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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耶穆洛拉著腹部中箭的鳥妖,從十幾米的瀑布重重摔去。水花濺著血沫及被打碎的石,鵝卵狀的赤珠隨著地面由火炮炸開的洞口傾瀉,隨著他們一同跌進了淺水。
靈之森的湖泊時常被誤闖的外來者的體液染髒,至少神明是這麼說的,抱怨的同時嘴角也會重重的拉下,像是在面對列等生物的俾倪。也因為這樣,湖泊那處成了被追殺者的避難所,淺水與深水的隔層使得人魚族能夠安然無恙,可淺水區的守護神就沒那麼幸運了。
泉淚歌被上頭傳來的巨大聲響嚇醒,眼眶生出了幾乎無日不流的淚珠,她太常哭了,哭到其他人以為這樣的流淚才能使得她活下,並在時常被侵擾的淺水層久居。實質上她只是因為自己個性的關係,而好巧不巧遇上重傷人士,也都純粹只是剛好而已。
在一頓破口大罵以後,艾耶穆洛這才坐到了湖畔的巨石上,略光滑的石面長著苔癬,吸收了她身上傷口泉湧而出的紅腥,一點一滴的像血穿一樣流進了湖水。人魚們看到這番光景肯定會暴怒的啊......泉淚歌心底這麼想著,一面用自己的靈力將水裡多餘的元素清除,濃縮成一球球不潔的水球,飄到了無人可知的地方。
她一直都是這樣子的,從她懂得自己是湖泊的守護神後就一直這樣做,而在這過程中也會認識一些不屬於靈之森的種族。多半的生物都會被這個世界的護國軍討伐、趕盡殺絕,而她的湖泊也時常因躲藏著外來者而被神明大人訓斥。

妳為什麼不把他們趕走就好?泉淚歌很常聽見別的精靈這麼詢問。動物與原生精靈是唯一能被允許活動的存在,甚至有一些萬古時代就寄宿於此的惡妖,仍然會被鄙視而遭驅趕。泉淚歌始終都沒有那麼做,反倒是收留了傷者,直至痊癒為止才苦口婆心的請對方趕緊離開。
她只是覺得,毫無理由便將他人斬草除根,實在防衛過當。有些生物甚至只是誤闖,也會被一概視為恐怖份子,會不會有點太苛刻?靈之森的待人處事向來都很保守,但對她而言實在是太過頭了。

不管再怎麼說,他們也是有生命的啊。

泉淚歌看著受重傷的兩人,間斷性的給予小量的治癒,用靈力湊合起來的癒合能力相對的比大量的供給更加有效且能被接受。她看著似乎鬧過後而沉默的兩人,自己是連對方是怎麼認識的都不知道,但她猜的出來,八成是因為旁邊那位墮天使闖進了靈之森的夏區,恰好被巡邏的鴞給撞見了吧。
「......妳剛剛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打破了沉默的鴞將破爛的外衣脫下,裸露著淡桃紅色的上半身肌膚。身為鳥妖的她即便畫作人型,在歷經了格鬥及奔跑後會因大量的體力消耗而逐漸露出原形,變成眾所皆知的鳥妖身形。她走向了女人的位置,臉上以口罩掩住的神情卻表達的十分透澈。那是疑惑的表情,夾帶著不解以及困擾......那是她極少見,能夠對這位外來者發脾氣的機會。
從剛剛上頭的沉默,變成了此刻的質問,鴞很困擾,倒不如說是好奇──她好奇著為何這位名叫艾耶穆洛的女人方才要這麼問。


「什麼意思?這不是很明顯的嗎。」
對於對方的遲鈍而感到失望的穆洛顫抖著,似乎是打算用自己的神力將身上的傷口癒合。她可以這麼做,但做了只會使自己的精力被消耗殆盡。白天使的神力即便墮落後也會存在,但對於墮天使而言堪稱砒霜,毒性強到一般的天使會因此而麻痺,像被雷劈似的疼痛。
多虧自己不是正常天使啊,身為神明墮落後仍然也是強者,她只能在這樣的安慰下說服自己對自身痛下毒手,以毒攻毒的保護好自己。
「鴞,靈之森的鳥妖軍官,統領著夏區的護國軍......這名稱聽起來可真風光。」
在泉淚歌以及鴞的見證下,艾耶穆洛身上的傷正逐漸復原,連衣服也是。看來是神裝的一種?泉淚歌這麼想著,目光投射在對方嚴肅的神色上,不由得對於他們兩個的爭論感到好奇不已。
「我聽說過妳的事,對於外來者的入侵是會立即驅逐的吧。那妳剛剛對於外來者弄出來的幻影感到訝異,甚至為此而停下了攻擊的動作又是為什麼?」
「......哈啊?」
「沒聽懂嗎,我問妳剛剛是在猶豫什麼。」
穆洛將自己的武器放到了一邊,雙腿在石上攤著,神情卻像是在鄙視著她似的。她看著鴞,看著那位額頭發汗的軍官,此刻的神情看樣子是還在為方才的驚險而調適自己,平時冷靜的樣子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她和她是初次見面,可鴞卻感覺她已經認識自己很久......只見穆洛嘆了口氣,指尖外擺指向了鴞的方向,又重新闡述一次自己的話。

