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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六

　　「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我是說みこち。」

　　過了月餘，傷勢終於好了些的彗星，暫代了貼身護衛職務，讓白銀久違地放放假。此時聽見這個問句，臨時護衛滿臉莫名其妙地看向她的長官。

　　「什麼意思？」

　　「最近有不少人對可愛又溫柔的みこち感興趣呢。」

　　「哈啊？誰？」

　　不知火瞥了眼彗星，見她眉頭緊皺。

　　「我也不是很清楚，ポルカ是這麼說的。」將軍隨意地回道。

　　「那傢伙……怎麼沒跟我說。」彗星咕噥。

　　不知火偷笑。

　　「嗯，所以在問你打算怎麼辦。」

　　浪人緊擰著眉思考。

　　「通通砍了？」

　　將軍笑出來。

　　「怎麼說都不行吧。」

　　「不行啊……」彗星遺憾地嘆息。

　　不知火笑盈盈地等著下文，臨時護衛卻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紙張筆墨沙沙作響，切過窗格的陽光安靜地拉長偏斜。

　　直到白銀回來，臨時護衛都沒有給出答案。

　　打算怎麼辦？

　　巫女於她而言，就是笨得會在家裡跌倒、固執得不曾離開工作崗位，非常……努力的人。尾丸也跟她說巫女看資料看到打瞌睡的頻率降低了不少。

　　跟剛離開西城那時候相比，真的是進步了很多。不只是瞌睡少了，話也說得多了，而且出乎意料的有趣。難以想像曾經的巫女半天說不出兩句話。

　　而再之前的她更像是另一個人。

　　觥籌交錯間機關算盡的言行、一方榻榻米中懾人心神的舞。高不可攀的聖潔，又留那細細的線頭任人去尋。

　　那個晚上那頭除盡珠飾的粉髮鋪在床舖上，幾個時辰前還盛放著的櫻，花瓣盡落躺在棉被形成的冬雪上，毫無溫度地笑著。

　　畢竟是身不由己。

　　而後櫻在茶屋、在舞台上一次次抗過凍人的慾望、一次次綻放，展現純粹無垢的美麗。

　　似乎只有這短短片刻，她才真實存在於此。

　　最後見花魁手捧帳幔孤立於場中，浪人真不意外。櫻花魁只存於這條花街、這間茶屋、這一小塊榻榻米。而今這裡不再需要花魁，花魁便沒有存在的必要。

　　只是世上少了這樣美麗綻放的櫻花，未免可惜。

　　彗星只是單純地這麼想而已。

　　至少當時是這樣的。

　　巫女從偏院走出來，四下張望，看見了她。翡綠的眼眸瞇起，咧開嘴朝著她笑。

　　不再拘謹克制、不再刻意而起，純粹的，年幼而傻氣的笑容。

　　浪人揚起嘴角。

　　櫻再次綻放了。










　　「可是我到底要怎麼開口？現在的狀況來說，感覺不是有點狡猾嗎？」

　　「什麼意思？」白銀問道。

　　「就是，呃，她都在我家住這麼久了，可能，大概，不是，有那個意思？如果我突然，這個，不覺得有點像，威脅嗎？」浪人雙手左右比劃。

　　「原來如此，這種立場確實有種很難拒絕的感覺呢……」護衛語氣跟著苦惱了起來。

　　不知火嘆了口氣。

　　「你們一定要在這種時候聊這個嗎？我這裡可是在工作耶。」

　　「沒辦法啊，我又不能去ポルカ和みこち那邊聊。」彗星理直氣壯。

　　「這樣我是要怎麼做事？」

　　「不要管我們就好啦。」

　　白銀輕笑聲中，將軍又嘆了口氣，放下筆。

　　「不然我分間房子出來，你去問問みこち要不要？」

　　「喔？」浪人表情一亮，可轉瞬間又複雜起來。「萬一她說要怎麼辦？」

　　將軍與護衛一起笑出聲。

　　「那你也只能繼續加油囉。」半精靈揶揄。

　　「唔哇……我可不擅長這種事啊……」彗星一陣呻吟。

　　白銀收斂笑聲，開口道：「但是我覺得沒問題的。」

　　「真的嗎？」彗星抓住護衛的手臂，雙眼光芒大放。

　　「呃，我也不能保證啦。」白銀移開視線。

　　浪人哭喪著臉胡亂發出各種噪音。

　　「好啦好啦，總之我先把房子準備起來吧。」不知火笑道：「河邊那間風景很好，我一直藏著沒分出去。」

　　「吶……ふーたん……」

　　「別擔心，被拒絕不過就是再出差個半年的事情，西城大名一直都很想念你呢。」

　　「真的不要。各方面都不要。」彗星哀嚎。

　　白銀笑著拍了拍肩上的藍色腦袋。「也不用急吧，可以再觀察一下啊。」

　　「唔。」彗星頓了頓。「要是有別人先出手怎麼辦？我總覺得以她的個性可能真的會答應。」

　　兩人沉默。

　　自卑於身份，不顧本心只求有容身之處，若對象又是幕府裡那些小子更無其他憂慮。

　　這樣的發展清晰真實得過頭。

　　「……すいちゃん。加油。」白銀認真道。

　　「我等等跟ポルカ說再多盯著點。」不知火聲音低沉，橙色的眸子盯住浪人。「不過這些都先不管，すいちゃん你一定要好好跟人家說清楚，這才是最重要的。」

　　彗星站直身子，按住腰側刀鞘。

　　「當然。」









　　說是這麼說，對於要怎麼開這個口，彗星沒有一點頭緒。

