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8

【1xx年】

  「卡巴內大人!拜託您快醒醒啊!」
  思緒漸轉清晰的同時,耳邊頻頻響起熟悉的聲線帶著些許哭腔的悲鳴。
  睜開眼環顧四周,卡巴內意識到他正躺在自己房間的那張木床上,而他清醒後的第一個反射動作便是奮力甩開那隻被自家隨從緊緊捏住的手。

  「科諾伊你夠了沒,我這不就醒了嗎?」
  不知究竟是被喊了多久,還在嗡嗡作響的耳膜讓卡巴內不耐地縮起了眉。
  撐起身子坐上床緣,有些停頓的腦袋終於全然清醒下,他才發現瑟縮在房內角落滿面擔憂卻又一臉欲言又止的庫恩。
  「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了?」
  「我們怎麼了?這問題應該要問您自己才對吧?!」
  卡巴內著實不懂自己只不過是睡了一覺,為何醒來就要面對這波怒濤般的質問。
  「不就是睡上一陣子罷了,這世上可沒人規定不死狀態就不能睡覺。」
  「可是這世上也沒有哪個正常人會直接在路邊倒頭就睡,還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像死屍一樣完全沒動靜。」
  「真的能變成死屍的話那也是值得慶幸的樂事,不是嗎?」
  「卡巴內大人?!」
  無意間的玩笑話開得有些太過,卡巴內這才打住和科諾伊之間一發不可收拾的唇槍舌戰。
  不過撇除無意義的鬥嘴,他倒是徹頭徹尾對科諾伊的片段之詞毫無頭緒。
  被悶不作聲的隨從帶著滿臉憤懣猛盯著,卡巴內下意識瞥往庫恩的方向,後者卻在對上眼的剎那別開了視線,更讓他感到困惑。
  
  「如今的地底就只有我們三個,連你們都在打啞謎,我怎麼可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那天之後發生的事,您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科諾伊小心翼翼試探著卡巴內那條他至今仍舊抓不準的底線。
  「那天指的是哪天?我們畢竟也活了超過千年,我跟你沒有所謂的心電感應,不會知道你指的是哪天。」
  「活了超過千年?卡巴內大人您這是在開玩笑嗎?」
  「我有哪裡說錯了嗎……?」

  不對,永生狀態怎麼可能已經過了千年?

  「庫恩,你知道你現在幾歲嗎?」
  突然被指名的庫恩愣了愣,隨即認真數了起來,
  「……如果加上原本的年紀,大概是一百三、四十多歲吧。」
  細如蚊蚋的低喃襯上隱藏在眉宇間的顧慮,讓卡巴內有些擔心,他也不禁懷疑,自己所認識的庫恩原本就是這個樣子嗎?
  總覺得不久前才跟庫恩促膝長談了好一陣子,可是當時的他比起此刻的怯弱,更多的是溫和而沉穩的堅定,如果眼前的這個是庫恩,那另外一個閃過腦中的殘影究竟是誰?
  
  「科諾伊,你可以迴避一下嗎?我想單獨跟庫恩談談。」
  「您們兩位單獨談嗎?我是不介意,但是庫恩大人……。」
  卡巴內可沒漏看單獨被指名的庫恩一臉的驚慌,但他自知若是不趁現在跟他問個清楚、講個明白,有些肉眼難以看見的疙瘩只會越發不可收拾。
  當初將庫恩救出來、強行解開天子的詛咒,為的絕對不是迎來兩人之間這樣的結果。

  「科諾伊,門在這,慢走不送。」
  走向門邊紳士般地為科諾伊敞開木門,卡巴內一臉皮笑肉不笑地威嚇著仍舊裹足不前的自家隨從。
  「……我離開就是了,需要的話我就在外面田裡待命,那麼請兩位慢慢聊。」
  
  闔上門,卡巴內逕自坐回床邊,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庫恩到他身邊坐著。
  但儘管順從了對方的意思,庫恩還是選了個和卡巴內有段距離的小角坐了下來。
  「看你這樣的反應,是不是在擔心那天在墓園的事?」
  一百多年的提示,讓卡巴意識到方才科諾伊所指的應該是在墓園埋葬那位老者的事,而他這才想起當天在科諾伊離開後他和庫恩之間那段短暫的對話。
  面對卡巴內的疑問,庫恩的默不作聲間接給予了肯定的答案。