「我能明白因為我是外來者,所以妳要把我趕出去。這點妳沒做錯,也是妳的職責。就算靈之森這項規定對我來說簡直爛到爆,我還是會尊重這套做法。」
「但剛剛在懸崖上時,除了我之外還有另一位外來者。他僅僅只是用了幻影,將人內心最害怕的事物投射在妳眼中,妳就因為這樣不發動攻勢了。這又是為什麼?」

「妳在害怕什麼?」

艾耶穆洛一眼就看出了與自己同身為外來者的那傢伙的魔法是什麼,但她相信鴞應該也看的出來。他們倆同時都目睹到了自己心中最深的那層陰影、蒼疤,但個人對於此的反應動作卻截然不同。艾耶穆洛立即忽略了這幻象,而鴞卻為此顫抖,讓外來者趁機逃跑,甚至對著鴞以及其他人發出了攻擊。
辰砂的顏色,一時之間將她包圍,魔力製成的陷阱炸出了似火炮的火星以及碎珠,也不禁讓她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那一天她發生了什麼,同樣的火光此刻還歷歷在目,她根本還沒反應回來,是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墮天使把自己帶下來的。
其實這一切她都可以選擇拒答,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但她就是做不到。
「......幻影投射出來的畫面,是我的妹妹。」
「我曾經對她做過的事......就在剛剛被放了出來,放給我看。」
「看著那畫面,我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所以就......。」
雙拳緊握,還在被泉淚歌抱著的鴞斷斷續續地說明了自己的理由,儘管心情消沉卻還是注意到了對方的眼神。那是唾棄、不悅的心得。
「...我害怕她。」
「我害怕再看見自己......與她對調身分的畫面,我不想再看到一次......她代替我去送死的畫面。」
就在對方朝自己破口大罵之時,鴞才意識到自己早已沉浸在罪惡之中,遲遲無法回過神來。對方一句「妳在害怕什麼」便點出了她幾百年來都在思索的問題──她到底在害怕什麼。

害怕著,害妹妹送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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鴞有一個妹妹,雙胞胎的妹妹。
妹妹擅長裁縫、舞蹈、插花......那類被大人稱做是『女人會做的事』;相比之下,身為姊姊的鴞擅長的卻是劍術、武鬥.......那一類被大人稱做是『男人會做的事』。
在鳥妖一族的眼裡,女人做男人做的事,是不會被拿來說嘴的。
她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知道自己為此而傾羨著妹妹,甚至因此而開始痛恨。因為她受到了關愛、受到了褒獎,而自己卻什麼都沒有。

大戰開始後,軍隊徵召人馬當兵,對此才能相對卓越的鴞肯定會被選上......可是她放棄了,因為就算入伍,她也只會被他人輕視而已。一個女人來做男人才在做的事,名聲夠臭的她不願去做這種不被認同的事。
因為長相極為相似,她......騙了自己的妹妹,讓妹妹走進了戰火之中。
想當然爾,受大家喜愛的妹妹就這樣葬生在火海之中,而鴞也被拆穿了自己的惡行,從此不再回到鳥妖族的村中,轉而投靠了靈之森的護國軍。

鴞永遠都記得是誰把事情演變成這樣子的。
她永遠都曉得自己的噩夢是從何而來的。

「妳在害怕什麼?」
但她從來都沒有真正去面對這再清楚不過的殘酷。


「如果不夠現實,就不會被稱作是殘酷。」
彷彿可以讀出她的心思的女人站了起來,朝著她的方向揮手打去。在驚訝聲中,被搧了耳光的鴞將目光投射到了對方身上,一身白的女子用那雙漆黑眼白與湛藍的雙瞳,瞪視著自己。
「妳,害死了妹妹。」
她又再一次重申了她的罪過。

