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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彼方而來，卻不朝彼方而去。我來自熙攘往來，卻來到淒涼死寂。我像孤身的母親，來此照看我溫順的孩兒；無是我的劍，明是我的盾，四方虛無……而唯我獨尊。
　　　　　　　　　　　　　　　　　　　　　　　　　　　　　　創世神話‧母兮誕兮










　　你創造過世界嗎？


　　我說的可不是麥塊啊、模擬城市啊之類的遊戲。而是真真正正，從零開始創造一個世界。


　　我做到了，更精確來說，我跟我的好友陳芳做到了。


　　2025年，RO的代理權到了。公司用一筆不算高的金額買下了自主研發權。那時候我剛從美國拿到人工智慧研究所博士、陳芳則發行了第九本小說。


　　公司找了我們兩個，誓言一改鍵盤網遊的經典。他們的確下了重本，授權我們把整個遊戲世界改編。


　　陳芳常說，新RO對她而言像是一個孩子……她親自架構了骨幹，從職業、國度設定、背景等等。陳芳是個天才，她完善了RO原本的制度，甚至成功的解決了劇情上的漏洞，還把獸人、犬妖等等的背景都設定好了。


　　在我們的新RO，不再只有打怪生活了。新的RO是一個開放的世界，連獸人等魔物也都可以讓玩家選擇。我們揚棄了R版的設定，努力的開拓專屬於台灣的玩法。


　　盧恩不再是一個只有衛兵的國家。在我們的RO，盧恩有自己的軍隊，而且跟魔物打得難分難捨。阿盧納貝茲、馬樂、修發茲共和都不再是地圖名稱，而是有血有肉，充滿政治與外交的國家。


　　魔物也不再是魔物了，玩家能夠加入魔物的陣營，體驗魔物的劇情跟故事。獸人有了火神、犬妖有了狼主，所有的魔物都有故事、都是活生生的存在。


　　真的很順利，陳芳開拓的背景故事不只簡明而且更單純，不再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RO北歐諸神，我們用一個母神來代替了所有的信仰……陳芳常常笑，說我跟她也是母神。


　　當然，背景設定是陳芳的專長，我則寫AI。為了精簡人事與減少BUG，我寫了兩個核心程式，一個叫母神、一個叫平衡。


　　母神簡單而言就是GM，由人工智慧來稽查、處理玩家的大小事情。為了把她的性格寫好，我花了很常一段時間才勉強消除她所有的惡意。至於平衡，平衡就是自然法則，我連人格都沒寫進去。


　　這兩個核心缺一不可，基於母神是有人格的高級人工智慧，我擔心她會產生不良的判斷或是思想老化……這在先一步全息化的魔獸世界就發生過。管理的AI伊露恩產生思想故障，傾覆了整個艾澤拉斯，連帶消除了所有玩家的電磁資料。


　　這事件動搖了暴雪的不敗地位，我們公司可沒暴雪那種本可以賠，故我得到很多資源來確保母神不會出錯。


　　我找到的方法是讓平衡來管理母神。


　　只要母神偏差了原本設定的路徑去干涉遊戲世界，平衡就能夠對母神的核心產生制衡，或許拿走她一些權限、或許刪除她一些記憶體……誰知道呢？就跟我們的世界一樣，舉頭三尺有神明，只是這個神明有另一個超越神明的存在束縛她而已。


　　我喜歡這個工作，投入了所有心力。陳芳跟我都是三四十歲的人了，在網路遊戲中已經稱得上垂垂老矣，但這不影響我們熱愛這個新世界。


　　把所有生活投入工作的我們後來乾脆同居了，開口閉口都是新RO的事情。


　　新RO也確實很轟動，封測時開放的五百個名額爆滿，每個玩家都讚不絕口。


　　他們都說：「這才是真正的仙境。」


　　新遊戲難免有BUG，何況是經驗尚淺的國產全息遊戲？最令我驕傲的是，母神修復了大部分的BUG，只有一個地方修不好。


　　負責轉生的巴基利女神，那個部分從最初的RO就被寫死，所有的CODE都以那個NPC為定位展開。可以說那名NPC是RO真正的女神，掌管著所有生死。


　　我們解決了好幾周，最終決定聘請專業的GM來充當那個位子，順便當成客服窗口。這件事解決之後，我們進度超前，只剩下幾個內部的小問題。


　　公司體恤我們，讓我跟陳芳在公測前放了長假。


　　那時真的很美好，陳芳會在我的監督下進遊戲，她玩、我觀察。我們看著NPC們隨機亂數的生活，彷彿那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世界。最開始只有魔物跟人類，修發茲共和剛建國、朱諾剛飛上天……盧恩連影子都不存在。


