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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惡黨想帶我去哪裏——」

話音在半空拉長,Rollo回過神來,眼前的景色已經被地平線取代。遠方的陸地形狀是輝石之國的海岸線,而自己能站在半空中俯瞰,不用想也知道是身邊這傢伙做的好事。

等他看清自己身處的狀況也不禁冒出一層薄汗。以這樣的高度,一旦對方撤回魔法,普通人類直接摔下去屍沉大海只在一念之間。

Malleus對Rollo戛然而止的掙扎沒多少反應,像是在思索甚麼,凝視着掀着亮光的海面。

Rollo順着他的視線望去,腳下的海並無異常——慢着。他瞇起眼掃視海面,試圖找出剛才那一點違和感的出處。

「⋯⋯大概是這裏。」

Malleus終於開口,揮手向海岸線的方向落下一大片淺青色的吸音屏障,隨即收回手朝腳下一指,指尖處連發三道光束。Rollo的瀏海都被衝擊波掀開,勉強睜眼,看見大海顫抖起來,爆出玻璃的碎裂聲。受到攻擊的地方浮現出大半個圓,顯眼的大字招牌像船桅般刺破海面。

「阻礙認知的魔法?如此大的規模,想必需要大魔法士的構築。」Rollo整理好頭髮皺眉。

他開始察覺到此行的目的。有甚麼事情不能光明正大的,需要用這麼大型的魔法遮遮掩掩?至少不會是好事。

「不僅如此,我破開的另外兩道屏障,可以阻斷所有通訊手段,同時禁止內部人員以任何方式離開。」Malleus略微側頭,饒有趣味地說着,帶上Rollo瞬移至遊樂園中央。

用攻擊暴力破解其實沒讓他花太多工夫,或許是仗着優秀的障眼魔法,遊樂園抵禦外部攻擊的防護力本就不算出色。也可能是因為半截船身都入水了,讓各種魔法的效力都打了折扣。

隱匿蹤跡、阻斷通訊、禁錮。這個魔法組合的用意簡直到了赤裸的地步,剛掌握現況的學生會長也不難猜出背後的陰謀。

他唸出那座沉船的名字,喃喃自語:「『Playful Land』——那個忽然崛起,又同樣忽然銷聲匿跡的遊樂園⋯⋯實際上,是個巨大的牢籠。」

他凝視眼前高舉手杖的狐狸雕像,和它腳旁似在張望的野貓雕像。哪怕是家傳戶曉的童話人物,此刻看起來也只像是引誘飛蟲進入的,散發着蜜味的食肉植物。

此時園內滿目瘡痍,魔法破壞留下的痕跡比比皆是,他都忘記要嗆一下對方擅作主張就帶他到這裏,忍不住掏出手帕掩嘴。就現場的情況看來,大概已經有人逃出去了⋯⋯真希望在那之前沒有其他客人慘遭毒手。

Malleus彎起嘴角:「也是難得一見的魔法廢墟。你總不能對這種事坐視不理吧,Flamme?」

當然,這可是嚴重的魔法犯罪。Rollo剛想說出口,卻馬上意識到自己就這樣走進了惡黨的圈套。對方特意展示這些東西,誘導他主動留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那也不是你突然把人擄走的正當理由。」

「我和滴水嘴獸們打過招呼了啊?」

「它們又不是我的監護人!」

Rollo努力讓自己冷靜,揉一下眉心,深呼吸,他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先弄清遊樂園的事比較重要。只是Malleus實在太氣人了,隨便搬人跟搬玩具似的,他敢說這傢伙在學校也會因為類似的事情不受待見。

剛控制好情緒就看見Malleus微笑着,彷彿在欣賞自己的反應,他心裏又是一陣無名火起,咬牙切齒:「你——」

話說到半途,兩人腳下突然劇烈搖晃起來,遊樂園的另一端傳來巨響。Rollo險險避開向自己倒來的狐貓雕像,極力遠望,半沉的船大概已經無法抵禦海浪蓋過的重量,設施倒塌揚起的塵被海水吃去大半,混濁的海水開始朝兩人這邊瀰漫。