「但又怎麼樣?因為這樣所以妳就不能好好活是不是?」
察覺到附近有一股殺氣,艾耶穆洛仍舊瞪視著對方,繼續她的下言。
泉淚歌顫抖著身子,這才意識到附近的殺氣並非來自護國軍還是生物......是惡靈。是在靈之森裡不被認可的惡靈,會給其他生物帶來滅族的惡靈團。一直以來都是由護國軍在討伐,但當今卻只剩鴞獨自一人要面對。

「鴞,我不懂妳在害怕什麼。這也許只是因為我自己無法理解妳的感受......但我無法認可妳因為無法面對自己的陰影,而放棄了自己的職責。」
「剛剛那個人,引起了爆炸,對妳的夥伴還有妳自己造成了威脅,而妳卻還是像個白癡一樣站在那裏給人家炸?」
「看清楚場合啊,我不反對妳沉浸在自己的哀傷裡,但剛剛情況迫在眉睫,妳不應該好好去處裡那混蛋嗎。」

「看看周圍,妳放過的那小子,現在帶著惡靈過來找妳了。」

撐大雙目的她終於注意到了──帶領著惡靈團的頭頭,正是方才對自己放出幻象的傢伙。那抹微笑看似已經抓住了她的把柄,誰知道他會不會又放出一次她害怕的景象,讓自己立即成了惡靈口中的佳餚。
對此,鴞卻感覺到自己的無力。她看著對方,眼裡夾雜著懊悔還有不甘,手裡的箭矢點了火,卻遲遲沒有射出。
被艾耶穆洛提醒而逃命去的泉淚歌卻早已躲進了湖底。

「妳看看妳,一個了不起的軍官,現在卻愣在那遲遲不動。」
「醒來啊,給我戰鬥啊,這群王八不應該是妳要解決的對象嗎。」
「少因為自己無法面對過往的創傷就忘記了自己的使命了。」

當年大戰前夕,艾耶穆洛在靈之森的外頭逗留,巧遇了這番景象。她看見了逃進護國軍的鳥妖,對著軍隊立了血誓。
『當今以後,為國捐軀。』
雖然這番話對艾耶穆洛而言是種屁話,陳腔濫調,但她看出了對方眼神之中的堅定。
而此刻,卻因為自己的悲傷而無法貫徹理念的景象,可真是讓她反感至極。


「如果那是你的理念,說什麼都不要放手。」


朝著後方以巨槌重擊的艾耶穆洛只留下這麼一句話。
在鴞的目睹下,她開始對著那群張著血盆大口的惡靈發動攻勢。啊,真是,本來不想多管閒事的,但如果因為這樣就勾來靈之森的神的注意就不妙了啊。那樣想著的她橫立起自己的武器,在一個重地踏步後往地面用力敲擊──頓時地面震開,碎石隨著反作用力向上衝出,又被她以槌子打到了敵人的方向。
去你的。鴞聽見了對方對著襲來的敵人們朗聲斥罵,腳跟踹了靠近自己的黑手,接著轉身朝半空踢擊,於迴轉之後用屈起的腿用力往敵人的胸膛撞。近身攻擊使得她不時會被利牙劃破手臂,鮮血隨之湧起,而在爭鬥的混亂之中,她看見了那放出來的幻影,重擊了自己的角膜。

昔日的隊友在眼前,口吐白沫的淒慘死樣。
她永遠都知道痛下毒手的人是自己。

「去他媽的!」
對此,她反倒是更加憤怒,在已經包圍住她的黑團之中。隨著空間被壓縮,卻突然膨脹,巨槌往周邊揮擊產生的颶風將惡靈們吹開,狂風咆哮的聲音恰似戰火之中妻離子散的哀號,震著周邊的人的耳膜。

妳是要投降於噩夢之中,還是挺身而出?
艾耶穆洛用眼神,瞥向一旁高舉燃火的箭矢的女人。

爆炸的火光造就了火海,將湖泊周邊一帶全染上火的色澤。火舌的竄動侵蝕著惡靈的表膚,在她桃紅色的眼眸裡閃動。
艾耶穆洛從火海裡逃開,手邊還抓著其他一隻惡靈的左臂,她將那東西扔回了火場裡,兩人彼此互看了一眼後才又轉回了下方的災難。飛行的特性使得他們能夠清楚看見地面的情勢,一道道漆黑的身影恰似滾浪,在火海裡徘徊,仍未倒下。


「被幻影攻擊的話,請您不要再伸出援手救我。」
她這麼叮嚀著她,拉開了箭矢。
「妳死了怎麼辦?」
已經把槌子高舉過頭了她斜眼注視著,那點上了巨焰的身影。
她還記得當初入伍時,立下血誓的發言。


「在理念被實踐以前,說什麼都不會死的。」
在她所愛的世界真正和平以前,她是絕對不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