　　蠻荒大陸，其之中蘊含的意義令我們著迷了。說不定我們的世界也是這樣誕生的，身處於一個外星種族的電腦螢幕中。


　　陳芳創的角色成了第一個有職者，有趣的是，自我們創角色之後『平衡』自動演算，那個世界開始有了不是玩家操作的有職者，還出現了好幾個隱藏的任務。


　　我跟陳芳沒有把這件事報告上去，反而偷偷複製了一份檔案，在我自己的電腦讓平衡繼續演算。我加了好幾倍的速度，看著那些角色生活。


　　然後事情越變越有趣，陳芳創的女騎領洛麗安卡每天都有不同的冒險，在一個又一個尚未開化的村莊間遊走，培訓村勇對抗進逼的魔物。


　　陳芳越來越著迷於扮演洛麗安卡，常常一躺進感應艙就是好幾個小時。我開始憂心，但她只無奈的說：「乃蓉，現實這麼痛苦，為何不讓我多做一些好夢呢？」


　　全息遊戲有法律上的時數限制，但我跟陳芳是業界人士，隨便都能拿到解鎖的版本。而且我實在沒理由能說服陳芳。


　　我們在合作時她就跟我提過了，她病了，還是絕症。如果她想在遊戲中揮霍她僅有的幾個月，那也是她的意願。我能做的只有膽戰心驚的在一旁觀測、修正程式，以免她的遊戲旅程被尚不完善的AI給破壞。


　　原先我們想，我們失敗了。我們創立的不是RO，而是一個沒有章法、空有有職者設定的世界。後來我們才發現我們其實成功了，因為不管怎麼樣，世界都會依循我們寫好的設定發展，沒有設定的地方才是亂數決定。


　　所以當陳芳扮演的洛麗安卡跟幾名有職者創立盧恩米德加茲帝國、並成為創國先賢時，我們兩個歡呼的比遊戲中的帝皇還要開心。


　　當然，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都在陳芳身邊。我有我自己額外的工作跟興趣，所以陳芳其實有很多時間是自己在玩的。我有點自責，因為要不是我放任她，事情也不會那樣發展。


　　她愛上了帝皇。


　　更精確的說，她愛上了遊戲中那名為華森的NPC。








　　我知道的時候，陳芳已經不可自拔了。她央求我，求我替她想辦法讓她活在遊戲中。


　　「我愛他。」一向自制到有點憂鬱的她痛哭著對我說：「我知道這樣很蠢，我知道他只是一個遊戲人物。」她邊哭邊咳，面紙上滿是血水。「但我愛他，愛到甚至害怕起早已接受的死亡。」


　　在那個時候，國外已經做過很多關於意識轉移的研究，還沒有人成功過。我知道陳芳是真的愛上了，不然她不會向我提出這麼愚蠢的要求。


　　「那是個遊戲角色啊。」我複雜的解釋，「妳懂嗎？陳芳？」


　　我像是在跟一個重度沉迷者解釋他愛的、甚至娶來當老婆的艦娘都是假的一樣，陳芳拒絕我的解釋，只是要我進遊戲。


　　她說：「妳見到他就知道了。」


　　我無計可施，只能依著她進一次遊戲。創角色時我想都沒想，隨機讓系統亂數骰了個名字，直接開了GM角色衝到剛開始興建的普隆德拉。


　　「陌生的旅人，妳叫什麼名字？」那名為華森的盧恩新任帝王站在王座前，一臉溫文儒雅的看著我胸前別的管理者名牌，「殷格涅？真是好聽。」


　　我震驚了，我沒想過我們可以這麼成功。以往的全息遊戲NPC只是勉強通過圖靈測試的等級，很多地方都有破綻。但我們的系統不一樣，我們等於是邊進行遊戲邊讓『母神』寫出程式碼，進行相對應的下一步。


