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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門聲接二連三,小小的選手們被記者群們團團圍起,眾人莫不引頸想看看這隻國家史上年紀最小,又在所有人不看好的狀態下奪冠的電競選手團,特別是帶領的隊長,手中資料寫著那是所有選手中年紀最小的一位,最強與最小的反差標籤,記者們腦海中早已跑過無數標題,就等採訪開始。

  正當記者們踮腳探頭想搶得最好的位置,一名男子卻從包圍的記者群側鑽入,硬是在小選手們與記者間開出一人寬的距離,並在來回確認記者們都沒有再靠過來後,才站到小選手們面前張開雙手。

  「感謝各位記者們特別來採訪,不過請給我們一些空間避免危險,那位先生麻煩再後退一點!謝謝您。」男子身材不高大,中等身型,左眼上有道顏色較深,類似於疤痕的胎記,對於被記者包圍的狀態下並不驚慌或緊張,而是落落大方的指揮現場,在確認記者們按照自己指示行動後,男子才吸了口氣,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打招呼:「我是電競團教練水木,請問大家有哪些想問的問題呢?」

  記者們熱烈地舉手,第一個問題直接切入詢問小選手們的獲獎感言,教練看著孩子們躍躍欲試的表情,於是點了團隊中活潑的孩子發言,緊接著幾個問題就從戰術策略、培訓方針等著手,到了中間一名私家記者舉手詢問:「聽說隊長是年紀最小的孩子,想問隊長是怎麼帶領團隊,讓隊員能夠信服於你的呢?」問題結束後,隊員們將視線集中到其中一位看來身材偏小,有著一頭顯眼褐色頭髮,被瀏海遮住左半邊臉,只露出一隻右眼的孩子,那孩子抬起頭。

  「⋯⋯這個問題我倒沒想過。」孩子的語調平淡,但如果語句能測量溫度,那剛剛的句子顯然降到零度,現場的記者感受到一股從背脊爬上的悚然感,不知為何動也不敢動一下。

  教練的嗓音介入了這場低氣壓:「因為鬼太郎總是在準備時非常用心做沙盤推演,跟大家也都進行充分討論,再加上跟大家練習一起培養出的信任,對吧?鬼太郎。」這份話語瞬間拉回現場的溫度,記者們在這場採訪中頭一次如此感謝教練的打岔。

  聽到教練誇獎的孩子點點頭,散發出的氣勢溫和了一些,其他隊員也開始分享起與隊長磨合的歷程,訪談持續,作為隊長的鬼太郎沒理會眼前記者們瘋狂的拍攝與探問,只是不時偷瞄教練的模樣。

  有記者注意到鬼太郎的舉動,忍不住詢問:「請問鬼太郎同學在這次勝利後,對之後有什麼計畫呢?」

  「回老家結婚。」這句話鬼太郎是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由於距離隔得遠,記者以為自己聽錯了,用著專業的微笑又問了一次:「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楚,您說勝利後的計畫是?」

