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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誓言/毒誓

一開始，那是個禮物。

某個世界裡曾經有人這麼說過：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他不理解什麼是佛，但想清掃萬千世界的髒污，他必須有無窮盡的時間、不會被剝奪的時間、不會被竄改的時間。

於是賦予他職責和權能的人對他發誓。

冥府的大門絕不為汝而開，汝將永生不死。

……那時的他，不理解的事太多。

◆

「我發誓我發誓！我發誓下個月就還你錢不然我不得好死！」
「你的誓言連個屁的價值都沒有！要不你現在就死給我看啊！」

爭執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被堵在牆角的女孩和圍在她周遭的團伙看來劍拔弩張，但那並不是需要他關心的事情，只是淡淡瞥上一眼，他已經打算離開。

「哎呀誓言就是拿來打破用的不然發它幹嘛？」
「你這無賴——」

叫罵聲被瓶罐破掉的聲音蓋過，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女孩鑽過人群縫隙大笑著朝他的方向跑來，他有些茫然地看著女孩越過他揚長而去，一群人有男有女灰頭土臉地連聲叫罵緊追在後，一轉眼全都消失在街道盡頭。他無意識地讓自己的視線越過重重屋宇牆垣，跟著女孩在大街小巷裡上竄下跳，最後終於平安地潛入城市下水道的某處，女孩抖出兜中的錢包，那是她一路逃竄的同時順手從不同路人身上摸來的戰利品，其中甚至還包括了那群圍堵她的人。

他甚至沒有多作思考，踩著自己的影子就順著石板街道的縫隙融入了地底。女孩的身影出現在他跟前時，她正喜孜孜地檢閱著每個錢袋裡到底有什麼東西；他只幽幽地問了一聲：「誓言是可以打破的嗎？」

那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不只有曼德拉草的尖叫聲可以嚇停人的心臟。

「見鬼了！你是什麼東西！！」

女孩不只是尖叫而已，事實上在她尖叫的同時已經抄了靴中的匕首朝著他一連戳了十幾刀。血噴得滿地都是，非常痛。不過這跟平常可能會受的傷害相比實在又很輕微，是連聖壇都會嘲笑他幹嘛不用口水抹一下就好的程度，害他都不知道要不要裝死免得傷了女孩的自尊心。

「我是，」他想了一下，試著定義自己的存在：「不死者。」

「……你可不像殭屍或吸血鬼。」女孩狐疑地盯著他：「我好歹殺過幾個。」

這麼說的話……他沉思著點了頭：「我跟他們是有點像。但應該還是不太一樣。」別的不說，受外力制約而成為不死這一點，確實很像。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但是你應該殺不死我。」

「呴……」這話似乎激起了女孩的好勝心，她拋擲著匕首挑眉看他，繞著他走了幾圈；他坦然受著她挑釁的視線，直到她輕哼一聲，俯身將匕首插回靴子：「這可難說，不過我下次再試。」拍拍手，她抱胸歪頭看著他：「所以？你找我幹嘛？」

「……我只是……想聽聽你對『誓言』的看法。」

「啊～」女孩摸摸下巴，看著他的視線帶了點探究：「我對你沒印象。那是我曾經向你認識的誰發過什麼誓嗎？我想一下喔。不得好死的類型是最多的，再來就是天打雷劈？嗯好像也有斷子絕孫之類的，啊可是我跟你說，因為我一定會斷子絕孫所以我通常不會發這種誓，不可能實現的誓言是不能發的，我可是個有良心的騙子。」

「……不可能實現的誓言就不能發嗎……」

女孩一噎，轉開視線咕噥起來：「竟然沒被我繞走，嘖。」

「那麼，你又如何看待別人發的誓言？」

「吭？」

「如果有一個人對著你發誓，他會追著你到天涯海角直到達成他的目的，你會怎麼辦？」
「哦，那是挺多的。」結果女孩一臉不以為意：「尤其是被我騙婚的男人，一個個都發了毒誓要把我碎屍萬段。」

「……」

「不怎麼辦。」女孩笑著回答：「我不是說過了嗎？不可能實現的誓言是不能發的。我都已經發過會不得好死的誓了，那被人碎屍萬段不是當然的嗎？」

他訝異地看著女孩不以為意的笑臉：「你……還真豁達。」

結果她又噎了一次。

「你這人真夠奇怪的！！」她一跺腳：「我的意思是別人發的誓干我屁事！我連自己發的誓都沒放在心上了，誰管別人發的誓！我說自己會不得好死就不得好死嗎？我當然會用盡全力讓自己過得舒服爽快，真要不得好死我也會全力掙扎過再接受它。想把我碎屍萬段就來啊！誰怕誰！」

她的眼睛，在下水道陰暗的光線底下，好亮。

那之後，聖壇向他發出了無數次的警告，提醒他輕慢了自己的職責，他充耳不聞。

「那傢伙向你起誓時沒有附加條件嗎？」女孩譏笑出聲：「好蠢。」
「真的。」他點頭同意，無視聖壇狂罵他已經被人類帶壞。

他沒有告訴女孩不死的誓言到底是什麼，也拒絕去思考當女孩度過對他而言不過彈指的人生之後他要怎麼辦。他已經理解了許多事情，甚至隱約明白，對他來說，不死的誓言是多麼可怖的詛咒，即便它最初真的，只是一個或許充滿善意的禮物。

所以，當她真的要不得好死的那一刻陡然迫近時，他其實……很愧疚。

我並不想讓你承受這個詛咒，但我沒有辦法做出別的選擇。
對不起，所以至少……

他強行改造了聖壇的意識，讓聖壇成為他的一部份，關閉了聖壇和造物者的連結。他的職責就是他的，和她無關，不管之後他要面對什麼……

「不可以這樣！」她痛哭的聲音遠遠地飄來：「不可以！我發誓一定要找到你，你這渾蛋！我肯定會找到你，把你打得連你爸媽都不認識，你給我記著！我說到做到！」

不要發誓，不要發沒有附帶懲罰的誓。你不曾在意過那些附帶的懲罰，但你一旦發下沒有附帶的誓言，便從來不曾違背過。你不是說，你要舒服爽快地活著……你要永遠舒服爽快地過下去……那是我唯一的——

◆

1030消滅的訊號啟動了胸前的項鍊，1031眨了眨眼睛。

項鍊進入活性化，開始間歇性閃爍，提醒她前往聖壇觀察狀況。若是聖壇點火，她就要準備啟程。

現在，這座島上，只剩下她一個複製體。

終於要結束了啊……好漫長的旅程。她慢慢走到聖壇外圍，看著那圈微小的螢光；是否會在下一刻燃起火柱呢？她從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如此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