　　結果就是，連我都幾乎相信了華森是活生生存在的玩家。雖然明知不可能，我還是檢查了好幾遍我的電腦，確保沒有人駭進我的系統。


　　陳芳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明白了，她訴說著她是如何跟華森一起從小村莊開始並肩作戰、說華森是如何倚仗她身為第一個有職者的能力……她說華森非她不娶，親口允諾了她后位。


　　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陳芳跟我的年代都充斥了老套的網遊穿越小說。何況是這種網遊跟宮廷穿越一起來的複合攻擊？連心理素質應當很好，寫過數本俗濫言情的陳芳都把持不住中了招。


　　最後我依了陳芳，開始偷偷進行違法的試驗。我寄了幾封信給我在美國留學時認識的學長姐及教授，原來大家私底下都在搞這一套。


　　等了幾天還是我的教授說他有個基礎系統，但基於控制的AI不夠完善，還沒做過實驗。我央他寄了一套，整個長假都在擺弄。


　　雖然我知道這流出去會造成社會的崩壞，但那是陳芳，是我從小學就一起上課、一起度過女中跟大學的好友。如果我不做，那陳芳的世界才會真的崩毀。


　　她這麼的幸福，我無法眼睜睜看她消逝。


　　在我忙碌的同時，陳芳也沒閒著。她盡心盡力的幫政權還不穩定的華森拓展版圖，一路將夢羅克、吉芬等地收歸盧恩旗下。


　　或許是誤打誤撞吧，我們真的成功了。在陳芳的狀況糟到無法進感應艙之前，我成功研究出理論上或許能把人類意識轉移進遊戲世界的實驗機。


　　「妳確定嗎？」我對為了多活幾個月而接受痛苦化療、骨瘦如柴的陳芳說：「這是實驗機，而且我無法保證會成功。」


　　「風險是什麼？」陳芳問，「我跟華森快統一大陸了，他這時侯不能失去我。」


　　「死。」我說，「轉移瞬間妳的大腦會被電波破壞……我實在不建議妳嘗試。」


　　「我也差不多死了。」她說，面色枯槁。


　　那天晚上，我親眼看著她跟華森一起打下愛爾帕蘭。在冰天雪地中，剛統一大陸的盧恩帝國帝皇向她下跪，親口向她求婚。


　　「朕之光芒。」他說，「請妳此生只為朕一閃。」


　　她點點頭，淚流滿面。


　　我胸口卻酸酸悶悶，不知道怎麼排解。








　　看著陳芳已然斷氣的肉體，我眷戀的撫過她如同沉睡的臉。她成功了，我看著畫面上的洛麗安卡一臉激動的抱著華森，不忘朝天空比著大拇指。


　　我把手放在螢幕上，悄聲的說：「去吧，陳芳。」我也一樣激動，淚水爬滿整張臉。「妳已經脫離了這個世界的束縛，投向新世界的新生。」


　　處理了她的後事，久病的陳芳過世並沒有引來多少人的意外，她的父母都已亡故，一生孤家寡人的她，末了只有我跟幾個遊戲公司的主管參加葬禮。


　　陳芳下的賭注很大，我跟她都不知道這樣的方式可以讓她存活多久。萬一遊戲關了呢？萬一她在裏面死了呢？只有玩家適用於復活的規則，在沒有玩家的RO裏，永生只是一個寫在程式碼中的多餘設定。


　　何況我們不知道有沒有靈魂、也不知道若真有輪迴，陳芳如此的行為會不會有什麼永久的遺憾。


　　眼看陳芳進入遊戲已經一個月，正在如火如荼的籌辦婚禮……遊戲公司卻打電話來，傳了噩耗。


　　他們說韓國原廠跟他們打代理權的爭奪，最後法院判定我們輸了。我跟陳芳的心血付諸於流水，我們的遊戲被視為侵權，永遠不能上市。


　　我一下被這訊息打矇了，整個人渾渾噩噩。畫面中的洛麗安卡一臉幸福，我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這一切只是個夢境。


　　我甚至無法跟她聯絡，打字什麼的都不能為她所知。像是我們從一開始就從未身處於同一個世界一樣，宛如生與死的距離。


　　技術上來說，陳芳也真的死了。
　
　　我沒有這麼多資源能夠完善這個遊戲，對陳芳而言或許這樣的幸福就夠了，但寫在程式中代碼難以修改，何況我不知道修改會有什麼後果。


　　為了陳芳的介入與穩定不完善的遊戲，『母神』的記憶體已經搖搖欲墜，幾乎要停止運作了。我當然有更新，但我不敢關閉遊戲。陳芳還在遊戲中，我不知道隨意關閉遊戲會造成什麼後果。