  這次鬼太郎抬頭看向自家團隊的教練:「繼續練習,帶大家贏得每場勝利,然後獲得教練的獎勵。」

  記者們於是將矛頭轉向保持著笑臉看來相當普通的中年男子:「教練要訓練這些孩子們一定煞費苦心,想必有著過人的法寶吧?您用了哪些辦法讓他們都能乖乖參加訓練呢?」

  水木搖著手苦笑,當然面對都還是國小的頑皮孩子們,要讓他們忍耐打電玩過程中最煩悶枯燥的練習過程需要一點小手段,但水木並非高壓型的教練,適時讓孩子們發洩體力,在課程與訓練中讓他們理解成為職業過程的艱辛,以及在驗收成果時給予獎勵,這些水木都盡力做到,但孩子們之中,只有鬼太郎他始終摸不透,他不若其他孩子毛躁,也因此雖然年紀小,但當所有人跟他對戰過後,就折服在鬼太郎驚人快速的決斷與行動力,儘管遮著一隻眼,但鬼太郎在遊戲場上完全不會放過任何細微的動靜,也因此隊員們非常服從鬼太郎的判斷,在每場賽前鬼太郎也會認真跟水木及隊友討論戰術,如果撇去外表年齡不看,水木認為鬼太郎的戰術判斷與現役的選手或許能夠一拼高下,但這種自誇自賣的話不適合在第一次完美勝利時亮相給記者們看,水木保持著笑臉說出一些常規訓練的過程及獎懲機制,不過被問到隊長所指的獎勵內容時,水木只用著營業用微笑說著會是符合孩子期待的禮物。

  雖然水木在聽到這問題時內心翻出了大白眼,他也很想知道鬼太郎想要的是什麼,雖然說所有隊員都異口同聲地表示,鬼太郎真的很喜歡教練,但水木與鬼太郎相處時,卻總是感覺彷彿隔著一層紗一樣,看不清鬼太郎真正的情緒,但他能感受到鬼太郎對自己的信任與誠懇,也因此當他察覺鬼太郎在融入團體有問題時,就直接找鬼太郎做談話,雖然摸不清鬼太郎的心情,但那孩子卻還是聽進了水木的建議,開始增加與隊友們互動以及彼此的關係,也讓團隊的默契更好,這點讓水木相當欣慰。

  但講到獎賞時,也只有鬼太郎最讓水木頭痛,因為那孩子總是用淺淺的微笑,然後說著目前只要能跟著教練學習就足夠,直到這次比賽前,鬼太郎才特別找水木詢問,如果比賽成績好,水木能不能完成自己一個願望,由於這是鬼太郎頭一次對自己許願,水木沒有多設下條件就答應了。

  在記者會一來一往的採訪中,水木才隱隱覺得自己是否答應得太快,只是轉念一想,鬼太郎是特別自制和乖巧的孩子,偶爾讓那孩子放開一回,也不會是壞事。

  記者訪談持續了二十分鐘,水木以要讓孩子們休息為由,回答完最後一個問題後就強制結束了記者訪談。



  被水木保護回到旅館後,水木在門口處理徘徊不肯離開的零星記者,讓鬼太郎帶孩子們回房,走往房間的孩子們也許是腎上腺素的作用,仍是興奮地低聲打鬧,其中膽子比較大會跟鬼太郎嬉鬧的孩子,走到了帶頭的鬼太郎身旁,用手勾著鬼太郎的脖子問:「你要跟教練要什麼獎勵啊?吃大餐嗎?」

  「如果有的話想吃燒肉!」

  「上次有去吃過了,這次想吃甜點。」

  「應該要跟教練要模型吧。」

  「還是遊樂園一日遊,大家好久沒去了。」

  鬼太郎看著隊友們七嘴八舌的討論,雖然內心有些微的怒氣想要發作,但另一方面他提醒自己這些人並沒有惡意,只是好奇跟好心希望鬼太郎能夠獲得相稱的禮物,當然其中也包含著一些也許可以分到一點好處的私心。

  孩子們能夠有的私心還算是相當可愛,自己的私心不知水木能否接受呢?鬼太郎想到這邊忍不住勾起笑容,看到鬼太郎表情的孩子們安靜下來,畢竟他們本能上的能感覺到,鬼太郎不是一般的孩子,但也不是那種因為異類被欺負不會說話的類型,也因此他們在鬼太郎有著異常的表現時通常會更乖一點。

  「大家的獎賞,明天水木教練就會公開了,所以不用擔心。」進了房間後,鬼太郎轉過身對孩子們宣佈,然後接著說:「但我跟水木教練要的獎勵是我個人去爭取的,你們不准碰。」語氣相當平靜,但隊友們莫不點點頭,在鬼太郎點頭示意大家解散後,鬼太郎回到自己的床鋪等候著,直到聽見隔壁房間,也就是教練水木的房間有著開門後關門的聲音,鬼太郎才起身出門。