  『卡巴內,你會後悔嗎?』
  那天始終沉默不語的庫恩,在卡巴內離開前再次拋出這句百年來從未消失過的擔憂。
  
  「『怎麼可能會後悔呢?』記得我是這樣回答的。」
  卡巴內向一旁挪了幾步,一手攬過庫恩,這樣的舉動一度嚇得庫恩想當場逃跑,但那隻略顯強硬的臂膀沒有給他任何逃離的機會。
  「即使那天這樣回答,但說實話,我無法保證這輩子永遠都會給你的一樣的答覆……。」

  『說不定庫恩當時就察覺到我開始在後悔了。』
  卡巴內隱約記得自己曾跟誰提及過這樣的想法,只是他從未跟庫恩坦白過。
   『……卡巴內總是會顧慮到別人的感受,堅強而溫柔地將那個人保護好好的,卻一再忽略自己早就遍體麟傷的那部分。』
  記得那個人後來這樣說道。
  等到那個遍體麟傷的自己再也無法負荷更多,到時候一切崩毀下只會讓庫恩受到更大的傷害,比起這樣,倒不如一開始就坦承內心最脆弱的那一面,或許結果就會不一樣了。
  
  『雖然你我都是卡巴內,但我終究不是你,我無權擅自主導你的未來。』
  那個有著相同面容的冷面大前輩似乎是這樣說的。

  如果抓住現在這個機會跟庫恩坦白,就可以走向一段和前輩們有所不同的未來。

  「比起後悔於過往發生的一切,我更想珍惜現在這份得來不易的幸福。」
  不待庫恩回應,卡巴內一把將庫恩拉進懷中。
  「而所謂的幸福,就是有你無時無刻陪伴在我身邊,庫恩。」

  為了不讓庫恩和科諾伊擔心,卡巴內在過去這一百多年一直拼命隱藏著快要被現實擊垮的那一面、一再表現出旁人一眼便可看破的逞強。
  但此刻面對庫恩時所道出的獨白,卻是他這百年內從未改變過的真心。
  要是這段漫長的人生少了庫恩的存在,才會真正讓卡巴內陷入無盡的絕望。

  「卡巴內,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打從業都滅亡的那天起,卡巴內一而再、再而三的逞強,讓庫恩不敢再像過往般肆意依賴對方的溫柔。
  一次次的試探,得到的卻總是一再的安撫。
  「不會後悔」如此簡單的一段話,對庫恩而言卻像是一把無情利刃,刺傷著不夠堅強的自己、也摧殘著早已傷痕累累的卡巴內。
  而卡巴內那番毫無保留的真心話,終於讓庫恩鬆下了長久以來的防備。

  當庫恩一抬頭,映入眼簾的是那雙鐵灰色雙眸中毫無偽裝的溫柔與堅定||他也再度確信著,眼前的這個人,的確是那位當年義無反顧將他從中樞救出來的英雄。
  「即便無法給予永遠的保證,但我絕對不會後悔那天在中樞的相遇、還有愛上一位名叫庫恩的少年。」

  還來不及消化來自耳邊的這句話,一股溫熱率先覆上了庫恩那欲言又止的雙唇,褪去長年偽裝的意念直率而毫無保留地貪求著他嘴裡的每個角落。
  拋開往昔的顧慮、無視於懊悔的阻撓,此刻間唇舌間的纏綿之中所挾帶的只有彼此間最單純的情感||那歷經了百年歲月仍舊無所動搖的愛情。
  
  「我也是,……這輩子只要有卡巴內在我身邊,這樣就夠了。」
  即便經歷滅國、成為不死之身使得昔日那位業都的英雄漸漸消失在歷史洪流之中,但此刻眼前退下偽裝而仍舊流露出堅定意志的這個人,對庫恩而言依舊是那亙古唯一的英雄、也是他此生永遠的摯愛。
  短暫分離的唇瓣勾勒出綿延的銀絲,而那刷上一層緋紅的羞怯所道出的告白,隨即徹底切斷了昔日業都國王腦中所剩無幾理性。
  「既然都這麼說了,接下來可別後悔喔,庫恩。」
  輕柔地將那單薄的身軀壓上床板,隨後湊上的唇瓣又是一陣溫柔而肆意的侵占。

  移居地底方過一百二十多年,永生之路仍遙遙不見盡頭,滅亡的國家究竟有無復甦的可能也仍舊無解,但挽救了差點步上分歧的感情,對於這個時間點的卡巴內與庫恩而言或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 * *

  「科諾伊,我有事要拜託你。」
  終於迎來神情恢復了幾分爽朗的卡巴內,讓在田裡裝忙好一陣子的科諾伊總算鬆了口氣。
  這段時間,他總擔心地底居民全數逝世的衝擊會成為壓垮卡巴內的最後一根稻草,但顯然和庫恩的談話算是起了某些正面的作用。
  「您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卡巴內大人。」
  「通往墓園的那條小徑,你能不能想點辦法把它弄亮點?」
  卡巴內一臉苦笑道。

