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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似故人來》


月兒清清,秋蟬輕吟。

是夜正值白露,昨夜猶怡人的涼風不過經一輪日夜,已多了幾分寒意。
墨鋒絕本不喜這彆扭的節慶。熱不熱、冷不冷,還不如大暑大寒,傷人至少傷的痛快。是以他本打算早早就寢,沐浴更衣灑掃完畢只欲熄了房門外最後一盞燈火時,遠方一道似有若無的身影便硬生生打斷了他縝密的睡前準備。

「……好友睡了嗎?」
那人離他還有數十步,就聽見他迫不及待地吵醒這一片寧靜。

「睡了。」
但墨鋒絕懶得搭理他。
他逕自轉身入房關門,閉門前一剎那終究還是豪不意外的被那玉笛恰恰撐住最後一絲門縫。
「哎呀,俗語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小墨你也太無情了。」
疾駛而過的真氣隨著擾人的話語撞入房內,墨鋒絕望著門縫上不請自來的半截玉笛,聽出他聲息中的半分紊亂。

他這好友,今夜心神不寧啊。

「我們的住所不過半里,何來遠方?況且這是《論語˙學而》篇,非是俗語。」
但該有的「招呼」還是得有的,墨鋒絕不客氣地回應道。卡著門的力道卻有意無意的鬆了幾分。
「喔……既是聖人所言,那小墨就別多說了,我可不忍心好友因我違背聖人之意啊。」
雲上箏當然沒放過這絲機會,不等他多說便硬是把門推開一個大縫,像隻貓一樣就把自己擠進來了。
墨鋒絕無奈搖頭,卻也不再阻攔。

看那好友進房後就東張西望的找些什麼,墨鋒絕終究心軟,至牆角的櫃子裡拿出兩壇酒,順手將一壇丟給他。
「耶~小墨知我。」
雲上箏一手接住,一個樸實無華的轉身咬開封口就把酒往嘴裡灌。
「呼……真難喝。」
「嫌棄就出去。」
雲上箏笑著,又灌下一大口。墨鋒絕也跟著飲了一口,頭朝桌邊點了下,雲上箏便了然的就坐,有一搭沒一搭的與他聊了許久。


......待到酒過三巡刻,夜半三更時,地上出乎意料的意外多出好幾個空酒罈後,
雲上箏紅著雙頰說想出去賞月,墨鋒絕便也隨著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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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如璧,勾著幾縷殘雲。


雲上箏一下說著月圓,一下說著天冷,墨鋒絕知道他沒醉,嘴上便也沒嗆得客氣。
兩人走著走著,不知走了多遠,忽見遠方湖畔有一座荒廢的涼亭,便至那庭內並肩而坐。

涼庭半遮月,本就不全的月影透過涼亭的窗格,只餘輕輕淺淺的一小角。墨鋒絕望著那殘了又殘的月,心想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沁骨的冷風沿著窗格,隨月色拂過一雙醉酒的人。墨鋒絕乘著酒意只覺無比舒暢,卻感到身旁人不經意打了個寒顫,暗笑他夜裡出門也不多穿點,不覺往那人身上挨的更緊了些。
醉意、寒意、混著肩頭傳來的暖意,夜風輕拂中,盡化為陣陣睏倦。
墨鋒絕索性闔上雙眼,任剩餘五識恣意遨遊。靜聞那葉攬輕風,聆那秋蟬低鳴,舌尖上劣酒甘醇,無名野花在風裡掠過芬芳。
無一不曉、無一分辨,恍與天地冥合,卻猶傲然物外。

好生快哉。

「小墨你看,」
半眠半醒間,墨鋒絕又被耳邊的聲息拉回亭內。恍惚睜眼便見雲上箏抬手指天,似是隨手一揚的指尖卻恰好對準了月。
「我們走著走著,這裡就這麼剛好有個涼亭,代表它跟我們有緣啊。你再看那邊,崖邊那塊空地,特別適合蓋間房。不如你把這塊地收了,以後有喜歡的姑娘也不至於狼狽到跟一家老小住玉虛。」
墨鋒絕耐心聽完他一串鬼扯,待他說完才淡定的回應。
「你分明就知道這裡有涼庭。」
「欸~」
他不禁嫌棄的唉了聲。
「小墨別這樣,說破就不好玩了。」
墨鋒絕也回應一個淺淺的冷笑:「自欺欺人,你果真有小人風範。」
「哈哈,客氣了。」
雲上箏輕笑幾聲,卻也不再開口。

