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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日期一天一天地接近畢業舞會的時間,A焦慮的情緒就變得越來越強烈。

今天在走廊上,正要從化學教室前往自己置物櫃的A,碰巧撞見了一個害羞的男孩在對某個女孩提出邀約,而這使A感到更加煩躁了。「走開,別擋路。」他硬是從兩人之間擠了過去,把那男孩嚇得跳了起來,還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他來到自己的置物櫃旁,把手上的教科書和筆記本塞進櫃子裡,然後碰的一聲甩上鐵門。劇烈的動作稍微抒發掉了他內心的不適,但他的焦慮感似乎沒有因此而消失。

該死——該死的F。

他才沒有在等對方約他去參加畢業舞會。他才沒有。



放學後,A依然和往常一樣,在校門口與等待他的F碰面。他是故意的;他其實不需要每天都在自習教室留到最後,也不需要刻意把置物櫃裡的東西全部整整齊齊地擺好,但自從他發現F都會在校門外的長椅旁等他後,他就更喜歡拖拖拉拉了。

知道F無論過多久都會等他,這使他想要透過一點點自我中心的恣意妄為,來展現他對對方所擁有的掌控力。

但是今天,見到F時,平時總喜歡去搓揉他頭上蓬鬆灰髮的A,卻只想用手拍打他的後腦勺。——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邀請我去舞會?混帳東西,可惡——

「你看我的眼神好像快要把我的臉燒穿了。」F對他挑起眉。「今天誰又惹你生氣啦?」

「⋯⋯關你屁事。」A撇開視線,把背包從一邊的肩膀甩到另一邊。「走了,要是麵包冷掉,都是你的錯。」

說完,他逕自往人行道的右手邊走去,看也不看F一眼。

他的目標是街角的那間麵包店;平時下午四點,是他們新一批麵包出爐的時間。A在腦中想像著新鮮麵包溫暖的麥子香氣,忍不住加快腳步。這種時候,除了毛茸茸的布偶,只有剛烤好的麵包才能稍微撫慰他的心情。

他的眼角餘光看見強壯高大的身影,就在他的右後方一步遠的地方。此時,他真不知道他是想要把這人一腳踹開,還是把他壓在牆上、逼問他什麼時候才要開口約他。

推開麵包店的玻璃門,一股撲鼻的香味就撲面而來。A深吸一口氣。他轉身拿起托盤和夾子,開始認真挑選起今天想要的麵包。

他拿了一個菠蘿、一條軟法式麵包,正要轉身準備去結帳,卻一頭撞上了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的高大男孩。

「靠,你嚇死誰!」A脫口而出,聲音使店裡的其他客人對他們的方向投來了狐疑的目光。「幹嘛不聲不響地靠這麼近!」

「我只是看你盯著那一排麵包超過兩分鐘了。」F微微一笑。「如果你陷入選擇障礙,我可以幫忙啊。」

A怒瞪著他。「沒人需要你幫忙。」他壓低聲音,不想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F歪著頭看打量了他一下。「你在煩惱什麼嗎,A?」

這個問題使A暗自一驚。但他拼命壓住自己錯愕的表情,不想讓F看出自己的反應。「誰、誰在煩惱啊——我只是——」一時之間想不出該怎麼

F張開嘴,又默默地閉上,只是直直地看著他的雙眼。「A,你是不是⋯⋯?」

A把盛有麵包的托盤硬是往F的手上塞去,打斷他的話。「被你浪費時間到麵包都硬了!這筆帳算你的!」

說完後,他便扭頭大步走出了麵包店。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動作夠快,所以F不會看見他滾燙漲紅的面孔。



拎著F替他結帳的麵包,A爬上自家公寓的階梯,腳步聲和他的心跳速度一樣快。離開麵包店後,F似乎就一直有話想要和他說,但是A卻一點也不想聽。直到來到公寓大門前時,F和他說了明天見,A便頭也不回地跑上了樓。

一進家門,他擱下麵包的袋子,連享用的心情也沒有,便一股腦地往房間跑去。他撲上床,把臉埋進塞在床與牆角之間的小狗布偶中。

「可惡⋯⋯」A喃喃說著。那個該死的動物怎麼還不開口?難道⋯⋯難道他真的沒有打算要邀請他去舞會嗎?