  他怎麼也沒料到自己會昏迷了三天三夜的原因,竟會是因為在過於幽暗的地底小徑中被石頭絆倒而撞到頭。
  聽著那天目送自己離開墓園的庫恩轉述,讓好不容易營造美好氣氛瞬間毀於一旦,而被這種無稽軼事重創形象的卡巴內,當下在庫恩面前簡直尷尬到想要立刻鑽個地洞原地消失。 
  只不過,點亮那條小徑倒還有另外一個更重要的目的——
       
  「照亮那條小徑,才能讓沉睡在墓園的大家找到回家的路。」

  這句話好像在哪聽誰說過。
  過於模糊的記憶讓卡巴內不禁思忖著,或許是他在陷入昏睡的同時碰巧經歷了一場過於真實的夢境罷了。

  *  *  *

【17xx年】

  庫恩總覺得很久以前曾作過一個神奇的夢。
  時至今日,庫恩早已想不起夢境中完整而確切的內容,但那雙有些熟悉、卻也有些陌生的一雙鐵灰,卻始終流連在記憶中忘也忘不了。
  
  「該起床了,庫恩。」
  輕拍著頭的是那千年多以來依舊熟悉的溫柔。
  「……再讓我多睡一下。」
  捻著被耨又往上拉了些,仍然有些睡意的他還捨不得離開床榻上令人醉心的甜蜜。
  庫恩向身旁蹭了蹭,空出的床位彷彿還感覺得到前一晚彼此間所殘留的些許溫存,不過本還睡在那個位置的人,現在早已在一旁進行那稍嫌繁瑣的著裝流程。
  
  「這世上如果有不只一個卡巴內,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在夢裡,有著跟眼前這個人相同面容的他,舉手投足間跟自己所熟悉的卡巴內有幾分相似、卻又有著許多不同,這麼說來,他究竟是誰?

  「這世上的卡巴內有我一個就夠了。」
  繫完腿上的皮帶,還有長靴上的幾條要繫,卡巴內低著頭繼續打理著。
  「……說的也是,同時有太多卡巴內的話,我大概也會承受不住吧。」
  想到那超乎現實而略顯無稽的畫面,庫恩不禁輕笑道。
  眼看對方終於繫妥視野所及的所有皮帶,庫恩這才緩緩爬下床換上那套日常的便衣,隨後卡巴內也一如往昔替他將上衣後方的長帶打上蝴蝶結。
  「走吧,再拖下去科諾伊又要擔心了。」
  繫上從不離身的腰包,庫恩在一番催促下才趕緊跟上對方的腳步。

  「總覺得卡巴內最近看起來不太一樣呢。」
  「你在說什傻話?我不是一直都是長這副模樣嗎?」
  似曾相似的對話讓庫恩愣了一下,但過於短暫的反應似乎沒讓卡巴內有所察覺。

  「就是說啊,庫恩大人。您不覺得這陣子卡巴內大人臉上的笑容變多了嗎?」
  迎面而來的科諾伊過於刻意的吆喝不免迎來自家前國王的一個大白眼,也讓卡巴內這才趕緊收起那過於外顯的微笑。

  「要不要笑是我的自由,你有意見嗎?」
  「小的當然不敢有意見,不過比起以往那張有些陰沉的厭世臉,我想庫恩大人應該也比較喜歡您多笑一點吧……,卡巴內大人,敢問一大清早的您把刀拿出來做什麼?!」
  科諾伊刻意的揶揄伴上卡巴內無聲的反應,惹得一旁觀戰的庫恩忍不住又笑出聲。
  「科諾伊說的沒錯。雖然卡巴內那張臉不笑的時候就已經很帥氣了,但我更喜歡你發自內心露出微笑的樣子。」
  庫恩說完,便無視於聽完這番話後略顯呆愣的卡巴內,自顧自地鬆開那把被緊握的短刀,並將它仔細收回對方腰際上的刀鞘。
    
  「那麼我們準備出發吧。想必沉睡在墓園裡的大家,一定都等不及看到國王去探望他們了。」
  「就已經說我不是……,罷了,你開心就好。」
  映入眼簾的笑容讓這位曾經的業都國王放棄一切的反駁,無奈之餘卻也再次揚起了抹淺淺的微笑。

  而睽違千餘年後的這一天,在庫恩以及科諾伊的陪伴下,卡巴內終於再次踏進那乘載著無數過往的地底岩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