墨鋒絕再度閉目養神,但他此時已失去睡意。靜待許久,身旁人卻始終保持沉默,墨鋒絕遲遲沒聽到該有的東西,索性便主動開口。
「還不說嗎?」
他閉著眼望向身旁的人,感覺得出雲上箏並沒有看他。
「說什麼?」
「酒喝了,人癲了,花不好月不圓,你也該開始抱怨了吧?」
雲上箏機不可察的安靜一瞬,隨後回應:「小墨這話說的,沒事就不能找你喝酒嗎?況且白露時節,本就適宜飲酒養身不是?」
墨鋒絕輕哼一聲:「你這叫養身?這叫慢性自殺。」
雲上箏朗聲大笑。
墨鋒絕聽著耳畔一陣一陣的笑聲,睜開眼睛,看見他不知何時拿出那隻玉笛轉著把玩,彷彿它不是笛也不是刀,而是某種竹蜻蜓。
見他依舊那樣悠然的笑著,故作瀟灑故作圓滑,墨鋒絕不禁有些不快。
「有事就說出來,我可不想對你嚴刑逼供。」
「嘖嘖,小墨你看你,還沒接司律就這麼無情了,心寒喔~」
「你呀……」
見他被點破卻依舊從容不迫,墨鋒絕知道就是真逼問也沒用了,便也不再理他。

清風拂過,無名的花香再度掠過鼻尖。

一瞬間,墨鋒絕突然想起了什麼。

「……是那名女子?」
他雖未道名姓,但對方的沉默已經道明一切。
墨鋒絕望向好友望著玉笛的眼,半掩的暗紅隱在涼亭的陰影下,掩去顏色、掩去神色,掩不過他墨鋒絕的眼睛。
「你還記得她啊。」
他淡淡地回應,不見任何情緒。
「你們發生何事?」
墨鋒絕不理會他轉移話題的功夫,逕自問下去。
「我們什麼也沒有。」
但雲上箏只是淡然的望向自己,神色不變,言語無波。
墨鋒絕本以為他在狡辯,但見他理所當然的模樣,突然明白了。

……確實是什麼也沒有。
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也不會有。

「……為何?」
但墨鋒絕卻也不能明白。
他們雖身在道門,但並非不能婚娶的派門。若是怕身在江湖,如有必要,整個玉虛派難道還護不住一個女子?

還未開始,為何輕談結束?

雲上箏並未回答,只是望向手中的「竹蜻蜓」沉默不語。


秋蟬低鳴,盪向天邊殘月。
入水無聲。


「小墨。」
許久之後,雲上箏緩緩抬頭,望向那片半月。
「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墨鋒絕詫異間,便見對方回答。
「十四年、十一個月、又九天。」
雲上箏望了他一眼,帶著一貫的笑容。
他輕輕拈起玉笛,指間一轉,那玉笛便真如竹蜻蜓一般旋了出去。撞在對面的涼柱上,落地前被墨鋒絕發了陣氣勁收回手中。
「說這做什麼?」
雲上箏的視線一路望著那玉笛,順著玉笛望到他手裡。墨鋒絕對於他別開視線感到不耐,便把笛收到身後,眼前人才抬起目光直視自己。
「不知不覺,竟然這麼久了啊。」
雲上箏一邊說一邊伸手索要笛子,但墨鋒絕不知為何卻突然不想把笛子還他。
雲上箏倒也不強求,收回空落落的手,閉目養神。
墨鋒絕不耐的道:「怎麼,跟我交往嫌累了嗎?」
雲上箏從容回應:「睡眼惺忪的人可是你啊小墨,等等要不要我背你回去啊?」
墨鋒絕莫名有些怒意:「別再轉移話題。上箏,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你一項灑脫,怎麼一個女人就讓你變得這般優柔寡斷了?」
「我不是一直都很優柔寡斷嗎?」
「你?笑話!我怎麼從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人?」
雲上箏聞言,微微一笑:「那小墨你看,我是怎樣的人呢?」
語畢,雲上箏睜開眼睛,靜靜望向他。
墨鋒絕也望著他的眼睛。黑夜中的眼底混著夜色的混濁,而墨鋒絕本無意看清。
「這與我何干?」
墨鋒絕不想再跟他爭辯無意義的問題,果斷拒絕回應。
雲上箏眉眼透出幾分無奈,但一瞬過後便也放還天地。
「怎會無關呢?若是連你也不知道,我就真不知道了。」
他看見一束月光清清淺淺的在雲後浮現,落入雲上箏的眼睛,消失在眼眸之中。
他不知道雲上箏從自己臉上看見什麼,但雲上箏隨後卻又突然收斂了神色,彷彿方才的混濁只是一瞬眼差,而他始終是那輕鬆愜意的雲上箏。
「不過好友,你何時這麼在意我的桃花了?怎麼不說說你呢?」
「我可不喜歡桃花。」
墨鋒絕知道他要來騷擾自己了,於是裝傻一般果斷斷絕話題。
但雲上箏沒打算饒過他。
「好好好,那你什麼時候要喜歡女人呢?」
「我也沒打算喜歡女人。」
「你若是要喜歡男……」
「雲上箏!」
「哎呀,喝酒呢,小墨別激動,小心急性自殺。」
「你!」
見雲上箏哈哈大笑起來,墨鋒絕縱是想打人,倒也氣消下去了。
至少他開懷不少,那便好。


