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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他會看著眼前的手寫的內容,有時候不會。

事實上,他並非時時刻刻都清楚自己的其他十二雙手在寫著什麼。特別是在精神不濟的時候。
像現在的他就在恍神。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天沒有睡了。

手很酸,脖子很痛,肚子很餓,喉嚨也很乾。最重要的是,他很想睡。

想睡到覺得自己再不睡就要死了。

雖然並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快死掉的感覺,但這不代表這種生命面臨威脅的不適是可以習慣的。

可以的話他也希望能夠停下手,好好的睡,好好的吃,好好的活著,不用活的多光彩多逍遙,就算把自己活成個廢物他也樂得高興。

起碼廢物還比較像個生物。

但是他不行。

這一切僅僅只是因為一個很簡單的理由。


繫路的十三雙手無時無刻都握著筆,沙沙沙地寫下一段又一段的文字。

有時候只是寫出一段對話、有時候是一個故事、有時候甚至只是一個意義不明的字。

那十三雙手不斷的,不斷的寫著。

即便在他失去意識時,也依然會在紙上發了狂似的持續舞動著。

簡直就跟紅舞鞋的故事一樣。

──只是人家是跳到死他是寫到死。

繫路偶爾在常態性的自暴自棄時會這麼想。真不甘心,他可從來沒用紅筆做過紀錄。

不斷快速編寫出文字的手即便已經如此不眠不休的工作了,但速度依然不夠。遠遠不夠。

──快要爆炸了。

日以繼夜地不斷刻畫著故事的繫路,即便無數次的被質疑,也依然無數次的做出一樣的回答。

「我並不是在創作,只是在記錄。」

似乎有不少人誤會他,以為他是喜歡創作到不惜燃燒生命的瘋子。

其實兩個重點都大錯特錯。

繫路非常清楚自己並不是在進行創作。

──不是的,你們都搞錯了,徹徹底底地,從根本上就誤解了。

他知道有些人會將他寫的東西撿走,拿去重新編輯成可以閱讀的書本。

照這樣說起來或許無業的他也勉強可以算是個作家。而且恐怕產量無人能及。

他半天寫的東西就足夠填滿一間皇宮的圖書館,他每隻貼滿繃帶和貼布的手傳來的酸痛感可以替他證明這一切不是他的胡說八道。

雖然他還寧可那是胡說八道。

他做的事,他寫的東西,與創作在跟本上有著絕對性的不同。

──當然,這是指如果將看到的東西都照模樣列出來也可以叫做作家的話。

他一直都在澄清著同一件事。

他只是「紀錄」。

他只是將在某時某地某人身上發生的某事寫下來而已。

而那個某人是誰,某事又是怎麼一回事,某地又在哪裡等等。老實說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人物不是他想像出來的,故事不是他編造出來的,文字中描述出的世界也不是他架構的。雖然出自他手,但裡面的一切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他想說的是,他的那些手寫出的東西,並不是想像力的產物,也不是單純的符號堆積。

那是實際存在的。

那是實際存在的某地裡的某人身上發生的某事。

雖然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手會寫出那樣的東西。

──你怎麼知道那是實際存在的呢?

或許一切都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幻想。這是大部分聽到這裡的人會提出的質疑。

真要幻想他也很想就這樣幻想自己是個大作家,起碼比無業好聽多了。

──不為什麼,我就是知道。

聽到這種回答,詢問者會露出的訕笑繫路也不曉得看過多少遍了。

這種時候,如果繫路還有精神可以跟人交流,他就會露出與詢問者相似的表情,以緩慢但又認真無比的語調,一字一字的問出一個怪異至極的問題。

──「你的腦袋有爆炸過嗎?」

如果他的手有空,他應該還會用手指敲敲對方的腦袋。遺憾的是他的手遠永遠在忙。

先前說過了,即便如此痛苦又麻煩,他和他的手依然繼續寫著,無法停止也不能停止。

理由單純至極。

──他不想死。

不將東西寫出來的話,他就會爆炸。

所以他從來沒有停下手過。

手只要稍微停下來,各式各樣有意義的、沒意義的符號就會瞬間湧入他的腦袋裡,也不管他能不能承受就一股腦地嘩啦啦的倒進去。

嘩啦啦嘩啦啦。

不斷堆積,不斷堆積。

是水的話就是被淹死,是火藥的話就是被炸死。

是文字的話呢?是無意義的符號的話呢?是不知名的什麼的話呢?

啊啊,腦袋,好像要爆炸了。

他無法去思考湧入腦袋裡的東西究竟是怎樣的物質或者說是感覺。

停下來任那些東西淹沒自己的話究竟會變得怎樣呢?

雖然他沒有那種餘力去思考,畢竟他時時刻刻都踩在爆炸的臨界點上。

但是他覺得,或許會死,不,一定會死。

他以生物的本能直覺的這麼下定論。

他連抱著頭哀號都做不到。手太忙了沒空。

──既然沒停下來過,那你怎麼知道會爆炸呢?

要是還有人繼續問下去,他會開始不耐煩。還有力氣的話,或許他會故意反問。

「既然沒死過,那你怎麼知道自己會死呢。」

因為受過傷,所以知道受傷會痛會流血。

傷重一點,血流多一點甚至會死。

但是活著的人通常都沒有達到那麼多的一點。

由此可知,「死」對活著的存在至多也只是個概念而不是經驗。

他也是一樣的。

沒有實體的概念反而讓人難以想像,從中滋生出恐懼也是理所當然。

他怕死,非常非常怕。

他可以毫不感到羞恥的,理所當然的這麼大聲宣告著。

──想活下去本來就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

如果他還有辦法說話的話,或許會這麼說吧。

如果還有辦法說話的話。

繫路微微仰著頭,眼睛雖然還張著但並沒有聚焦。

精神上已經撐到極限了,他就著同樣的動作失去了意識。

儘管主人已經意識模糊,但那些手還在持續寫著。

寫著、寫著、寫著。

十三雙手努力不懈的繼續寫著。

要是繫路一直不醒的話,手的速度就會漸漸慢下去。

通常只要慢到一定程度,堆積的東西堆積過多的時候,他就會醒來。

伴隨著腦袋要被塞爆般的疼痛。

他也只能醒來。


確實,想活下去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

但對他來說好像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