「這船撐不久了。」倒不如說以那個破損的狀態,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蹟。Rollo勉強穩住身體,先追問最關心的:「船上的魔法,這些證據,會怎樣?」

「這麼快嗎?」感受到船身傾側,Malleus的笑容也收斂起來:「沉到海中的話,魔法大概也會隨着船隻瓦解而消散⋯⋯蒐證工作會變得比較麻煩。不過輝石之國的魔法搜查部應該足夠優秀吧。」

他面露惋惜。聽了Lilia從遊樂園回來說的事情,他就對這裏的魔法有點興趣了,沒想到尋寶遊戲剛開始就要結束,連廢墟都逛不成。

不過話說回來,聽聞那次遊樂園的騷動被迅速壓了下去,報導的都是小媒體而且寥寥無幾⋯⋯看來有一股如魔法般強大的力量在背後操縱呢。據說報案的人也不是沒有,只是說證據不足無法立案,就被打發回去了。究竟那些人會不會全力蒐證還存有疑問。

可惜荊棘谷不插手外界事務已經有段時間了,唯一牽涉其中的夜之眷屬,Lilia也說可以不追究。果然接下來還是讓Flamme報案,把事情交給人類方處理吧。

「Flamme,雖然很遺憾,看來我們還是先離開比較好⋯⋯」

「⋯⋯Flamme?」Malleus還以為對方會跳起來反對,開始罵他怎麼能對這種罪行視若無睹,結果完全沒反應,這不對呀?

Rollo只覺得左眼周圍陣陣發癢,身體也越來越沉,在搖晃的船上維持平衡已經變得異常費力。而眼前的Malleus只是一開始有點重心不穩,稍作調整後就站得穩穩當當。或許是怪物連身體的平衡能力都異於常人,可是船身搖晃就讓自己如此疲憊,也到了不尋常的地步。

Malleus回頭看見Rollo眼周開始長出枝條。

「⋯⋯這下事態嚴重了。」

那張臉上難得流露出歉意。Rollo則是聽完他說的話後,對這個惡黨的好感度從冰點掉到絕對零度。

「最壞的情況下,你可能會變成木偶。」



Rollo抑制住自己想放火燒龍的心情,抬起沉重的手摸自己的臉。新長出來的異物確實是木頭的質感,而且恐怕是從體內深處長出來的,不能貿然拔除。全身的關節也逐漸僵硬,彷彿有種枝條貫穿鎖死了四肢。

這一切只能是魔法⋯⋯而且還是詛咒一樣的魔法所為。他盯着Malleus。

「這是遊樂園本身的魔法。據說如果違反遊樂園的規則,就會被這個魔法纏上。因此變成木偶的遊客似乎會被管理方賣給收藏家,大賺一筆。」Malleus撇嘴。這個魔法真的與他無關,他可沒興趣替人背鍋。

「⋯⋯我違反甚麼規則了?」Rollo沒好氣地說道:「你手上的又是甚麼?」

Malleus翻弄着Lilia給他的門票,試圖從上面找出魔法的線索。他一開始也是靠門票上這點相似的魔法波動,追蹤遊樂園的痕跡,才來到輝石之國附近的海域。

⋯⋯門票?