　　我想關閉出怪數，讓陳芳所在的新RO不會有魔物，自然陳芳也就不會有死亡的危機。但轉念一想，要是這個世界沒了魔物，我們設定的一切會不會崩毀呢？每段程式碼環環相扣，少了一部分都很危險。


　　就一個造物主而言，我跟陳芳都太生嫩了。何況在我電腦上跑的版本還是不穩定的CB版，巴基利的位子上還是沒人。


　　我突然想到，要是我本人來呢？原本遊戲公司就打算用GM來填補這個位子，既然我有GM帳號，那麼我本人進入遊戲當GM，藉此維繫所有的一切呢？當初GM也有客服人員的成分在，所以有留一個在遊戲中更改程式碼的實驗室。


　　反正我在這個世界也沒什麼可以留戀的，既然如此，為了陳芳賭一把也沒有不好。


　　我、我愛陳芳，一直都很愛。從小時候第一眼看到她開始就不可避免的愛上了。我們成長背景相似，個性卻截然不同……直到決定為了陳芳進入遊戲世界的這一刻，我才驚覺我愛她。


　　「陳芳。」我望著電腦裏一臉專注的洛麗安卡，眼淚又流了下來。「陳芳……」


　　其實我多希望站在她身邊的是我，多希望陳芳對我若有似無的依戀有點回應。我還記得當初要去美國留學時，陳芳跑來我家，抱著我哭滿了一個禮拜。


　　她這人就這麼奇怪，哭了一個禮拜就沒事了，反而還能安慰我，要我盡快熟悉。


　　「這樣我就能去找妳玩了。」剛要結婚的她一臉幸福的說，「說不定蜜月可以去美國呢。』


　　最後陳芳真的來了，孤身一個人。她的未婚夫劈腿，被她抓得正著。說也奇怪，陳芳寫了好幾本膾炙人口的言情跟文藝小說，自己本身的感情卻一蹋糊塗。


　　糊塗到，連我愛她愛了二三十年都沒發現……這又怎麼能怪她呢？連我自己都沒發覺了。


　　「陳芳，我就來。」看著運作中卻開始跳Error的遊戲，我毅然決然的戴上頭盔，強迫自己忘掉若是電腦關機、損壞或是因為我太久沒繳帳單斷電之類的風險。


　　賭它一把，若真的出了什麼事情，至少我跟陳芳是一起的。


　　我們從小就在一起，須臾不離。


　　我鍵入了GM帳密，聽著頭盔的嗡嗡聲……然後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我躺在地板上，觸目所及都是冰冷的電腦與電線。這裏是我當初留下的後門，是讓值班客服修正BUG用的實驗室。


　　我成功了，忍著或許我已經死亡的念頭，我趕緊衝進很現代化的廁所，找到鏡子。鏡子中的我年輕了十幾歲，但還看得出是我。


　　洗了把臉，我按下電腦開關，居然是有電的。打開後的桌面滿滿都是管理這個世界的軟體，卻沒有網路。


　　這是個遊戲，我壓下自己的驚奇，我又不是第一次玩全息遊戲……不過這個世界實在太擬真了，擬真到我分辨不出真實與虛幻。


　　喀喀幾下，我叫出了母神的介面，修改了該更新的地方。然後我熟悉了一下指令，大概知道了我在這個世界有什麼能力。


　　這下可好，我成了這個世界最接近神的存在了。


　　指令中很貼心的讓我能換衣服、觀看NPC的資料……不得不稱讚我寫的AI，母神很完善的替值班人員想好了一切，把很多指令都簡單化了。雖然如此，我卻喚不醒她的人格面，光是撐住這個世界就令她負擔過重，連跟我對話的能力都沒了。


