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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海》

　　>月光泡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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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紺不喜歡海，這是卡在他眼底的那個傢伙所不知道的事。

　　他說他們曾在清晨時去過一片海灘，那時的天空還沒亮起，淺灰色的雲霧中摻著幾抹輕淺的藍，像泡泡剛出生的色彩，然後隨著浪潮緩慢沖刷的聲響漸變成黎明似的蛋白芒光。於是一晚就那麼過去了，在他與那個黑髮傢伙沉默地並肩坐著的同時，被他們撕下來披在肩上的夜幕就那麼褪去了色彩，笑聲停了，從肉眼能捕捉到的海平線最遠處升起的金陽射出了長矛，將飄在夜裡的泡泡一顆顆戳裂。一晚就那麼過去了，他說，而當明日變成今日也不過就是這麼回事。

　　一成不變。他鬆開環抱在膝上的雙手，向兩旁的沙灘地撐去，倒映著海波與天空的那雙眼看上去並不是非常自在，好似他確實如他所說的厭惡著面前的海。前夜朔於是沒忍住一笑出聲，說那你現在還找我來這種地方不是自討苦吃嗎，紺。偏偏選了一個觸景傷情的地方，好像要讓他往後的名詞記憶裡也染上同樣的氣味，是海風的鹹澀與身旁傢伙身上隱隱帶著的雜亂香水氣息，一切都在混亂中井然有序地被面前的海水覆沒。啊，前夜朔覺得自己好像快懂了。關於明日紺討厭大海的原因。

　　他總是這樣，總是自顧自地將自己與某任情人的回憶兀自塞入前夜朔的腦海裡頭，然後以你難道不是想和我成為同盟好友嗎的挑釁眼神回應。前夜朔拿他沒辦法，最初說想成為朋友的人確實是他自己，所以此時他也必須盡到一個稱職朋友的責任（至少對他而言），將明日紺眼裡的那抹刺眼憎恨感挖出來吞下。

　　那麼紺啊，明日啊。我們接吻吧。
　　……哈啊？
　　別跟我說這不是你的目的之一啊，哈哈。

　　前夜朔說完便側過身去，沒甩開掌心裡覆著的沙就伸手去拂上了明日紺的後腦，一雙亮黃色的眼睛像從烏雲裡探出的月光，藉著太陽的光芒刺入了明日紺眼裡。他僅僅給了對方不過幾秒的反應時間，爾後在察覺到了一絲細微的彆扭退讓後笑著湊了上去。濕軟的唇瓣不意味多了些鹽似的鹹味，但大抵還是他所熟悉的明日紺的味道，像泡泡水翻灑在他們唇齒之間，苦澀而刺鼻，脆弱卻固執得很，捲繞在一塊的舌尖只得強硬地碾碎所有障壁。前夜朔按緊了掌心，在中途伸出另隻手去扯過明日紺的襯衫衣襟。他聽見物體陷入細沙裡頭的聲音，或許是明日為了穩住身子而向後摁去的掌心，於是前夜朔更進一步的逼近。

　　他從沒有真正想從明日紺身上掠奪走什麼，那傢伙的內在可遠比外表看上去還要貧瘠。可前夜朔也知道明日紺藏起的情感對他自身而言已然過於巨大，像有朝一日會在某個他回過神的剎那將那長髮青年的身軀壓碎在原地，或說那傢伙身上早已遍佈著各種裂痕，源自他與他諸多一夜情人來不及在一晚中互舔完畢的傷，所以他獨自留著那些不堪而可憐的碎片飄入了清晨。一顆泡泡本能是顆完美的球形體，但如今的明日紺只能說是沾附著許多或大或小或成型或只是殘沫的畸形蜂巢。偶爾前夜朔也會想，眼前的傢伙好像不只僅僅是一個人，那雙眼裡的夜晚容納過太多、太多陌生卻異常親密的存在。是即便他伸出雙手試圖去掐住對方脖頸時也無法一一扼止生息的靈魂泡沫，就那樣染進了明日紺的生命裡。

　　「……你啊。」前夜朔在思緒重新著根後鬆開了明日紺，雙手覆在對方髮絲上，向後退了一小段距離：「……現在還是那麼討厭大海嗎？還是稍微沒那麼厭惡了點？」

　　聽聞了問句的明日紺則挑起半邊眉梢，還有些氣力不穩地輕喘著氣，毫不留情地瞪向前夜朔，彷彿對方口中的問題在他聽來實在愚蠢到不行。

　　「……語氣還真是認真呢，前夜朔。還以為你想說什麼，結果是這種無聊透頂的話嗎——」他用力地嘆了口氣，隨後放軟了身子向後倒去，就那樣沉沉地躺上沙灘。

　　此時海水已然漲到他們足邊，浸濕了一小部分的褲管與鞋，但明日紺與前夜朔似是都沒打算就此移開身子，就那樣沉默地維持著一俯一仰的姿勢，錯開著視線分別投向地上的夜與天上的藍。是泡泡出生的色彩啊，明日紺在觀察到頭頂的慘白清晨逐漸透出了 越漸清晰的藍之後，稍微瞇起了眼。前夜朔則在想著那明日紺能好好迎接他的明日了嗎，本來也是為了讓這傢伙得以好好度過今晚而選擇來到這片沙灘，那麼他的目的達成了嗎。

　　於是一晚就這麼過去了。

　　「……一晚就這麼過去了啊，朔，前夜朔。」
　　「是啊，就這麼過去了，紺。」

　　明日紺側過視線看向了前夜朔，後者則在接收到對方投來的目光後，稍稍地垂下眼睫，隨後識相地別開，看向了遠方的海與天空。而當明日變成了今日也不過就是這麼回事，而當昨夜變成了過去也不過就是那麼回事。前夜朔想，也許明日紺喜不喜歡海並不是他能靠一個吻、無數個吻甚至一場交歡就能改變的事，他只會在伸手挖掘時掏出一坨泡沫，那些圈起指尖來就能吹出許多泡泡堆成巢狀飛行物的虹色液體。

　　……那麼紺啊，明日啊。
　　嗯哼。

　　沙灘被前夜朔的指尖輕淺地留下幾道抓痕，他彎下身去，親了一下長髮青年的額。

　　……也讓我一起討厭吧。討厭這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