「或許因為,沒有門票入場是違反規則的。」Malleus猜測。

Rollo很想拿手帕,可惜身體不允許,只能再度深呼吸:「你以為這是誰的錯?」

「⋯⋯是我的責任。礙於身份,我不適合參與在你們人類的魔法事故當中,原本覺得你是報案的合適人選才帶了過來⋯⋯沒想到這個魔法竟然還在運行。」

Malleus停頓數秒,抬手修補起其中一道魔法屏障,再用魔法筆在空中刻下幾道光痕。當他做完這些後,Playful Land的上空泛起螢綠色,然後再度回歸透明。

「這艘船太大了。時間所限,我只能利用這裏原有的東西,暫時佈下讓這個範圍保持原狀的魔法⋯⋯理論上也能減緩你木偶化的速度,但這只是治標不治本。還需要徹底解析魔法,才讓你恢復正常。」

船身確實恢復了穩定。雖然被魔法的木枝吸走精力的感覺還是難以忽視,不過至少已經縮減到Rollo可忍受的範圍,大約和被紅蓮之花吸食的感覺差不多。

他勉強勾唇:「真是謝謝你的當機立斷。」

Malleus無視對方話中的嘲諷意味:「不過這個做法維持一小時就是極限了,否則我的改動會徹底覆蓋掉原有的魔法,證據也會消失得比沉入大海還乾淨。等我盡早探索完畢破解魔法,你再向我道謝也不遲。」

說着他又略微抬手。Rollo下一秒就感覺到自己雙足離開地面,掙扎兩下後決定留存體力還比較實際。反正今天也不是第一次被魔法運送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自交流會之後,誰也沒想到他們會是以這種方式再會。Rollo設想過很多種場景,最差的也不過是這種,被惡黨莫名其妙擄走後失去自由活動能力。

那個惡黨⋯⋯Malleus Draconia有壓倒性的實力。除非乘其不備或者發動奇襲,否則勝算渺茫。這種道理他早就明白,只是此時身體不便,幾乎任由宰割的情況下,那份實力差帶來的無力感才凸顯出來。

當然,他也沒有笨到要正面對決。只要能達成目標,過程並沒有那麼重要。比方說他完全可以利用這次的事情,指責荊棘之谷的次任當主將無辜的人類捲進危險當中,或者控告對方讓重要證據白白被毀,妨礙人類社會的司法程序。無論怎樣,至少可以給Malleus製造一點麻煩。

但是,這次有必要嗎?

Rollo沉思着。對方的協助或許真的有助於找出幕後主謀,破解這場巨大的陰謀。他如果在這種時候反咬一口,只會讓嫌疑落到清白的Malleus身上,想必會因為對方的王室身份再度不了了之。這樣無助於查明真相⋯⋯在公義面前,似乎該暫時放下私人恩怨。

「話說回來,你這次還真是老實啊。」Malleus說。

明明這是個像火一樣的男人。不噼啪作聲,不散發刺目的光,也不釋放要燒傷人的熱度,這不像Rollo Flamme。

這樣說似乎也不對。Malleus仔細一想,他曾見識的不過是那三天兩夜的Flamme。或許他覺得不習慣的原因,只是看不見那雙眼睛裏對他熊熊燃燒的恨意,不喜歡那種熱烈又新奇的火花,被封印禁錮在死木當中而已。

「⋯⋯我只是在專注查看地面的情況。」Rollo用眼神示意:「你看見那些木偶了嗎?在那座宮殿似的建築附近。」

排列整齊的木偶,一隊一隊地捧着東西進入Rollo所說的建築物。那處的損害程度甚至比周圍的設施更嚴重,幾乎找不出一塊完整的磚頭,竟然還沒有倒塌也令人驚嘆。

「他們手中的似乎是建築材料,是在⋯⋯修復這棟建築嗎?」Malleus也有些驚訝,帶着Rollo靠近那裏。

木偶們沒有理會兩人,自顧自地抱着工具和材料朝宮殿邁進。透過宮殿破裂的牆壁,還能看見揮動鐵錘的幾隻木偶,剛固定好一扇窗,又抱着工具趕往旁邊,合力將搖搖欲墜的窗花吊回室內。即便這是在遊樂園徹底沉沒的前一個小時。