　　摸熟了之後，我悄悄密語了陳芳……我是說洛麗安卡。


　　「嘿，陳芳。」


　　我一閉上眼，就看到遠方的她東張西望，「乃蓉？」她大聲問著，「乃蓉？是妳嗎？」


　　她會驚訝不是沒道理的，我在外頭時也嘗試密語她，但不知道哪裡出了錯，她對我的打字一無所覺。不過我現在跟她身處同個世界，她自然能聽見我的呼喚。


　　「陳芳，我也來了。」我忍不住笑意，「別這麼大聲，我現在是GM帳號……妳低聲說話我就能聽見了。」


　　「真神奇！」她悄聲說，「妳找到方法進遊戲了？」


　　「神奇什麼，這些系統都是我們一起架構的啊？」我回答，「我……我跟妳一樣，放棄了那邊的人生。」


　　「為什麼？」她驚奇道：「乃蓉，妳怎麼這麼傻！」


　　「那妳呢？」我問，「妳為什麼捨得放棄？」其實我真正想問的是，面臨死亡時，為什麼不是因為我而有勇氣苟活，而是為了一個遊戲中的人物而願意去做化療呢？


　　明明她是最怕痛跟醜的。


　　「我生無可戀，而且即將死去。」她說，「與其那樣，不如賭一把，或許能跟華森長相廝守。」


　　「我也是。」我回答，盡可能不讓她發現其實我洩漏了太多愛意。「這遊戲不完善，我得親自進來才能更新。」


　　「發生什麼事情？」她敏銳的問道。


　　我猶豫了會，不知道該不該跟她說遊戲被取消的事情。但又有什麼意義呢？現在的陳芳已經不為陳芳而活，她是洛麗安卡，不需要關心已經成為前塵往事的現實。


　　「沒事，我想遊戲比較適合我吧。」我苦笑，「或許我也能在遊戲中找到我的華森。」


　　笑著，心裏卻一陣刺痛。陳芳點點頭，「我一直很遺憾我的婚禮妳不能參加。」才進遊戲多久，她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個世界。「妳開GM帳號……所以妳接近神嗎？」


　　「是啊，我有管理權。」我看著懷中的平板，心裏一陣得意。能在全息遊戲中發展出這麼方便的管理方式，我真是個天才中的天才。


　　「妳現在在哪裡？實驗室嗎？」陳芳猜出我循什麼管道，「那是在哪？」


　　「這裏不是遊戲地圖，是超然於遊戲之外的空間。」我有點不安的看著偌大的實驗室，「不過我可以傳送到朱諾，妳知道的……那個伊美樂的心臟。」


　　「伊美樂這名字並不存在，乃蓉。」她說，「還記得妳曾經創GM帳號進來遊戲嗎？妳那時候骰的ID成了母神的名字，現在盧恩都信奉殷格涅了。」


　　我啞口，隨便一個角色就能讓這世界天翻地覆……那我跟陳芳的介入……


　　「妳願意幫我們證婚嗎？」她突然問，「華森跟修發茲締結了互不侵犯條約，我們考慮過婚裏在朱諾辦。」


　　「什麼意思？」我聽不懂，我大可以直接傳去普隆德拉啊。


　　「殷格涅的心臟被視為母神的居所。」她笑得俏皮，「這一點倒是跟當初的巴基力天使一模一樣……我想讓我跟華森的婚姻有母神的祝福。」她認真的說道：「對我而言，妳就是我的母神，妳為我創造了這一切。」


　　我摀著嘴，不想讓她發現我哭了。「妳在說什麼啊，陳芳？」我哽咽的：「這是我們一起創造的世界。」


　　「是啊。」陳芳又哭又笑，「所以我才很高興妳來了。」


　　那就是我最幸福的時刻了。








我的介入產生了一點變動，那一天一直沉默的殷格涅心臟突然開始發光，驚嚇了不少朱諾人。他們才剛建國，倚靠的是傳送術來往朱諾。那時候的有職者能力都很強，施放的傳送法陣連一般人都能使用。


　　他們建了華麗的宮殿，蓋在殷格涅心臟的上頭。我在實驗室裏看著他們來來去去，覺得有點好笑。


　　這就是人類，不論哪個世界的人類都崇拜神祇，對稍微不能理解的東西又敬又畏。


　　或許這也是系統設定好的，我記憶中的伊美樂心臟在朱諾大圖書館的地下，有朝一日這裏也會遵循系統的設定成為大圖書館。雖然我能從實驗室傳到任何地方，但我盡量不任意離開實驗室。