墨鋒絕並不認為有在涼亭裡待上那麼久的時間,但當他看見月落星沉、看見山稜與青天的交際逐漸明朗,才驚覺天已拂曉。
兩人雖是功體純厚,喝了一夜的酒也早已意識矇朧。一個裝著沒醉一個裝作醉了,踏著一路不合根基的紊亂步伐回到了墨鋒絕的住所。
「多謝你啦小墨,嗝、我回去了~」
墨鋒絕矇著意識,勉強回了點話:「你路走不穩,乾脆進房。」
「哈哈!……你會讓我躺床上嗎?」
墨鋒絕指向地面。
「地板,乾淨。」
「哈哈哈哈哈!」
雲上箏笑了一陣才回應:「……小墨,別裝了,我包你一躺下就不醒人世了。」
「我沒裝,你才撐。」
「好好好……都是我不真誠,祝你一路好夢,小墨……」
雲上箏說著便要替他帶上門,但墨鋒絕還是撐住了門。看著雲上箏在門外回望一眼,帶著微笑顛顛倒倒的向山下離去。

「小墨!」
當他再度準備進門時,再次聽到那煩人的聲音傳來。
他回頭一望,看到他在山下向他招手。
「你沒道晚安!」
滿眼昏沉的墨鋒絕終於感到一陣真誠的憤怒。
──這人發酒瘋這樣發的嗎?
「滾吧你!」
這句話他倒是說的格外清晰。
他看見雲上箏在遠方笑彎了身子,聽見他隱隱約約的笑聲。不禁無奈搖頭。
「你也晚安!」
雲上箏笑著喊了聲,隨後轉身離去,漸行漸遠,逐漸模糊了身影。
墨鋒絕望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忽地心裡一揪。或許是真的太醉了,他突然也叫住了對方。
「雲上箏!」
雲上箏似是沒聽見,並沒有回頭。但墨鋒絕知道,他必定能聽見。
「……你很好!」
他喊出聲後過了許久,終究敵不過醉意,不再細想到底說了什麼、為什麼說。
他看見遠方的人似乎仰頭笑了下,也或者那只是他的錯覺。
他看著他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一步一顛的往遠方而去。一步一步,逐漸淡了身影。走著走著、走著走著,一步一步,漸行漸遠……
終究是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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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鋒絕望著那如出一轍的輪廓,在片刻中愣了許久、許久……


……那人不是他。


莫塵飛帶來許多消息,卻也帶來更多疑問。他一一解答他所知,並告知他所不知。
他瞥見一旁的少年恍若一無所知的靜靜聆聽,感覺到他時不時注視著自己的目光。
對談結束後莫塵飛便盡速離去,少年也後知後覺的從神遊中返回,急急忙忙的行禮,急急忙忙地回望,頓了幾步,欲言又止,猶豫片刻,最後離去。

他看著少年快步離去的步伐,望著少年漸行漸遠的背影。


『……這位是最近在武林上甚有俠名的風信子風少俠……』
『風信子……見過前輩。』
他想起方才莫塵飛毫無誠意的客套介紹、少年手足無措的慌亂行禮。
而他靜靜望著那名自遠方而來的少年。陽光下的眼睛在雜亂無章的頭髮後若隱若現,擋不住眼神裡的一片清澈。
縱有幾分暗沉,卻也暗沉的一覽無遺。

『眼神清澈,俠心隱現……』

於是他轉身揮別過去的殘影,自不屬於他的過去中抽離。

『……很好。』



他想,確實一點也不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