他和F的關係,一直都處在一個不上不下、似有若無的狀態。從一開始的衝突(雖然現在也沒少過),到現在看似很親近、卻也說不上究竟是什麼關係的狀態,A覺得他已經用盡所有辦法了。在學校製造巧遇的機會不少、在課堂上利用一些小技巧讓自己「不得不」與F分在同一個組別,到後來又「意外」發現F和他回家的路大致相同,他覺得一切都在自己的計算之中;但是畢業舞會——他要怎麼「不經意」地讓對方提出邀約?就算是A,也有能力所不及的事情:尤其在面對總是平靜、對他又幾乎(對,他只認定是「幾乎」)百依百順的F,他永遠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對他,真的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嗎?

看著F每天願意等待他放學一起走路回家的行為,以及各種被他無理取鬧又幾乎毫不還口的反應,A寧可相信是有的。

但是⋯⋯

「啊,靠,真是煩死了!」A翻過身,把小狗布偶壓在臉上,感受著它柔軟的人造毛皮。

高中生涯只有一次的畢業舞會,如果F真對他有那麼一點點的感覺,那麼他就一定不會錯過與他跳舞的時機。

只是這對A來說,大概是他最沒有把握的一件事了。



又三天的時間過去,這段時間裡,F就像是不知道學校要舉辦舞會一般,和平常的舉動並無二致。他們依然會在同一個班級上課,放學後同路回家,但F完全沒有要提起舞會的意思。

A知道略微孤僻的F,平時對於學校的活動不太有興趣,但這也未免太過冷淡了吧?

直到這天,在街口的麵包店前等紅綠燈時,F終於開口了。

「A。」他的口氣很平淡,像是要討論學校的什麼作業似的。「你要和我一起去參加舞會嗎?」

這個問題來得過於突然,使A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不,邀約去舞會不應該是這種口吻吧?F不是應該要找一個安靜的時刻、認認真真地看著他的臉這麼說嗎?但現在,F甚至沒有看他,兩眼看著對街的交通號誌,好像他答不答應都無所謂似的。這種態度⋯⋯他要是答應了,那他還有什麼價值可言?

「——原來你也知道有畢業舞會?」還來不及煞車,A就脫口而出。「但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還有很多人想跟我去跳舞呢,我為什麼就要跟你?」

腦中的他好想要踹自己一腳。

「噢。」F終於看了他一眼。A無法解讀他的眼神,接著對方只是點了點頭。「好。」

好?好個頭⋯⋯

一直到回到A加樓下時,F都沒有再提起舞會的事。只有在A準備打開公寓大門時,他才說了一句:「你可以和其他人去跳舞。我不會介意。」

「什麼——」A回過頭,錯愕地看著F轉身,往街道的另一邊走去。「你這個混蛋!你給我回來!」

但是F只是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好像完全沒有聽見他的話。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的A,抱著他的小狗布偶,卻怎麼樣都無法等到睡意來臨。



眼看這個週六,就是畢業舞會了。週五放學時,A再也按耐不住。

自從他一個口無遮攔地回絕了F的邀約,對方就隻字不提,好像完全忘記了有畢業舞會這檔事。這使得A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和對方共處。週四放學時,F甚至沒有像平常一樣在校門口等他,而A死也不願意對自己承認,當他走出校門、卻沒有看見熟悉的身影時,他只感到一陣恐慌。

不,不可能,眼看畢業在即,F不可能就這樣被他推走的。

週五,F在學校看到他時,甚至沒有和他正眼對視;他的視線就像是從他的頭頂劃過,或者把A視為一個透明人。但是A不准任何人把他當成空氣;尤其是F。

那天放學,他比任何時候都要早離開校門,站在平常與F會面的地方。當他看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時,他便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臂。

「F!」

F只是抬起眉,看了他一眼。

A挫敗地低吼一聲,拖著他往旁邊的小巷裡走去。他有點擔心F會甩開他的手,但對方意外地只是沈默著,跟在他身後。一進入小巷裡,A便轉過身,衝著A的臉吼道:

「明天你跟我去舞會!」這句話一說完,他便感覺到臉倏地發燙起來。該死,他怎麼會落得這個地步?「你聽見了嗎?不管你最後約了誰,你都去給我回絕掉!我不在乎。你只能跟我去舞會。」