　　這件事堵著她的思考，回家的整路都沒說什麼話，導致巫女一進門第一句就是關切地問她：「怎麼了？傷口在痛嗎？」

　　彗星多希望原因有這麼單純。

　　她的回應不夠即時，巫女已經翻出藥膏，作勢要拉開她的衣襟。

　　「不是啦。」浪人抓住她的手，剛想著這人怎麼脫她衣服脫這麼順手，緊接著就想起這段時間八成時間都是巫女幫她換藥，莫名羞恥起來。

　　巫女困惑地看著她。

　　「那是怎麼了？」

　　彗星表情戲劇性地扭曲。

　　見不是身體有狀況，巫女安心地笑出聲，拍拍握緊她的手，半安撫半揶揄地又問了一次：「怎麼了？」

　　浪人持續沉默，內心的掙扎全表現在臉上，巫女頗感好笑，耐心地等著。

　　終於，彗星抬起頭，神情視死如歸似的，巫女隱隱覺得她好像看過她這個樣子──

　　「みこち，想要自己的住處嗎？」

　　「……欸？」經過這麼長時間的鋪墊，迎來這個問句，巫女滿頭問號。

　　「就是，你看，我這屋也不大，擠了兩個人，怕你住著覺得憋屈什麼的。而且，當初你是沒辦法才跟著我住的嘛，現在ふーたん那邊有房子可以騰給你，怎麼樣？」

　　「就算你問怎麼樣……」巫女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腦中當真是一片空白。

　　她下意識看向彗星，卻見她顯得很擔心的樣子，更加摸不著頭腦。

　　她想了半天，問道：「すいちゃん，跟みこ一起住會覺得困擾嗎？」

　　「不會！」

　　即答啊。巫女笑。

　　「みこ也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啊。」

　　「啊，是嗎，這樣啊。」

　　浪人看起來安心不少，巫女又困惑又好笑道：「你因為這個問題困擾了整路？」

　　「是……嗯？」彗星整個人一僵。「……不是。」

　　巫女大笑：「到底是怎樣啦！」

　　彗星又表演起百變五官，巫女的笑意停不下來。

　　浪人終於停下，抬頭仰望屋頂，對自己大嘆了一口氣：「真難看啊。」

　　說完，她總算再次正視巫女，藍眸透出的認真讓空氣都微微凝滯，巫女下意識放緩了呼吸。

　　她聽見彗星的聲音說：「みこ，做我的妻子吧。」

　　巫女徹底呆掉了。

　　「抱歉啊，這麼突然，但是我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彗星緊跟著解釋了兩句，可看巫女的樣子根本什麼都沒聽進去，只得閉上嘴巴，努力壓制自己的躁動等對方回神。

　　良久，她聽見一句帶著顫抖的「為什麼？」

　　巫女滿臉不解，毫無欣喜之意，彗星心中一堵。

　　她握緊她彷彿想抽離的手：「因為我喜歡你啊。」

　　巫女連連搖頭。

　　「みこ只是一介遊女……」

　　「那是以前，你現在已經是幕府官員了。」

　　巫女搖頭搖得更大力，使勁抽回了手，在自己胸前捏緊。

　　「みこ是遊女。」她說，神情哀戚。「遊女不為武士妻。」

　　「我又不是武士。」彗星按捺著脾氣反駁道。

　　她難受地閉上雙眼。

　　「不是的，すいちゃん，不是這樣的。」

　　浪人急躁道：「不然是怎樣？你明明知道身份根本算不上理由──」

　　「みこ、」巫女乾啞著聲音道：「みこ不會有孩子。」

　　彗星一怔，迅速理解了緣由，眼眶發熱，胸口疼得難以發聲。

　　「我不在乎。」

　　「騙人，怎麼可能不、」

　　「我不在乎。」彗星語氣強硬地重複。

　　「……騙人。」

　　「真的，相信我。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明明就很多次。」巫女委屈地說。

　　浪人一時語塞。

　　捉弄對方實屬她的一大愛好。

　　彗星深吸一口氣。

　　「抱歉。」她老實地道歉，伸手觸碰巫女的膝頭。「但是這次真的不是騙你。」

　　「我不在乎，也從沒想過要有孩子，吶？」

　　她輕輕覆住她的臉頰，復又看見濕潤的綠眸。

　　「我會想和你成婚，只有一個原因。」

　　「只是喜歡你而已。」

　　「除此以外，什麼都不需要。」

　　濕潤很快就成了汪洋，流過她的手背。

　　彗星一次又一次抹掉源源不絕的淚珠，柔聲問：「みこち呢？其他都不要管，我只要聽みこち真正的心情。」

　　巫女看著在淚水中糊成一片的藍色，始終無法理解。

　　不論階級、不論身份應該只是美好的說詞，連在游女的白日夢中都不曾出現的幻想。那樣清澈的目光就算真的存在，也不該出現在她卑微的生命裡。

　　她一生的幸運與幸福，早就成了安穩的工作、平靜的生活、珍貴的友人，如何還能奢求更多？

　　她始終不敢想。

　　「みこ、」

　　也不曾祈禱。

　　「也、」

　　──她不相信自己的話語，

　　「喜歡你。」

　　笑容穿透滿眶的眼淚，她被緊擁入懷，又沉又急的鼓動貼著她的額頭，輕柔地說：

　　「那，做我的妻子吧。」

　　巫女閉上眼睛，緊緊地抓住彗星的衣衫。

　　「……嗯。」

　　──卻依然有人替她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