或哀求，毛泰久願意耐著性子一一聆聽，給他們這點仁慈。

而毛泰久很喜歡看羔羊們的垂死掙扎。他們尖叫、咆吼、在被打擊後跌倒、顫抖著，捲縮著身軀。比起會乞尾求憐的，他更喜歡就是由頭到尾都拼命著的人兒。這讓他聯想到煙火盛宴。通常在煙花匯演裡，最後的五分鐘燃燒得最為激烈。這教他血液沸騰。光想像就有頭皮發麻的快感。

對這種類型的人們，毛泰久會很樂意賜下自己的憐憫，用最痛快的方法讓他們死去。

金秘書載著他，車子在首爾繞行了一圈又一圈。他這晚有成為收藏家的心，但還未有對作品的靈感。

車子駛經藝術殿堂。金秘書告訴他這晚有歌劇公演。毛泰久下車了，但並不打算欣賞公演。

接待者輕輕地替他打開歌劇廳的門。雖然金秘書長期有替他訂購歌劇院的門券，可是毛泰久這天只想在站在最後看看。

他很喜歡觀察在藝術中心裡分心的人。每次當有一些知名的樂團訪韓的時候，總會一票難求，可是每每走進表演廳內，他隨意都能找到幾個根本毫不享受的人。或為顯擺自己的文化水平，或為討好身邊的人，明明無法被台上的表演打動，卻為了表現自己的品味而迫著自己擠兩滴眼淚。

人為了往上爬得多費功夫。
毛泰久不討厭這種人，甚至覺得他們很可愛，可愛得…

——可愛得可以成為他的收藏品。

前排第五行，由左邊數過去的，第六個人。

連樂章稍休也不懂，胡亂拍手的、擺明沒修養的卻又拼了命去討好和融入的…。

掙扎中的羔羊啊。

毛泰久摸了摸自己的唇，壓抑自己的興奮。

這夜就輪到你吧。





04.



當止住怒氣，離棄忿怒；不要心懷不平，以致作惡。

詩篇37:8



***

她怎麼可以。

她怎麼可以！

粗暴無禮、毫無教養。誰允許她竟在章節之間鼓掌，破壞樂曲的美感，她竟然連最基本的禮儀都毫無認知。若然真的完全不懂，就多該觀察身邊的人的行為，搶在別人的面前拍手到底是有多蠢才能做得出！

徐文祖為了壓抑自己的怒氣瑟瑟發抖。他在第一幕落幕前已經暗暗地握緊了藏在衫袋裡的手術刀。

他最愛的雕刻工具。他的手術刀。高貴的銀色泛著光，小巧而精緻，能讓執刀者近距離地感受分割肉體的滋味。

就用這把手術刀來提升她的格調吧。

她會感謝他的教育的。

徐文祖先用一通電話引誘她離開現場。然後計算好時間就出現在她的身後。

他打開了歌劇院的後門。

——熟悉的氣味。

徐文祖看到倒臥在一片血泊上的她。
她的長髮被削去了點，髮碎四散在她的周圍，但這分佈顯然並不是毫無規則。

雪花漫天紛飛，落在她的背上。會逐漸淡化這種腥紅的吧。由血紅變成紅再褪成淡紅。

血造的道路。

看來他是闖進了某個人的創作地盤了。真對不起。

雪量在逐漸減少。
徐文祖看了眼地上的腳印，這雪量應該無法覆蓋來者的痕跡。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
但這是我送你的吧。

以表達我干擾你創作的歉意。



05.



你們饒恕人的過犯，你們的天父也必饒恕你們的過犯。

馬太福音 6:14



***

金秘書告訴毛泰久，當他到達現場準備清理痕跡的時候，四周的腳印全都不見了。現場有汽油的氣味，也找到了若干的火柴枝，看來有人在這裡用火處理掉他的痕跡。

「但屍體是完整的，包括散髮也是。」

何止是完整，毛泰久想，簡直是刻意為之留下了整體。血泊和頭髮全都安然無恙地留在現場。

那個清理現場的人明白毛泰久的用意。他盯著手機裡的照片不吭一聲。

「需要替你調查嗎？」
「不需要了。」

掛了線。毛泰久再次放起Requiem ,K. 626: Lacrimosa。莫扎特最有名的安魂曲，本人未能完成此曲就中途死去，現今最廣泛流傳的是由他的助手蘇斯邁爾續寫的安魂曲。此後有過其他續寫的版本，但無人能超越蘇斯邁爾的版本。

這個世界必然存在懂得的人。

以後看見這束髮就能讓他聽到安魂曲的旋律。十分好的收藏品。

毛泰久用髮梳整理好這天新收集的頭髮，小心翼翼地放進皮箱裡，然後瞥了眼窗外。





而這晚再次下雪。



-FIN-



又名兩個行為藝術家惺惺相惜的故事（並不是）又名那一夜有沒有雪（也不是）。

發現毛泰久和徐文祖放的都是莫扎特的安魂曲，伊甸是聖經裡的樂園，毛泰久又有用過聖經，所以寫了這篇。

其實不是CP文，但要當CP文看也無妨，攻受無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