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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拉瑪的街道靜得讓這座城看似荒廢已久的空城。
　　過去，街上佇立著整齊的燈架，架上用拉瑪郊區特產的鋼鐵製成的燈座，每逢黃昏時分會在夕陽投射下映出漂亮的琥珀色。隨著夜晚的腳步接近，居民會齊聚街旁，在日落的那一剎那，一同點亮家門前的燈座，讓整條街被鵝蛋黃的光芒環繞。
　　曾幾何時的繁榮景象，在現任拉瑪王的暴政之下儼然變了調，整排的燈架倒的倒、斷的斷，疏於維護而早已鏽蝕的燈座，除了鐵鏽的暗褐色，已然不見其他的色彩。
　　薄霧瀰散，拉瑪深夜的市街彷彿被一股詭譎的危險所包圍著，如瘴氣般深入每條巷弄。居民各個足不出戶緊閉門窗，深怕一旦出了家門，也只是把自己往鬼門關送。
　　在杳無人煙的昏暗街道，行走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艾凌在前頭提著油燈引路，隱約照亮路旁幾處被燒毀的建築殘骸，走在他身後的奧萊恩則一路緊鎖著眉。
　　「情況又比上次來的時候更糟了。」
　　「可不是嗎。聽說前幾天國王才又派鐵騎隊來大鬧一場，大概半條街的房子都毀了。」
　　不似平常嬉笑時略帶的輕浮語氣，艾凌只是平淡地陳述著他所知道的事實，奧萊恩從背後看不到他的臉上此時究竟掛著什麼樣的表情。僅此一次的簡短對話，兩人之間陷入了沈默，這也是平時夜巡市鎮的常態。
　　奧萊恩平時不是個話嘮，就算一路上沒出聲，艾凌大概也習以為常。然而平時只要五分鐘不講話便會難受得開始沒話找話瞎扯的艾凌，每當夜巡踏入城門的那一剎那就會像變了個人似地安靜下來。
　　對此奧萊恩雖然也曾經猜測過中邪的可能性，但比起那些常人觸及不了的異次元傳說，他寧願去相信更有理論根據的事實。
　　身為打從出生就待在王宮被保護得好好的一國王子，奧萊恩的人生至此除了差點被刺客（兼現任隨從）暗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經歷。相較之下，身為平民的艾凌，當他走上刺客這條路時，或許早已背負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對此奧萊恩曾試探性地詢問過當事人，但在對方打馬虎眼之下，內心抱持的疑問始終得不到解答。
　　現在的他，只能盡力去兌現當晚以自身性命交換來的承諾－「還給大家一個可以隨時展露笑容的拉瑪。」
　　「我會做到的，絕對會。」
　　握緊雙拳，奧萊恩喃喃自語道，卻冷不防被潑了盆冷水。
　　「做到什麼？成功跟紡告白嗎？」
　　「你這小子在胡扯什麼？！」
　　「開玩笑的，現在可不是愉快的惹毛奧萊恩時間呢。當時放過你一命，可不是為了讓你現在在這變成別人的刀下亡魂吶！」
　　說是遲那是快，奧萊恩才覺不對勁準備拔劍，接連兩發苦無早已搶先一步直直射向背後準備撲上的黑影。武器落地的金屬撞擊聲伴著大小不等的回音，卻不聞一絲人聲，讓奧萊恩不禁蹙了蹙眉。
　　「你把人家宰了不成？上次不是跟你說過就算是刺客也要先留個活口嗎？」
　　「咦？不會吧？以剛剛的角度來說，輕傷大概就是兩條刀傷，重傷也頂多在肚子捅個小洞而已，出不了人
命啦！」
　　「你是打算在人家肚子捅幾個洞才要人家的命？」
　　奧萊恩小聲吐槽著，卻多少懊惱於方才的大意。若不是艾凌及時反應出手，現在身體被捅出一個洞的說不定就會是自己了。
　　提著燈警戒似地走上前查探，艾凌隨手撿起落在不遠處的兩把苦無，上頭並沒有明顯血跡，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此刻更不得大意，若方才的攻擊對眼前的不速之客沒造成任何傷害，對方很有可能隨時會出擊，即便他現在無聲無息地趴倒在地。
　　「喂！不要裝了，要打就正大光明起來打。我贏了你就任我處置，如果你贏了……我旁邊這位要殺要剮隨你！」
