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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居然這樣就被擊退了?看來十二區也不像傳聞中那麼耐打嘛。」
  「是的……,還有業都來的那兩支叛逃軍隊,似乎也被殲滅了。」
  「這國王也真夠狠的,不過如果是我的話,也不會多善待背叛自己的同胞就是。」
  「那麼米賽內爾大人,下一步該怎麼做?業都的軍隊已經駐紮在門外了呀。」
  「不急不急,很快就會有消息的……哎呀,你看這不就來了嗎?」
  「這個戳記,是業都國王?」
  「哼哼,拆開來看看裡面寫了些什麼。」
  「是,……信上只寫了句明日業都國王卡巴內會前來拜會主教米賽內爾大人。」
  「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呢!與友人久別後的重逢,你不覺得特別令人感動嗎?」
  「您說的是……。」
  「快去準備吧。明日可要好好款待人家,切勿對人家失禮了。」
  「是,那小的這就去安排。」
  
  「那麼,是時候也該去找那位談談了。」
  米賽內爾起身離開了書房, 便朝著大聖堂的方向悠悠前行。
  * * * 
  馬蹄的噠噠聲敲響中樞街道上遍佈的磚石,同樣的景色如今再看,卻已然失色了許多。
  業都國王帶著兵馬前來談判的消息在一夜之間傳遍大街小巷,在不知情的加油添醋下,談判的舉動被描繪成充滿侵略性的歹意,沿街的居民個個將門窗緊閉深怕被波及,卻也禁不起好奇心的誘惑悄悄躲在窗後想試圖窺探業都國王的真實面貌。

  「打從進了這座城後,總覺得渾身不舒服啊。」
  科諾伊縮了縮頭喃喃自語著。
  與前些日子的歡騰相比,此刻的中樞靜得讓人不禁寒顫頻頻,連建築上雕刻的動物,都像會隨時張開血盆大口般飛撲上來。
  「別想那麼多,騎穩你的馬,不要從馬背上掉下來就好。」
  「……現在不是說這種玩笑話的時候吧,而且請恕我失禮,這好像也不太好笑。」
  「是嗎?」
  等等,卡巴內為什麼現在在笑?現在適合笑出來的時候嗎?
  「您的心情看起來倒是放鬆了不少呢。」
  「看起來或許是這樣沒錯,但是現在我的心臟可跳得比你講話聲音還大聲。」
  一旦面露分毫的不安,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從容便會被敵人識破,並當成把柄加以利用,為了防止這種狀況發生,此刻的卡巴內幾乎用盡全力在壓抑心中的那股隨時會不受控制衝上腦門的躁動。
  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與庫恩的距離又漸漸拉近,卡巴內又會不自覺地加快馬匹前行的速度。
  
  來自業都的一行人終於到達了即將進行談判的大殿。
  「歡迎啊歡迎,卡巴內,噢不,現在應該稱呼您為卡巴內陛下了。」
  一臉欣喜迎上前的米賽內爾,完全不像是在面對一個前來談判的敵方國王,言談間反倒多了幾分久別重逢的感動,這樣的態度不禁讓卡巴內更加提高對他的警戒心。
  如果下達出兵命令的就是眼前這位一臉人畜無害的主教,那他背後的心思與城府之深,隨時都會對自己及業都造成威脅。
  「許久不見,米賽內爾大人,客套話就先免了,您應該有收到使者來信,知道我今天前來的目的吧。」
  「……哦?既然您這麼開門見山地說了,那我好像也沒有再演下去的必要,這邊請。」
  這人是會變臉嗎?一秒之前熱切的笑容,在瞬間轉化為居高臨下的睥睨,讓科諾伊感受到了股貫穿背脊的惡寒。在卡巴內小聲提醒下,才讓他回過神,趕緊跟上腳步。
  