  隊友們又悄悄的聚攏在一起。

  「鬼太郎果然很喜歡教練吧?」

  「他要告白嗎?」

  「不可能吧?兩個人都是男的。」

  「笨——蛋——,在性別的問題之前是年紀的問題,如果教練答應的話他就會被警察抓走喔,然後我們沒有教練打不了比賽。」

  「咦,好不容易打到這邊,沒辦法進下一季的比賽嗎?不要啦,嗚嗚嗚⋯⋯」

  「喂你才是笨蛋,給我處理好這邊這個愛哭鬼喔!」

  鬼太郎步出房間後,對於房間內的聲響仍是聽的一清二楚,他嘆了口氣,也許晚點回去要好好安撫這些孩子。

  雖然他並不覺得告白能算是獎勵就是了。

  水木終於處理好纏人的記者們後,一回到房間就忍不住攤在椅子上:「也太累人了。」

  雖然做過各種工作的他明白這是必經之路,也能用之前做業務的經驗應對,但整天下來耗費相當大的力氣,他倒寧可把時間花在鍛鍊那些孩子們在電競的技術上。

  水木看著飯店天花板,想到這日比賽過程的緊張,終局的提心吊膽,到勝負結果的瞬間狂喜,心情洗了個三溫暖,過去曾嚮往電競界,但在初賽時就敗陣甚至退隊落魄的自己,從沒想過能迎來勝利這樣喜悅的時刻到來,但那些孩子辦到了,鬼太郎帶領著孩子們做到了。

  水木閉上眼,思考著之後的規劃,他明白不會所有孩子都繼續走著電競的路,但在自己能幫助他們的範圍,不管未來要走向哪條路,自己都應該全力支持才是。

  叩叩。

  水木睜開眼,回憶著訪客可能時,想起來鬼太郎跟自己要過獎勵的事情,他連忙起身開門,果然門口站著身高僅到自己腰間的鬼太郎。

  「水木在休息嗎?」鬼太郎問,偶爾他會沒有用上敬語或稱謂的叫水木,水木猜是在試探自己的底線,但在公開或隊友們在的場合,鬼太郎都很合乎禮儀,所以水木不怎麼追究這件事。

  「沒事,你是來要獎勵對吧?」拉開門讓鬼太郎進來後,水木順著習慣將門上鎖。

  鬼太郎白淨的臉上泛起了微微的粉色,點了點頭,水木讓鬼太郎坐在房間中的另張椅子上,與鬼太郎面對面坐著:「鬼太郎的願望是什麼呢?」

  鬼太郎看著水木,神情變得有些複雜,水木感到困惑,有的時候他會注意到鬼太郎會用這表情看著自己,但問了鬼太郎是否哪裡發現問題,但那孩子總是說沒有,但這時面對面,他才看得清鬼太郎的眼神中有著悲傷,失落,卻似乎又隱含著期待。

  鬼太郎吞了口口水,以水木少見的緊張態度開口:「能不能請水木,抱抱我。」

  「抱抱你?擁抱嗎?」水木有些跟不上,這樣算是獎勵嗎?

  「是的,但是不限於今天,如果每次比賽打贏的話,就擁抱我一次。」

  「嗯⋯⋯這並非難事,也不是說非得比贏才能抱吧。」水木一時有些被弄糊塗,這是會需要用到整個比賽勝利來索取的獎勵嗎?他也開口問了:「我能問你原因嗎?」

  鬼太郎有些侷促,躊躇之後回答:「您感覺就像我的家人,我很想念家人的懷抱。」

  水木忍不住發出了「噢」的聲音,他知道鬼太郎幾乎是獨居的狀態,雖然有長輩,但自己每次家庭訪問都沒看過那位被稱為「老爹」的人的蹤跡,雖然問過鄰居後,他們也說會注意鬼太郎的生活,請社會局社工關切,他們也說家中是有大人在的,要自己不用擔心,但偶爾他跟鬼太郎聊到家庭,鬼太郎總是用著懷念的表情說,自己有一位很親近的家人,但離開自己相當久了,除此之外,對家庭他沒有抱怨過,也說照顧自己的人很好。