F只是聳著眉,低頭看著怒氣沖沖的A,使他更感到惱怒。「是你說不想和我一起去的。我不想勉強你。」他聳聳肩。「你也知道,我向來對學校的活動沒什麼興趣,如果你不——」

「我只是不爽你約我的方式!」A怒視著他大叫。可惡,他到底還要他說多少這種難為情的話,才會聽懂他的意思?「你那是什麼沒有誠意的邀約?有誰會接受啊?」

「那你覺得怎麼樣才有誠意呢,A?」F微微勾起嘴角。

下一秒,他突然往前站了一步,使A不自覺地向後退去,背部撞上後面的磚牆。F高大的身軀突然距離他好近,使他感覺自己吐出的鼻息都反彈回自己臉上了。他的手撐在A的頭兩側,將他困在雙臂之間。

「你願意和我去參加舞會嗎,A?」F淺灰色的雙眼直直盯著他,A幾乎能在深沈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這樣夠有誠意了嗎?還是你希望我單膝下跪,更有紳士風度一點?」

A像是被貓咬了舌頭,瞬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接著他用力推了一把F的胸口。「你幹什麼!好好說話⋯⋯」

接著一張嘴堵上了他的嘴唇,把他還沒說完的話吞了下去。A發出一聲悶住的驚呼。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這傢伙的嘴唇,比他想像中的柔軟。但接著他的大腦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被燒壞了一般,他只能愣在原地,承受對方的輕吻。F的動作並不粗暴,也沒有停留非常久——但A失去了計算時間的能力。

當F終於向後退開時,A還沒有回過神來。

「和我去參加舞會吧,A。」F低聲說;他的臉只距離A的鼻尖不到三公分的距離。「不要再拒絕我了。否則就沒有下一次囉。」

呆了半晌,A才終於對他吼道:「——這種事,不是你說了算!」他一把推向F的胸口,但不知為何,他的手有些虛軟無力。

F對他露出了淺淺的微笑。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A突然覺得平時那個總是平靜的男孩,突然變得有些邪惡。



站在學校活動中心的大門口,A的視線就是無法轉向F。他一隻手臂下夾著一隻毛茸茸的灰狼大布偶,另一手則插在西裝褲口袋裡,打死不願看向站在他右手邊的男孩。

「準備好了嗎?」F的聲音從上面傳來。

A可以聽見雙扇門的另一側傳來歡快的音樂聲。他深吸一口氣。

F出現在他家樓下時,沒有帶著邀請舞伴時需要的胸花,而是一隻巨大到幾乎擋住他半個身子的灰狼布偶。不知為何,A一眼就覺得他是故意的——那隻狼的模樣,與F有股說不出的相似感。

F說什麼也不讓他把灰狼放回家裡。他只是強行抓住A的手腕,硬是拉著他往學校的方向走去。在那個意外的吻之後,F對待他的態度,就出現了微妙的變化。他再也不是那個平時溫和的孤僻男孩,反而變得有些放肆——至少這是A的形容。

雖然一路罵罵咧咧,無論如何,A還是跟著他來到了學校。兩人站在活動中心門口,裡頭的舞會早在半小時前就開始了。

「早就準備好了,你這白癡。」A哼了一聲。

F低聲笑了笑,為他推開了活動中心的大門。

裡頭的迪斯可旋轉燈,將平時醜陋無比的活動中心照射得光彩奪目;穿著西裝與禮服的男男女女們聚集在中央的舞池裡,隨著熱烈的音樂擺動著身子。舞池四周擺著許多圓桌和椅子,沒有下去跳舞的畢業生們就坐在桌邊聊天,等待慢歌的到來。

F領著A來到其中一張桌子邊,讓他把灰狼布偶放下。A悄悄地瞥了他一眼。身穿灰色西裝的F看起來比平常更高了,西裝的剪裁使他的肩膀看起來更加寬闊。他感覺到臉頰開始發燙,便立刻轉開頭去。

「怎麼了,A?」F在他耳邊低聲說。「你在偷看我嗎?」

「誰要偷看你啊!」A隔著音樂聲大叫。「我只是在看有沒有其他認識的人!」

「今晚當你舞伴的人可是我呢。」他湊近A的耳旁。「那麼,請問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你跳一支舞呢,親愛的?」

A好想對他大叫。但是此時吵鬧的快歌切換成溫柔的慢歌,會場的燈光也暗淡了下來。為了不引起其他人注意,A一把抓住他的領帶,把他往下拉到自己面前。

「你要是敢踩到我的腳,你就死定了。」他嘶聲說道。

在黯淡的燈光下,他覺得F的眼睛幾乎在發亮,像是一隻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