  「那我們入座吧,桌上的美酒是今早才取來的,不妨嚐一點,如此一來死板的談判過程也不會那麼令人感到無趣。」
  置於桌上的高腳杯內,色澤艷紅的液體散發出極美的光澤,卡巴內卻連一根手指都不敢去碰。
  「許久不見,怎麼就變得那麼見外了。難不成你還怕我在酒裡下毒不成?」
  出聲揶揄的米賽內爾,舉起眼前的酒杯隨即一飲而盡。
  「這樣你敢喝了吧。」
  一時之間也看不出米賽內爾葫蘆裡究竟賣了什麼藥,卡巴內選擇無視於他直接進入正題。
  「米賽內爾大人,不對,既然我們現在已經是立於全然平等的地位,過多的敬語只會顯得造作,如果讓你備感冒犯,請見諒,米賽內爾。」
  語畢,米賽內爾沒做出回應,僅僅以手勢示意卡巴內繼續說下去。
  「那我就單刀直入問了,你出兵業都究竟是什麼意思?」
  收起禮節所包裝的表象,此刻的卡巴內話語間只剩赤裸裸的憤怒。
  「這種問題還需要問嗎?當然是想併吞你那寶貝的業都啊。廣大的國土、豐饒的物資,還有大批訓練精良的優秀兵士,這樣一塊大餅,我米賽內爾在位期間不給他拿下,豈不被別人當傻子了?」
  「中樞現在所維持和平的狀態,你難道不滿足嗎?」
  「當然不滿足,就是因為歷代主教都是些無知懦弱的廢物,才會安於這種不值一談的和平,也才會疏於訓練兵力,讓這個骨子裡弱小至極的國家只能靠著天子的詛咒而苟延殘喘下去。」
  「天子的詛咒」幾個字用力敲擊著卡巴內的鼓膜,撐在桌上交握的雙手,不明來由地越收越緊,一直壓抑在心中的那股躁動,已然沸騰到了極限,現在自己還能穩穩坐在這裝飾華麗卻令人作嘔的廳堂內,靠的只剩腦內僅存的幾分意志力。
  站在卡巴內身後的科諾伊,從他微微顫抖的肩頭、漸漸顯得急促的呼吸,明顯地感覺到自家國王的耐力已經快耗盡,也知道「詛咒」這個詞的出現,應聲扯斷了他本該維持住的理智。
  「看來,天子大人所言的確屬實呢。」
  「你說……庫恩他,說了什麼……?」
  「居然敢直呼天子大人的尊名,卡巴內,你膽子還真大。」
  「你這傢伙……!」
  「卡巴內陛下!別被他牽著鼻子走了,看來他知道您見過庫恩大人的事,這樣被激怒公然動武,對您沒好處。」
  眼見卡巴內的長劍出鞘,科諾伊趕緊上前按住緊握劍柄的那隻手,低聲提醒著,試圖讓被怒氣沖昏頭的卡巴內冷靜下來。
  「你那位識相的隨從說得對,殺了我對你沒好處。更正確的說,殺了我,你還能順利帶走天子大人並幫他解除詛咒嗎?哈哈哈哈哈……。」
  「這人要不是太會演,就是腦子有問題了吧。」
  眼看米賽內爾開始自顧自地放聲大笑,讓科諾伊看得有些懵,這才注意到卡巴內輕輕拍的拍他的手,示意他放開自己。
  「剛剛是我失態,我沒事了。」
  輕聲吐出的幾個字卻有些顯得有氣無力,看來卡巴內被動搖的內心還沒完全平復下來,但科諾伊對此也無計可施,只能默默退回本來的位子。
  眼看米賽內爾猖狂的笑聲也終於停歇下來,卡巴內深吸了口氣,稍微冷靜下來的腦中,終於能簡單歸納出現在所面臨的狀況,以及盤算好該如何逆轉自己所處的劣勢。
  「關於出兵業都這件事,如果你最初的目標是侵略並併吞業都,那我很遺憾地告訴你,你失敗了。至於在這過程中,我軍也折損了不少的兵力,對此,身為國王的我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那請問你打算採取什麼行動呢?我在此洗耳恭聽。」
  米賽內爾聞言,輕挑了眉,顯然對卡巴內的話產生了些許的興趣。
  「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你可以拒絕投降,那也意謂著今日的談判破局,我們隨時都可以結束這場對彼此而言都是在浪費時間的談判,但明日一早,我就會命令業都軍一舉攻進中樞,將你從主教的寶座上拉下。換句話說,明天的這個時刻,我有自信可以將中樞這個國家給滅了。」
  「聽起來還真是個恐怖的提案呢。」
  米賽內爾毫無抑揚頓挫的回應,像在虛應著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你的第二個選擇,就是馬上還給庫恩他該有的自由,並把他身上的詛咒解除,我會立刻帶著庫恩以及所有業都軍返回業都,從此兩國再也不會有任何軍事上的衝突發生。當然,我也不會平白無故讓中樞少了一道護國的利器,如果未來中樞有難,業都將無條件提供兵力支援。」
  語畢,卡巴內一派從容地望向米賽內爾,彷彿宣示著此次的勝利。
  「要我放了天子才是你這次來談判的真正目的吧,卡巴內。」
  「沒錯,我承認,我這次就是來要人的。至於願不願意放人就端看你的選擇,對你來說,用天子來交換國家的和平,不也很有中樞一貫的風格嗎?雖然這樣的舉動頗令人不齒就是了。」
  「你沒想過我會拒絕嗎?」
  「拒絕也無妨,等業都軍攻進來後,我會親自去把庫恩帶走。其實兩種選擇的結果對我而言都是一樣的,只是過程的問題罷了。」
  彼此之間一來一往的對話間所擦出的激烈火花,讓一旁觀看的科諾伊也是嚇得冷汗直流。
  除了暗自欽佩著卡巴內迅速找回的沉著與理智,科諾伊也著實沒想過卡巴內會提出如此大膽的建議;相反的,對於在這種狀況還能暢然應對的米賽內爾,他也不得不予以佩服,還一度以為這位主教只是個瘋子的自己,說不定才是現場最無知的那個人。
  「好吧,既然你都這樣堅持了,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再怎麼說我也是中樞的主教,眼睜睜看著暴戾之徒踐踏我美好的國土,也是有些於心不忍。天子就給你帶走,不過你可別忘了附帶的條件喔,卡巴內。我這個人對於食言者可是沒有什麼好感的。」
  「當然沒問題,白紙黑字的誓約之下,業都絕對會保全中樞的和平。」
  「那請你在此稍待片刻,我這就差人去帶天子大人過來。或是,你大可親自去接他出來,意下如何呢?卡巴內。」
  似乎想成全卡巴內心中的那股迫不急待見到庫恩的心情,米賽內爾識相地提出了建議。
  「那就謝謝你的好意了,米賽內爾,我這就過去。」
  卡巴內說完,僅僅向米賽內爾行了簡單的禮,便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大殿,科諾伊以及兩名業都士兵,看到國王突如其來的舉動,也在摸不著頭緒的狀況下跟著飛奔而出。