  水木搔搔頭,總覺得這樣就用掉一個獎勵額度似乎有點可惜,但對孩子太過偏心在團隊教育上似乎也不是好事,見機行事吧,水木內心鼓勵自己,並張開雙手:「來吧。」

  鬼太郎眨眨眼:「現在就可以嗎?」

  「你不想要嗎?」水木反問,隨即感受到一個小小的身體撞進自己懷裡,但力道巧妙地控制在撞到水木後就停止的狀態,於是水木將雙手抱住懷裡小小的身軀,那瞬間,某些從未看過的畫面穿入腦中。

  雷雨的夜晚、雨中的墓地,嬰兒的啼哭,只有一隻眼的嬰兒睜著大眼盯著自己,然後另一個宛如不是現實般的血紅色櫻花佇立在自己眼前,木屐敲擊地板的聲音喀拉喀拉的撞擊著耳膜。

  水木突然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被緊緊地抓著,就像是要把自己全身收到懷裡一樣緊抓著背部,那些畫面消散掉,取而代之的是他感受到原本在懷中被自己抱著的鬼太郎,正用全身的力氣緊擁著自己,他感到孩子抬起頭,將嘴巴靠近自己的耳邊:「水木。」

  那聲呼喚相當輕,輕到水木以為是幻聽,但在耳邊縈繞的熱氣與聲音微微的震盪,卻讓水木知道鬼太郎確實的呼喚著自己,也許是曾被機器削傷的耳朵有些過於敏感,水木感到相當癢,想稍微拉開些距離,卻發現自己沒辦法撼動鬼太郎,那孩子的力氣遠超自己想像,水木輕拍著孩子的背想暗示可以放開,身體想移動卻發現動彈不得。

  「說好要抱抱的。」鬼太郎又在水木耳邊說話,依舊是輕聲的語氣,這次清楚許多,也讓水木感覺耳朵更癢了,他忍不住笑出聲:「這樣說話很癢,稍微放開一點吧。」

  「不要,再久一點嘛。」又是一樣的說話位置,但語氣卻是水木從未聽過的軟聲哀求,水木一時心軟,放鬆下身體,再次抱著鬼太郎。

  緊抱著水木的鬼太郎就像是如獲珍寶一般緊抱著不放,直到抱了快十分鐘,水木感覺手都要麻了後才捨得放開,雖然鬼太郎後來道歉,說著之後的擁抱不會這麼久,水木也笑笑不以為意,當作是那孩子少有對自己撒嬌的表現。



  鬼太郎離開水木房間後,看著自己的手,思索著未來如果想要持續能跟水木有這樣親近,或是更貼近的機會,只要戰勝接下來的隊伍就沒問題了。

  他站在走廊上許久沒有動作,為的是不想一回房間就嚇到那些直覺敏銳的孩子,因為此刻的他正為了久違地能擁抱到水木而興奮不已。

  沒有記憶的養父,曾經深愛過的人,如今在不同的嶄新世界重新相遇,鬼太郎並不希望讓那個人受到過去的影響,但要想默默守護而不與水木互動太過於痛苦,他將姿態轉化為兒童的模樣,想與水木重新建立緣分。

  不過,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都是相當貪心的,鬼太郎握緊手,下定決心接下來一定也要取得勝利,然後他要在每一次的戰前都跟水木再要一點獎勵。

  就如同滴水鑿石,每次一點點的親近,就能夠有機會把那人的心掌握起來,或者該說,不會讓那人的心離開自己。

  鬼太郎露出了微笑,為著長遠之後能與水木共同生活的未來欣喜,然後慢慢收斂著身上過於強烈的氣勢走回房間,畢竟來日方長,他這位潛伏在孩童群中的大妖怪,還是得小心才行。