「真是遊樂園忠實的部下。」Malleus感嘆。

Rollo看清木偶身上沒有任何絲線:「以魔法驅動的木偶嗎⋯⋯不祥又可憐。」

Malleus主動去招來一隻木偶,看看它能不能提供一些關於魔法的靈感。那隻木偶發出扁平的聲音:「遊客,您好。歡迎,光臨,射擊場。」

「我們不是遊客⋯⋯遊樂園已經閉園了。」Rollo說着,動了動僵硬的手指。

「客人們,要,玩嗎?」木偶像是聽不懂,繼續詢問兩人。

Rollo幾乎做不出任何表情,只能移開視線。Malleus沉默地分析完木偶身上的魔法,用手在它眼前一抹,木偶停止發問,如同昏迷的人那樣倒了下去。

聽到這個動靜,所有在場的木偶齊刷刷轉頭望向兩人。Malleus順勢揮手,以他為中心散開一重光圈,所及之處木偶紛紛倒下。啪噠一聲,剛剛還在修理窗花的木偶一頭栽下二樓,摔斷了手腳。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直接抹除木偶的魔法之後,它們就不再是遊樂園的員工了。看來這樣不算違反規則。」

瞥到Rollo的眼神,Malleus又挑眉問:「怎麼。你覺得我剝奪了它們的生命嗎?」

讓依靠魔法活動的事物失去魔法,突然覺得很殘忍?事到如今才這樣想嗎?那雙豎瞳裏似乎帶着這樣譏笑的意味。

「⋯⋯沒甚麼。」Rollo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滴水嘴獸的模樣。等他再度睜眼,這個動作好像又變得更艱難了。他眼中的情感被眼瞼隱沒,說話也開始模糊起來。

「與其讓他們還有『意識』的時候在海裏掙扎,這樣⋯⋯應該能減少折磨的痛苦吧。」

其實無論是滴水嘴獸,還是奉命行事的木偶,他們都應該是沒有知覺的。只是被魔法憑依的石頭和木塊,雖然有些具備更獨立的意識,卻終究無法與它們誕生的地方或生產目的分離。所謂減少的痛苦,恐怕是對於有血有肉的生物而言罷了。

此時的Rollo也已經完全無法行動了。讓木偶變回安靜的死物,這樣的魔法施展起來顯得太過輕易,看着木偶屍橫遍野般倒在宮殿前,莫名地讓他焦躁起來。

他努力開口:「我⋯⋯」

「木偶身上的魔法確實讓我有了頭緒,但是還差一點。」Malleus思索着說:「這魔法相當特殊和複雜,就像是遊樂園自身的『Unique魔法』一樣。要讓他人順利操作它絕非易事。我想這裏應該有個簡單的開關。」

他從木偶身上窺探到了遊樂園的構成,大致理解了魔法的運作。這裏就像一座龐大且精密的機器,懂行的人可以按照設置一層層逆轉,從而破解魔法,但是耗時太長——等他完全摸清魔法的順序期間,恐怕這裏就要多一個因為他而徹底變成木偶的人了。

就像他的小龍君一樣,這台精密的儀器,一定還有個不必理解運作原理,只需輕輕觸碰就可以關機的按鍵。

問題是,這個樞紐在哪裏?整座遊樂園的魔法痕跡太過混雜了,連探知都變得困難。

「高處⋯⋯摩天、輪。」Rollo從嘴裏擠出幾個字。在鐘樓可以清楚看到整個花之街,沒有比高處更適合找東西的地方了。

Malleus點頭,下一秒兩人就已經出現在停止轉動的摩天輪上。車廂吱呀地搖晃了幾下,窗戶的玻璃早就被打碎,留下一個空框。

剛才在高空中只能隱約掌握遊樂園的輪廓,這下距離正合適,連滲進海水的洞口都看得一清二楚⋯⋯當然這是以Malleus怪物般的角度看來的。

不過那個在紅漆小屋頂上歪歪扭扭寫的字,對Rollo的人眼來說也足以辨認。

然後清純廉潔的學生會長直接閉上眼睛:「粗言穢語。」

妖精的少主大人對此也難以評價:「看來這艘船的最後一位客人⋯⋯對遊樂園的主人怨氣頗大。」

兩人又是一個響指後來到了屋頂。署名「Fellow Honest大人」的上方畫着兩行大字,以兩人所見過最不體面的髒話痛罵着前老闆,用美化的形容,是一封辭職書。署名下放了一隻雕着金狐狸頭的手杖,散發着微弱的魔力波動。