  「哼哼,果然,再怎麼努力裝成大人的樣子,骨子裡卻也還是個情竇初開的孩子嘛。」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米賽內爾大人。」
  「我當然沒問題啊,能避免流血衝突對我們也是好事一樁,只不過……天子大人願不願意自己跨出那道門檻,那可就不是我說了算了喔,卡巴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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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而華麗的寢殿靜悄悄地毫無任何聲息,僅剩時鐘的滴答聲還提醒著庫恩,自己的生命是在緩緩前行中的。
  庫恩雙手抱膝蜷縮在窗台的一角,漫無目的地望著窗外,十幾個年頭的日子,他都像這樣看著窗外的世界,想像著飛在空中的鳥兒會發出怎樣的鳴唱聲?盛開的花叢會散發著怎樣的芬芳?
  隔著一扇窗,有太多太多他想了解的事物,但名為「天子」的枷鎖,卻將他死死地困在此地無法脫身。

  起初,庫恩也想過幾種逃脫的方法,但都以失敗收場,偶爾會來探望他的米賽內爾,並沒有因為他屢屢嘗試的逃脫計畫而責罰他,反倒是好言相勸,要他認分待在這。
  而庫恩也是一直到第一次被帶到外面,親眼看見因為詛咒而造成的那片屍橫遍野,才讓他意識到原來他不是逃不了,而是即便成功靠著自己走出那間房,外面的世界也容不下他的存在。