　　我害怕對這世界造成不良的影響，何況巴基力當初的用途也就是站在那邊等轉生的有職者而已，我也應當如此。


　　在這裏我能跟陳芳密語聊天、從虛空中叫出RO內建的食物、能思考怎麼融入這世界的生活。我迷上了窺探別人的人生，看這些原本在我眼中只是遊戲人物的人們怎麼的活過一生。那就像是看電影，能快轉能停格，能讀取人生活的軌跡。原本是用來讓GM抓外掛的，我卻拿來觀賞真正的人生連續劇。


　　我本來就很耐無聊的，觀賞他人的人生更是令我熱此不疲。


　　我盡可能不干涉這個世界的原初，對那些被魔物屠戮的哀嚎置之不理。我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陳芳的生活上，她跟華森進展良好，兩人已經準備完婚。


　　陳芳要求他到殷格涅的心臟跟前，向母神發誓。他從善如流的照做了。


　　我看著他們在我面前(從螢幕中看)跪下，看著年紀輕一些的盧恩‧華森仰慕的望著姊姊般的洛麗安卡，親口發誓說他此生非此女不娶、非此人不愛。


　　擔心對系統造成影響的我，破例的開口了。我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成了震撼人心的神諭，我說：「記住你的初衷，莫忘此心。」


　　這就是『母神』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話語，雖然之後有很多描述我如何出現、如何管理世界的書籍，但那都是我登入遊戲時造成的影響與修正過的歷史。我最原初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此而已。


　　為了我愛的好友，告誡她的丈夫。


　　我才一開口，『平衡』就對我做出了警告。我的耳邊一陣耳鳴，本能的知道這是來自另一個AI的制衡。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發現我被『平衡』影響了，不然我不可能孤寂的度過兩千餘年……我不知道這裏跟外在世界是不是一樣的時間，但對我而言那就是扎扎實實的兩千年。我變得冷淡、平心，對什麼都沒太大的反應。


　　平衡知道我一死，這個世界就會崩毀……所以它使我性格轉變，能長久活著而不至瘋魔。但它也害怕我過份干涉這世界，每每當我偶爾做出行動，就會取走我一部分的能力……當然，這是後話。


　　雖然驚訝，但華森不愧是建立盧恩的人，他英挺的眉皺都沒皺一下，「以母神神諭為誓，永不違此心。」


　　他如此堅定、狂熱，使得陳芳又哭又叫的抱著他。在我眼中，他們就是一對佳人，也難怪陳芳願意為了他放棄現實世界的生活，寧願賭一把都要進遊戲來。


　　我痛哭失聲，為陳芳高興也為我自己難過。我的陳芳，我的陳芬真的就這樣離開了。


　　當然，我們還是很常密語聊天……她跟我說她的婚禮將如何盛大、說她都想好要替華森生幾個小王子……


　　我相信了，說服自己既然陳芳過的好，那為了她維繫這個世界也不錯。這時候已經有些有職者達到轉生的境界，我溫柔、友善的與他們對話；我祝福他們並行使我的義務，讓他們轉生。


　　陳芳也來了，我看著她發出金色的光芒，在心中暗暗跟她告別。


　　「再見了，陳芳。」我看著她的雙眼，「妳已經是洛麗安卡了。」


　　她笑得如此幸福又甜美。








　　後來妳也知道的，洛麗安卡死了。我還是密不到她才驚覺不對，強忍著被平衡警告的嗡嗡聲傳到了夢羅克。


　　她在夢羅克登入，親手訓練了這裏刻苦求生的人們，從而翻開了盧恩建國的第一頁。他們尊敬洛麗安卡更勝帝皇。


　　婚禮拖了很久，滿心期待的洛麗安卡卻在最後一刻被通知，新娘不是她。


　　我真正難過的是陳芳連對我都沒說，明明前幾天她才跟我說婚禮終於確定婚期了，因為新帝國而忙碌的華森終於能夠安定了。


　　那已經是我們來到這世界的一年後了，距離華森在我跟前發誓，也有八九個月了。


　　理論上來說，她有跟我聯絡的密語熱線，可以一知道消息就跟我說的。我特地把她的密語弄成會提醒的訊息，她一開口我就能立刻聽到。


　　但她沒開口，她沉默的回到夢羅克，在我們當初思考很久才蓋出來的雄偉金字塔前面上吊。


　　她死時就正面對著金字塔，手裡握著『抱歉，乃蓉』的紙條。我貴為這個世界最接近神明的存在，連她死後有沒有靈魂、去了哪裡都不知道。


　　我光是來到夢羅克、來到她的屍體前就被平衡整得滿臉鼻血。我的五臟六腑翻騰，全身痠痛。但我忍住了，我看著她被解下的屍體，泣不成聲。周遭樸實的人們見我衣著不凡(我穿著GM裝直接傳去)，也沒攔我。