Malleus上前撿起手杖掂量,露出笑容:「是這個。只要輸入非常微弱的魔力,就能解除遊樂園的所有魔法。」

「快解。」Rollo言簡意賅。他也要說不出話了。

「等我檢查一下有沒有牽涉其他魔法,確認完畢就替你解開。」

Malleus仔細查看着手杖,略微鬆了口氣。要是Rollo成了木偶變不回來,就等於他手上沒了一條人命,那可是會導致國際問題的。

他小心翼翼地,擔心手杖被輸入的魔力撐破,輸入完畢後回頭說:「現在應該已經解——」

Rollo手上的會長戒指在他眼前急速放大,Malleus一轉頭尚未反應過來,側臉結結實實地吃了半拳。

他摸着被揍的臉退開三米:「⋯⋯我怎麼就忘了。你就算變成木偶,想必也會是自己扯來絲線報仇的類型。」

是他大意了,還以為這人老實了這麼久,剛恢復也需要時間活動手腳,就暫時放下了戒心。沒想到還是低估了對方⋯⋯Malleus此刻暗暗記下,哪怕Flamme某天進了棺材,他也必會全副戒備前去探望,否則倒是對這份執念的不尊重了。

「這次的事就先這樣算了。僅限這次。」Rollo揉着拳頭,身上的關節劈哩啪啦作響,彷彿火裏突然投放進乾柴。

他出手後也有點驚訝自己的舉動。可畢竟眼前的是害他吃了大苦頭的惡黨,他願意用一拳抵銷這次的仇就不錯了。讓他這麼做的因素細說起來其實還有很多,只不過這時的Rollo能確認的,就是這拳是他步入青春期以來,第一次不冠以大義,完全出於私心的報復。

Malleus感覺到面前的人變了,和他在鐘樓見到的Rollo Flamme不同了。臉上那記拳頭不痛不癢,但是堂堂Malleus Draconia竟然被揍了,說出去能嚇死一群人。

能讓一把火持續燃燒的,必定不會是同一把木材。那人是不一樣了,卻還是那個能讓他吃點虧,從來不懼怕他的Flamme。

想到這裏,他勾起笑:「⋯⋯你沉默之後說的話,總是這麼有趣。」

Rollo看見那拳甚至沒給對方留個紅印,覺得這個妖精的笑容還是令人憎厭。



既然問題已經圓滿解決,Malleus把手杖這類重要的證物交給Rollo保管,隨即撤了對遊樂園的保護魔法。不等Rollo反對,Malleus又帶着他升上半空,兩人剛站立的屋頂幾乎立刻就咔一聲折了木板,地面也泛起水光,在搖晃下將過山車的鯨魚倒映得像鬼影。

Rollo望向自己手中的管理人手杖,金燦燦的狐狸頭上濺了鹹水,順着黑桿流下,滴在遙遠的海裏。

Malleus習慣性低頭。海面捲起深暗的漩渦,遊樂園支撐不住裂開幾大片,開始被浪花吞食。

「⋯⋯你喜歡廢墟,沒錯吧?」Rollo開口:「看着這種光景,你竟然會覺得愉悅嗎?」

「我⋯⋯」

Malleus剛想說些甚麼,突然聽見腳下殘破的遊樂園傳來聲響。他定睛一看,那是來自十幾個形態各異的鬧鐘,一半泡在水裏,鐘下的窗紛紛打開,設定好的小木偶被機關推出來,吹着報時的調子。熱鬧了數秒,音樂逐漸跑調,木偶又按照既定的程序,一個個掛着笑臉沒入海水。

