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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九年・冬

上海的冬日冷得磣人,寒風直往路人的臉上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刮著,但這無礙於城裡的人繼續走他們的路,過他們或是絢麗靡爛的,或是號寒啼飢的生活,如同那場幾百里外屍橫遍野的戰爭也未能使他們動搖一刻半分那般。黃埔江邊車如流水馬如游龍,霓虹燈迸發著紅紅綠綠的光,叫囂似地宣示著這個城市的繁華。

周子宓摞攥了身上的皮革大衣,不禁加緊了腳步。這歌舞昇平的表象彷彿伸出了一雙手,死死地掐著她的頸使她無法喘息。昨天晚上傳來南京政府的捷報後,一如她所料地她家的門檻大清早就被踏破了。家裡暗地做著軍火勾當的事她是知道的,老爺子趁著這趟混戰撈了多少油水握住了多少權力她也心裡有數,戰爭的勝利叫那趨炎附勢的人們都趕過來拍馬屁套近乎,好讓自己在這新形勢下能得一席位。

她的家瀰漫著讓人生厭的味道。

周子宓踩著嶄新黝黑的皮鞋幾乎是跑了起來,彷彿想逃離這裡,又不知所向何方。她無目的地跑著,向前跑著,卻突然被拽住了胳膊,使她無可避免地往後跌去,一輛汽車從旁飛速竄擦而過,險些要撞倒她。周子宓愣定著,事情猝然得讓她緩不過氣來。

「周小姐,你沒有受傷吧?」陌生卻溫柔的嗓聲從耳旁傳來,周子宓幾乎是受電擊似的馬上從對方的懷中跳出來,定了神才認出眼前穿著整齊的男子。莊公生,她的大學同窗。素以謙遜有禮聞名於女學生間,長著一張白皙好看的臉,一雙黝黑的眼溫潤得滲出水來。

周子宓沒料到對方也記住了她,而且會在這種情況下打照面。「我沒受傷,謝謝你。」她暗裡怪著自己的失態,不自覺地話也冷了幾分,語畢便要轉身離去。
「等、等等!」
「......有什麼事嗎?」她疑惑地頓住正要邁出的腳步,回首看莊公生,如絲黑髮劃出了弧度翻飛著,眼神凜然如江邊的寒風。莊公生被她這麼一看就失了語言,原話卡在喉頭裡什麼也說不出,抿唇思索了半晌才再擠出一句話來:「呃、你好,我是莊公生。」

周子宓垂眼看對方朝自己伸出的手,伸出了手回握著,莞爾一笑:「我知道。我是周子宓。」莊公生一聽幾乎是晃的一下子燒紅了耳根,他是那麼唐突地叫住了她,本該要落一個壞印象的,而她卻笑了。他不知道她為何而笑,只覺得這樣的笑容那麼好看,她該多笑點的。

莊公生早就被周子宓迷住了,可自他的眼光追著她身影跑的那天起,到今天他才看見她的第一個笑容。平素獨來獨往,對誰也那麼冷冰冰的那麼一個人,這麼嫣然一笑卻意外地多了幾分溫暖,自手心傳來的溫度讓他更捨不得放開了。

可惜只是落花有意。

「我......還有事要辦,先走了。」周子宓收回手,微微頷首道別,「明天學校見。」
「啊、嗯......學校見。」莊公生訕訕地回著對方的話,也趕緊把手收起來藏在背後,唯恐自己的心思被發現。

他站著看她的背影,看她慢慢地隱沒在人群裡,摞緊著手試圖留住手心的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