　　隨著我的哭聲，他們漸漸也有人哭了。一個、兩個……最後全城的人都嚎啕起來。夢羅克才是盧恩的重鎮，是盧恩第一個發展起來的都市。這個國家在此立基，開國的二十四名創國先賢齊聚在此，一同推舉盧恩‧華森為帝皇。


　　結果他們的帝皇一上任就展開大清洗，連最開始跟著他，為他捨身奉獻、身心全心全意交給他的洛麗安卡都拋棄了。


　　我親眼看過華森的生平，他過去是個滿腔熱血的人，真的。他正義、善良，真正的愛過洛麗安卡。


　　權力卻腐化了他……更精確來說，『平衡』為了陳芳的干涉，強硬的更改命運，使得這個年輕有為的帝皇讓美貌與財富迷惑，轉而迎娶更年輕貌美、富有的祈克蘭。


　　因為陳芳是外來的干涉，所以洛麗安卡註定得不到幸福。


　　我的身體越來越痛，到了幾乎暈厥的地步。我吐了口血水，憤怒的瞪著天空。「來啊！」我大吼，「就算你貴為系統又怎樣？你是我寫的！你不能忤逆我！」


　　像是為了證明『平衡』在這個世界有多大的權利，我暈了過去，然後在實驗室醒來。


　　實驗室的螢幕上撥放著我一點都不想看、盧恩帝皇率軍血洗夢羅克的畫面。


　　因為洛麗安卡被虧待了，她的『故鄉』的人們奮起反抗盧恩……帝皇唯恐好不容易穩固的政權再度動盪，殘酷無情的屠滅了夢羅克。


　　之後的史書，都只提到夢羅克人叛變，引發夢羅克內戰。創國先賢洛麗安卡戰死，帝皇哀働之餘賜『一閃』之名，親手葬了她。


　　只有我知道不是這樣的，只有我。但我無計可施，我的一舉一動都在『平衡』的掌握中……後來我都直接叫他『系統』。我能做的只有寫下真相、努力的記住這件事。


　　失去了洛麗安卡、失去了陳芳，我對這個世界感到失望、痛苦。我像是自囚，被半拘禁的限制在小小的實驗室裏。為了解悶，我只能一遍又一遍聽著前來轉生的有職者的故事，窺視他們的人生。


　　兩千年來，周而復始。我不關心為什麼這個世界會存在、不在意為什麼政局混亂、魔物猖獗。那都是一開始就寫好的，由沉睡的『母神』跟維持系統運作的『平衡』去管理的事情。


　　我就只是個被困在這世界的GM，代替巴基力負責賜予有職者轉生的人而已。


　　這份工作無窮無盡、沒有終結的一天。我曾想過自殺，但系統不讓我死……只是害我多留幾道割腕疤痕。


　　直到好久好久以後，某一天我在窺視當初寫的CODE時，才突然翻到一個計畫。


　　那是不在我跟陳芳的計畫中，遊戲公司獨斷請工程師加入的。原意是好的，增加機率性的戰場事件，讓玩家不會太無聊。


　　那是一個小背景故事，漏洞百出，也沒交代原由……只說魔族軍隊突然出現，席捲盧恩。


　　我不以為意，放著繼續看其他的程式碼。直到某一天，吉芬塔突然轟的一聲傳出巨響。大法師亨德麥斯召喚出不存在於這世界上的魔族軍隊為止。


　　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得全力阻止『魔物攻城』的事件發生，那個計畫書並沒有寫完，而是寫到了一半。


　　寫到一半才是最慘，那代表魔物攻城只有開端，沒有結束。所有的後續都由兩個核心AI隨機模擬出最合理的結果。如果我沒有成功阻止……這個世界將迎來他最終的命運。


　　盧恩將亡，世界毀滅。


　　這是我自陳芳死後，盼了兩千年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