　　進入備戰姿態的艾凌大聲喊道，完全無視自己這句很有問題的宣示以及一旁默默翻了個大白眼的自家主子。　　
　　然而隔了許久仍不見對方有所回應，趴倒在地的身軀如同死屍般動也不動。
　　「不會是真的死了吧？那種暗殺不成，立刻服毒自盡的案例我倒是多少有些耳聞。」
　　但大多的例子都是行刺不成，被軍隊逮捕當下才會自行服毒。如果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刺客，現在就自盡未免也太早了些，再嘗試幾番也未必不會有成功的機會，艾凌心裡如此推敲著。
　　「嗯……脈搏還有在跳，姑且還活著；呼吸也規律，也沒有毒藥的臭味，看起來不像服毒，應該只是昏過去了。」
　　「你還滿懂的嘛。」
　　「加減懂一些，畢竟曾經也是靠這個吃飯的。所以現在該怎麼處理這位呢？」
　　確認眼前的不明人士沒有立即性的威脅，直接把他放置在街上好像也不太人道，奧萊恩思索了一陣才下了結論。
　　「帶他一起過去吧。」
　　「你認真？」
　　「對，不用再多說，不要繼續在這耽擱了。」
　　「我揹他？還是你揹？」
　　「識相的隨從不用問也知道該怎麼做。」
　　「揹就揹嘛！可是好麻煩，不然我們一人扛一邊……好啦！最後一個問題！問完我就閉嘴。」
　　眼尖的艾凌猛然瞧見奧萊恩開始微微抽動的嘴角，趕緊改口，
　　「搬運車資：紡的蛋糕，一半。」
　　「算了你閃邊去我自己來。」

＊ 　＊　　＊

　　「所以說，你是因為餓了一整天所以昏倒在路上？」
　　儘管這個問題已經重複問了多次，對方也頻頻點頭給出明確答覆，艾凌還是一臉不可置信地直盯著眼前大口扒肉的少年。
　　主僕兩人，外加一位路上撿到的少年，目前身處在城鎮內的一處酒館。
　　僅僅隔著一扇門，酒館內的嘈雜與空蕩蕩市街形成強烈的對比。
　　有幾分小錢的人，偶爾會來喝上幾杯，順便沾沾城內難得的生氣，儘管與其他酒客互不熟識，寒暄個幾句再一飲黃湯下肚，大家瞬間成了好哥兒們；有些人即便沒錢，甚至無家可歸，只是單純想至此討個過夜的棲身之地，酒館老闆也不會拒絕，甚至會熱情送上杯暖酒，讓大家在苦悶難熬的生活中多了幾分慰藉。
　　正因此處匯聚了各種不同的人，加上醉酣之際人人往往會鬆了戒備，無意識地漏了些口風，想打探城鎮的小道消息，這間酒館可說是最適合的選擇。

　　「你確定你不是什麼……刺客之類的？」
　　「怎麼可能，我連武器都沒帶在身上怎麼行刺？啊！不過要肉搏戰的話我也是會一些。我可以再點一盤肉嗎？」
　　艾凌第一次感覺到什麼叫做太陽穴隱隱作痛，他忿忿地瞥了眼倚著牆坐在一旁的奧萊恩，用一臉不想繼續跟眼前對象溝通的神情示意著。
　　「看我幹嘛？你繼續問你的，我有在聽。順便再幫他點一份肉，帳算在我們這沒關係。」
　　儼然的報復姿態讓艾凌不禁小小後悔方才拿紡的蛋糕來跟奧萊恩討價還價。
　　說到底要不是他們帶著這個少年來到酒館︑要不是少年忽然驚醒衝向放置食物的餐檯︑要不是艾凌直覺性地抽出苦無一個飛步向前，用劍柄擊昏少年引發不小的騷動後讓奧萊恩收拾殘局，說不定奧萊恩也不會氣到要他獨自去面對一個無害但棘手的談話對象。
　　「所以我到底要問出個什麼？」
　　「隨便你，能問到的情報盡量問，反正只要收集到有用的情報，這次進城就有意義了。」
　　「我可以去找別人嗎？」
　　「不行。」
　　「那你自己問，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怎麼知道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拒絕，剛剛花費那麼多口舌跟老闆解釋道歉，我累了需要休息。」
　　「……不就是打昏了個人，打翻幾張桌子嗎？而且萬一他真的要行刺你的話，我這可是在拚上命保護你耶！」
　　「後面那段本來就是你該做的事。」
　　兩人以旁人聽不見的音量激辯著。
　　艾凌著實不懂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讓奧萊恩氣到這樣整他，然而他也不知道奧萊恩其實也沒多氣自己闖的小禍，只是偶然之間發現這位陌生的少年言談散發著與艾凌相似的氣質。