這一切Rollo都看不見聽不到。他只知道旁邊的惡黨話都沒說完就忽然出神,看着那片寧靜的海,彷彿能看到水底。

「⋯⋯誰知道呢。」Malleus扯了扯嘴角,再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它們大概不會寂寞吧。」

Rollo不再看那些殘留的木板,朝地平線遠望。大概還有兩小時就是花之街的晚鐘時分,他在想可以如何不借助惡黨的力量,回去那個根本不靠海的城市。

他也在想Malleus說的話究竟是甚麼意思,只不過結論似乎早就擺在那裏。對於這個怪物的深層心理,他想必無法完全理解,也沒有過份追究的必要。

「我要回去了,先失陪。」Rollo出口的下一秒馬上後悔,因為一陣天旋地轉後,自己又身處於熟悉的鐘樓內部了。該死的Malleus Draconia,那傢伙用轉移魔法消耗的魔力就跟灑灑水似的。

Rollo妥善安置作為證物的手杖後,掏出手帕靜默良久,決定先走到頂層吹吹風,整理好思緒。他想應該先對老師們報備,再透過學校報案更合適吧。有了這挽救回來的有力證據,無論是誰都難以再將事情輕輕帶過。

說不清的情緒在他心裏醞釀。他還記得要隱瞞一件事能對自己的心帶來多大的折磨,而這似乎對許多人來說不痛不癢,反倒顯得他像是小題大作。他舉起佩戴戒指的手,紅寶石的光在淺橙色的雲下微微閃動。

他和真正的怪物們的差距,在於自己還會感到痛苦。如果在那裏把證據和良心都拋進海中,回來就忘記一切,大概會輕鬆不少。然而那樣的Rollo Flamme也就相等於在海中被淹沒的木偶了。

那根手杖——他現在回想起來,那是本可被它的主人直接扔進海中腐朽的。然而它卻那樣被放在了摩天輪上一眼能看到的位置,彷彿在等待誰將這顆遊樂園的核心帶走,交到法庭的證物欄裏。他和Malleus沒能挽救樂園裏的一切,唯獨保存了這根,也許是出於某種目的,而留在那處的手杖。

有一瞬間他竟然覺得,或許對方是想過挽留一切的,而且也擁有這樣的能力。所幸那妖精還略微有些顧忌。廢墟在眼前分崩離析的場景,那份甚麼都無法拯救的痛苦,名為Malleus Draconia的妖精究竟經歷了多少次呢。

又將有哪次的痛苦,會讓這個怪物失去最後一絲顧忌呢。

「Rollo!Rollo你回來了!」滴水嘴獸歡呼着一蹦一跳地移動過來。

Rollo被迫從思緒中抽離。那幾個由魔法賦予生命的石頭塊擠在他面前:「Malle說他帶你去遊樂園玩了!」

「怎麼樣,你們玩得開心嗎?難得的回憶誒!!」另一隻急得撞開中間的滴水嘴獸追問。然後兩隻一對眼怒氣上來了,開始拿頭撞對方,啊你甚麼意思,懂不懂先來後到?怎麼你可以關心Rollo,我就不可以了?

別說開心了,現在還難受得很。Rollo揉着額頭大聲喝止:「都給我閉嘴!你們以為之後是誰要負責修理你們?」

「Rollo。」一隻頓時安份下來。

「我們最好的Rollo。」一隻眨巴眨巴眼睛。

Rollo筋疲力盡靠在鐘樓的梁木下,差點變成木偶的僵硬感現在開始讓他痠痛起來,一想到接下來還要錄口供呈交證據諸如此類的,總算有自己被丟了個大麻煩的實感。先讓他的身心都歇一下吧。

最後一隻滴水嘴獸輕輕蹭他。

「你們有沒有,變成更好的朋友?」

Rollo看着那張愚鈍的石頭臉,一把拽開,將它放在離自己半米遠的地方。

「我說過很多次了吧。」

他望着天邊的淺青色逐漸消退,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們從來不是朋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