  卡巴內的第一次誤闖,著實讓庫恩驚訝不已。
  除了米賽內爾外,第一個讓庫恩能夠好好說上話,同時也願意直呼他的名字的人,便是卡巴內,雖然只是短暫的小聊,但卻也足以讓這平乏無味的人生起了道漣漪。
  隔天的大典上,從卡巴內口中吐出「天子大人」四個字,讓庫恩的心一度像被緊緊掐住般難受,也讓他有些失望,原來自己終究還是擺脫不了「天子」的枷鎖,他也自嘲著自己一時的傻勁,居然會認為這個願意直呼他名字的少年能讓他從這暗不見光的天命中獲得解脫。
  然而庫恩怎麼也沒想到,與卡巴內還會有第三次見面的機會。
  那晚,當庫恩講完有關詛咒的事,他不太懂卡巴內為何會突然放聲大笑,難道是在嘲笑他被詛咒依附的倒楣人生?還是另外有他無法理解的原因?
  庫恩也不太想花心思去理解,他只需知道,一旦當卡巴內再度踏出那道門檻,他們兩人的人生便會再度回復成毫無交集的平行線,當他這麼告訴自己的同時,卡巴內的聲音卻否定了他的想法。 
  「我才不管你是什麼天子,還是帶著怎樣的詛咒。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帶離這座不適合你的牢籠。我向你保證,庫恩。」
  聽到這句話時,庫恩險些在卡巴內的懷中哭了出來,但他忍下來了。
  轉眼間也快要一年了,這段時間,是卡巴內輕喚自己名字的聲音,還有他許下的承諾,讓庫恩的生活難得多了些色彩,並一心期盼卡巴內前來實現諾言的那天。

  昨夜,米賽內爾難得在深夜前來找庫恩,並帶來有關業都的消息。
  「我猜業都的國王陛下前來談判的目的,應該是您吧,天子大人。」
  庫恩最怕米賽內爾出現這種嘴上笑著,眼神卻沒有半點笑意的表情,因為每當他露出這種表情,就代表著不出幾天,又有某個地方的人們會喪命於詛咒之下。
  「難道你想用詛咒去對付卡巴內跟城外的業都軍嗎?」
  內心盼著著對方給予否定的答案,也幸好,這次上天是站在庫恩這邊的。
  「當然不會,我只是來向您道別的。」
  「道別?」
  庫恩一時之間腦袋也轉不過來,米賽內爾的話中話,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很難完全理解。
  「沒錯,我估計國王陛下會用某種條件要求我將您放走,而我也準備答應這個條件,前提是他要能提出維持中樞長期和平的替代方案。」
  渾圓的大眼透露出庫恩滿腹的疑惑,米賽內爾只好直接把話說開,
  「意思是……您將可以獲得您夢寐以求的自由,天子大人。」
  自己現在到底是在作夢還是醒著?庫恩掐了一下側臉的,瞬間的疼痛讓他喜出望外,原來所謂的幸福,也可以來得如此迅速。
  「看到您的笑容,我也著實感到欣慰,只不過要與您別離也真有幾分感傷,作為餞別禮,請容我給您幾項忠告。」
  米賽內爾擦了擦眼角滲出的淚水,但他接下來的話,卻再度將庫恩從碰都還沒碰到的天堂,瞬間拉回殘酷的現實之中。

  時鐘繼續滴答響著,庫恩垂著頭,腦中盡是米賽內爾的那番話。
  「待您出了這寢殿,您的詛咒就會開始侵蝕沒有被聖印所保護的人們,當然也包含卡巴內陛下與業都的所有人民。有關詛咒的解除,必須遺憾地告訴您──從古至今,並沒有人能夠成功解開天子的詛咒。請您謹記這兩點,好好享受在外的人生吧。」
  既然身為主教的米賽內爾都沒辦法了,這世上哪還有人知道怎麼將詛咒解除?
  也正是因為米賽內爾的這番話,讓庫恩猶豫了。
  「這樣的話,卡巴內跟所有居住在業都的人,不就會被詛咒所傷害?我果然……還是不想看到這種事發生。」
  庫恩無法將過去那些吐盡鮮血、痛苦地在地上抽動的人們,與卡巴內的身影進行重疊,他不願去想、也不願這一切發生,只因為自己那渴求著自由的私心。
  「既然這樣,那就算了吧。」
  庫恩望著窗中倒映出的自己,淺淺一笑,反正外面的那個世界在這輩子與自己無緣,應該也是沒關係的。
  放棄的念頭已然在腦中成形,而在下個瞬間,門邊似乎產生了些許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