　　平時被惹怒惹慣的奧萊恩，不禁好奇起：如果今天換成是艾凌，不知道這段對談會有什麼樣有趣的展開，因此才演變成現在的狀況，不過奧萊恩本人絕對不會跟當事人坦言就是了。
　　「是說你們要來城裡找刺客大概找錯地方了，刺客的行刺目標大多王宮裡的那群王公貴族，沒人會在城裡莫名其妙行刺一般百姓的。不過還是有例外啦，如果軍隊突然出現，組織那邊會集合大家出來，不過這是正大光明的對戰，好像也不能說是刺客……這該叫什麼……義勇軍之類的嗎？」
　　經過一番狼吞虎嚥，才剛上桌的肉盤立刻被一掃而空，連半點肉屑也不留。少年以一副酒足飯飽的神情自顧自地講著。
　　艾凌似乎發現話語中藏著幾分玄機，臉上不耐的神情瞬間轉為一抹狡黠的笑容。
　　「你剛剛提到的組織，是專門在訓練刺客的那種嗎？」
　　「大概就是那樣。我其實對組織的運作也不是那麼了解，像我們這種階層只管平時進行訓練，收到上頭命令再潛入宮裡執行任務。不過說來也氣，今天好不容易第一次拿到出任務的機會，進到宮內連王族寢殿的門把都還沒碰到就被個礙事的傢伙驅逐了！回來的路上又丟了飯錢，今天運氣也太背，可惡！」
　　說到氣頭上，少年隨即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豪邁地打了個飽嗝。
　　「還真是不幸的一天，辛苦你了。」
　　多少猜到少年所指的對象究竟是何人，奧萊恩涼涼地應了一句，瞥了眼瞬間僵住不作聲的隨從。
　　「告訴你們！如果下次我要是再碰到那傢伙，我一定咻咻兩下就把他解決！沒在怕的！」
　　拿起銀叉隨性地在空中比劃個兩下，誰料下一秒—本還握在手中的叉子已被不知從哪射出的苦無死死釘在身後的牆壁上。
　　「不仔細看我還真忘了，原來今天闖進宮裡的就是你啊！真是有緣在這又碰面了，你要不要分享一下想怎麼解決我？我也沒在怕的唷！」
　　艾凌一臉興致盎然地把玩著手中的另一把苦無。與其說惱於被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挑釁，倒不如說對於這份突如其來的戰帖抱著幾分興趣，如果想立刻在這開打他也是頗為樂意。
　　「欸？！」
　　的確，雖然換上能夠融入一般市民的樸素衣裳，但那頭紅髮以及垂在後腦杓的細長馬尾，幾乎可以肯定眼前的人便是方才自己口出狂言要對付的傢伙。到底也是餓昏眼花了，沒有立刻認出人來，不過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白天早已領教過對方的實力，剛剛亂扯了那麼多必定惹毛了對方，看來小命在此休矣。
　　「你說，這小子內心戲會不會太多了點？不打斷他嗎？」
　　看著眼前的少年又是抱頭呻吟又是背過身對著牆邊念念有詞，奧萊恩小聲詢問著身為當事人其一的隨從。
　　「不用打斷人家啦！本來以為會闖進王宮行刺的刺客都一個樣，不過這位倒是滿可愛的嘛。」
　　「你說的一個樣也包括你自己在內嗎？」
　　「你說呢？喂喂！那邊的小朋友，不要隨便拿著刀指著別人，很危險的！」
　　眼見少年突然拿起餐桌上切肉的銀刀，儘管無法預測他後續會有什麼舉動，艾凌也只是悠悠地出聲勸了句，
　　「反……反正你們是王宮派來的對吧？既然被你們找到我也沒辦法了，只是我不會輕易把我的命交給你們這兩個王族的走狗的！」
　　「「蛤？」」
　　不知究竟是大腦一時間無法解讀這句話的含意，抑或是方才的話語充滿太多值得吐槽的地方，主僕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單一音節的疑問詞。
　　「我就說他內心戲真的有點多吧。」
　　「不能同意更多。」
　　「你們拜託可不可以不要再忽略我在那邊竊竊私語了啦！」
　　等等，現在是在意這個的時候嗎？艾凌已然放棄思考，一個箭步上前搶下握在少年手中的銀刀。
　　「看來我們之間有不小的誤會，我們還是坐下好好談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